當一個臭名昭著但又強大到可恨的敵人,突然之間出現在你的面前的時候,你會怎麼做?
如果這個人真的強大到能瞬間結果你的性命,你依舊能如同之前一樣,心中憤憤地控訴著他的罪行,並將其付諸於手段嗎?
你的正義感,真的能順利地突破你的求生欲,左右你的行動嗎?
──現在,北宸正面臨著這樣的問題。
從魯伊口中聽到他的罪行的時候,北宸心裡自然也涌起過“啊啊,這樣可惡的家夥,死上一百次纔對得起那些可憐的戰器們”的中二想法。
但是,當這個可惡的罪人,真的站立到自己的面前的時候,自己卻失去了伸張正義的勇氣,手心泌出了虛汗,脊背陣陣發寒,就連雙腿都在輕微地顫抖。
憤怒和正氣都飛到了九霄雲外,剩下的,只是可悲的“恐懼”。
和亞曄打到平手的替身的實力已經夠讓她震驚,但眼前的這個人,幾乎到了用殺氣就能讓人絕望的地步──雖然此刻,他已經收起了自己的殺氣。
赫陽國前星靈礦總督達裡姆·費爾塔迪斯,就是如此的強大。
就像被猛獸盯住兔子一般,北宸機械地擺出了防禦姿勢,連逃跑的動作都無法執行,只能一動不動地守在原地。
“……您……”
倒是對方先開口了。
高大的武將一樣的男人,將長柄斧撐地,對著北宸露出了像是久別的故友一樣的,看似冷靜的笑容。他的表情並未怎麼變化,只是嘴角輕輕地翹了起來,但北宸卻因爲他的表情,全身的寒毛都倒豎了起來。
──他的眼神,帶著幾近扭曲空氣的狂喜。
“您來了,巫女殿下。”
“!?”
北宸嚇得全身劇烈地抖了一下──他知道自己是赤月巫女?!他是怎麼知道的?!他要做什麼?!他有什麼計劃!?
見到她露出害怕的神色,達裡姆收回了笑容,將手中的長柄斧靠在了一邊的牆上,然後對她攤開了雙手,似乎是在表示自己沒有惡意。
“沒想到是您主動來見我,這真是我的失職,方纔的攻擊是誤會,請您原諒。”
“──”
但是不知道達裡姆的心思的北宸,反倒因爲他這奇怪的示好而嚇得猛得退了幾步。
達裡姆沒有追上來,只是站在原地看著她。
“對您造成了恐慌我很抱歉,請容許我自我介紹,我的真名是亞加德·巴魯蒙克·賽爾藍德。赤月的騎士,您的影子,巫女殿下。”
“你是‘赤月騎士’!?”
北宸啞著嗓子尖叫起來。
千算萬算,她也沒有想到這個赫陽國最大的罪人,會是實力僅次巫女的赤月騎士──這樣她的如意算盤,算是徹底崩毀了。不僅如此,別說巫女,連他這個騎士,能對世界造成多大的負面影響──光是想像就覺得頭皮發麻。
“是的。看樣子您已經瞭解了我的存在了,我很高興。”
對面的男人,語調平穩但臉上卻浮現了幾近扭曲的可怕笑容,對著北宸行了一個讓她毛骨悚然的騎士禮。
不行不行,不能失去理智,越是這種時候,越是得冷靜!
北宸用力地壓抑住從心底涌上的恐慌,吞了口唾沫。
對了。
他承認北宸是巫女,也承認騎士是效忠巫女的影子,那樣的話,就尚且還有活下來然後扭轉局勢的餘地。
她顫聲開口了。
“你是達裡姆?”
“是的,那是我最常用的化名。”
“赫陽國的星靈礦總督?”
“是的,爲了順利執行使命,我需要一個手握權利的職位。”
“你私藏了許多高級戰器,還違法佔用星靈礦、勾結地下商會?”
“是的,我需要大量的戰力和錢財。”
“你……你甚至用各種方法凌虐戰器們,讓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還以此爲樂,還有著兩千個以上的女性戰器牀伴?”
“不,”
達裡姆總算是搖頭了,但下一句話,卻又讓北宸的心火熊熊燃燒起來。
“有許多牀伴的並不是我,而是我的替身,我身爲赤月騎士,是不允許有物慾的。至於凌虐,雖然結果上來說或許確實沒錯,但那並不是本意,我是在研究戰器而不是爲了享受凌虐的快感,我沒有人類那種畸形沒品的嗜好。”
兇悍如同修羅的男人,以毫無憐憫之意的語調,理所當然地評價著自己的罪行。
罪人最可惡的地方在哪裡?就在他完全不認爲自己是錯的。
憤怒,總算是與恐懼打成了平手,讓北宸的牙關緊咬,死死的瞪著眼前的男人。
“但你確實做了那些虐待戰器們的事,沒錯吧?”
“是的,但數據和傳聞的有所不同。參與研究的戰器,並非上萬,一共是三千七百多個。”
“────”
三千多個還少嗎?三千多個,也夠讓人咬牙切齒了吧!
她的聲音,愈來愈冷了。
“你剛纔說‘人類’?你不是人類嗎?”
“物理上來說,是的,但我有著特殊的身份,所以我並沒有以看人類的眼光看待自己。”
“你說你沒有物慾?”
“是的,權利慾,金錢欲,情慾,食慾,對我來說都是虛無的。”
“這和你所做的事完全相反吧!你犯下的罪行,不是怎麼看都是物慾強盛得不得了嗎!?”
達裡姆的眉頭,在她怒吼的時候輕輕皺了一下。
“罪行?我做錯了什麼嗎?巫女殿下。”
“你!!”
北宸氣得不知該如何反駁:
“你……在你眼裡,什麼纔是錯的!?什麼纔是值得尊重的?!”
“在我眼裡重要的當然只有巫女殿下您,除此之外所有的一切都沒有任何意義。我腦中沒有對‘對錯’的認識,一切能夠幫助到您的行爲,我都會去做。”
“────你……”
無法對話。
不行,完全無法對話,這個人,大概已經完全沈浸到自己的世界中去了。
這樣的人是赤月騎士?自己的影子?
開什麼玩笑?
北宸盛怒地提起了手中的長劍。
“向北宸的影子,只有向影,你這樣的家夥……不可能!”
她動了,白色的戰鬥輕甲在昏暗的走道中劃出了迅疾的殘影,向影的劍芒,向著他的心口直衝過去。
她對他展開了偷襲,在敵人手無寸鐵的時候,發動了電光石火的──卑鄙的搶攻!
但北宸絲毫沒有對此後悔,因爲,或許這個世界上,能殺死赤月騎士的只有赤月巫女,而達裡姆這個存在,無論如何都不能丟著不管。
──不光是爲了這個世界,也是爲了自己。
“嗤”的一聲,向影的劍尖,順利的刺破他胸口的布甲,埋入了他的胸腔,但也僅此而已,無論北宸北宸怎麼加大手上的力道,劍尖就是無法再深入半分。
“主人……他……他的肌肉……卡住了我的劍身──!”
向影不可置信的聲音響起,大概是怕黑禍和素劫分心,他沒有用心靈溝通。
“什麼?”
北宸聞言想要收劍,但卻發現劍身真的如同被什麼給牢牢夾住似的,紋絲不動!
這,這身可怕的肌肉到底是怎麼練出來的啊!?
“該死!放……放開!”
很沒出息地,北宸狼狽地拔著向影的劍柄,一邊無意識地惱羞成怒地大喊。
“好的。”
達裡姆聲音響起的下一秒,劍身猛地一鬆,北宸用力過度握著劍蹬蹬蹬後退了幾步,但還是無法保持平衡,最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北宸爲自己的無力感到氣憤和丟臉,用力從原地跳了起來,而達裡姆收回了想要上前扶她的手,然後靜靜地開口。
“您想要攻擊我嗎?明白了,這一次我會解除防禦,請攻擊吧。”
“你……你在說什麼?”北宸握著劍愣住了,“你知道我要殺你,也不反抗嗎?”
“您要殺我?”
對面的男人在一瞬間露出了極度悲傷的神色,帶得那張兇悍的臉再度輕微地扭曲,但他很快就恢復了平靜,對著北宸低下頭。
“好的,請殺吧。我的弱點是右胸,那裡纔是心臟的位置。”
“你……!這是什麼……這算什麼啊!!”
驚訝、無措、慌亂、不解、還有真的想要付諸行動的狂熱,數種感情在北宸的胸腔中沸騰,幾乎要把她逼瘋。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就這麼讓她殺?不做反抗?爲什麼?他不是大腦出問題了吧?還是說他在盤算著什麼計劃?不對吧?以他的實力,對付她這種小角色,需要使用計策嗎?直接攻上來放倒她不就可以了?
“……”
她咬著下脣,明明對方應允了讓她殺害,她卻反倒因此不知道該怎麼動手纔好了。
“我不知道巫女殿下您在詢問什麼。您想殺我,如果這就是您的願望的話,我會如您所願。”
達裡姆垂著眼簾低聲這麼說道,然後走到一邊拿起了牆邊的長柄斧──然後,竟然真的拿著長柄的中部,對著自己的脖子,毫不猶豫地揮了下去!
“你給我停下!!”
北宸被他不知道該說是冷靜到瘋狂還是瘋狂到冷靜的舉動給嚇傻了,等她回神的時候,阻止他的話語已經喊出了口。
達裡姆瞬間停住了自己的動作,斧頭的刀刃離開脖子甚至只有不到十釐米。
北宸鬆了口氣,但又爲自己喝停他的動作感到後悔──自己不是想殺了他嗎?如果她沒有喊出口的話,這個最大的隱患說不定就這麼死了啊。
但──
不。──她找到了理由安慰自己──至少在沒有弄清楚這家夥到底是怎麼回事之前,還不能讓他就這麼死,如果他真的把她的願望當成人生目標的話,她要殺他,簡直比捏死一隻螞蟻都容易,甚至不需要她自己動手,他就會自行了斷。
但就因爲此,她卻產生了微妙的排斥感。
她搖搖頭,用力中止自己那已經混亂得毫無邏輯可言的思考。
“你真的是赤月騎士?”
“是的,巫女殿下。”
“告訴我,爲什麼你要做那些事?如果你說你沒有物慾這件事是真的,那你爲什麼會一件接著一件做出那樣的事?!”
“自然是爲了您,巫女殿下。我爲您準備了富可敵國的資金庫,爲您準備了各種類型的最高級戰器,爲您準備了可以在一天內滅國的十萬精銳私軍‘踏夜鐵騎’,只要您一聲令下,他們可以立即席捲這片大陸──”
“我從來沒有說過我要滅什麼國吧!”北宸被氣得又哭又笑,眼淚莫名其妙流了下來,但是嘴角又扭曲地彎曲勾起:“你別告訴我,你做這些都是爲了我!”
“這是當然的,即使現在您沒有這個意思,但這些,總有一天您會需要,我身爲您的騎士,自然應該提前準備好。巫女殿下,您──”
“所以你就打算把你這些罪大惡極的事的責任推到我的頭上來嗎?!你在告訴我,這個國家流失的大筆錢財,這幾千個戰器所承受的痛苦,都是因爲我?!”
北宸尖聲咆哮起來,踏步上前用力一劍刺進了他的肩膀,從傷口處迸出了一道鮮紅的血花──他真的沒有再抵抗。
達裡姆對自己肩上的傷口無動於衷,卻借著這個機會一隻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另一隻手,像是對待易碎品一樣小心地擦掉了她臉上的淚痕。
“巫女殿下,爲什麼要哭?”
完全不覺得自己有錯的男人,此刻正用略帶無辜的神色,心疼地看著她扭曲的臉──這讓她更覺得焦躁和毛骨悚然。
“爲什麼……你真的不知道嗎?你這個混蛋……你這個混蛋!!”
北宸用力掙扎起來,但是拉著她的手,雖然動作輕柔得像是情人間的碰觸,力道卻大到了可怕的地步。
“如果您是在說那三千個被凌虐的戰器的話,請不用擔心,那是我做的,您不用自責,是我選擇了用這種您無法接受的方法協助您,這並不是您的錯。”
“放開我,別碰我!!”
達裡姆臉上的神色一黯,用有些不解和委屈的神色,放開了她的手。
北宸後退了幾步,氣喘吁吁地看著他帶著不解神色的臉。
在那一刻,她總算是明白了。
就算是怎樣的惡人,哪怕是那些典型的臭名遠揚的貪官和惡霸,他們至少是存活在社會中,就算沒有良心,卻依舊有著最爲基礎的社會觀和人生觀──哪怕是歪曲的。
但,這個人,不一樣。
他眼中沒有對錯,沒有善惡,沒有黑白,他不是無知,而是知道自己的做的事明明從廣義的社會觀看來是錯的,卻還是爲了自己的目標去做而且完全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妥,他根本,完全,壓根,不在意這世上除了巫女以外任何人,對他的看法。
他已經完全跳脫出了自己的社會存在,他的世界中,只有“巫女”和“巫女以外的東西”這兩種判斷。
啊啊──他說的沒錯,他的心,根本不是人類。
相比那些腦滿腸肥油頭粉面的貪官、相比那些欺良霸善的地痞惡霸流氓奸商、相比那些嗜血野蠻的附身月使,這樣的人要更可怕,這樣的人……纔是──
真真正正、如假包換的惡魔啊!
“……”
北宸用力呼吸了幾次,努力想讓自己冷靜下來。
她開始想要逃避了。──逃避那莫名其妙、劈頭蓋臉砸在自己身上的巨大罪名。
“主人,你沒事吧?”
向影擔心的聲音響起,但她只是搖搖頭。
“你怎麼知道我就是赤月巫女?萬一我是假的呢?”
對,如果是假的……如果自己能看到赤月只是湊巧的話……那些罪名……
達裡姆卻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發言似的,“嗤”的一聲輕笑了出來
“巫女殿下,您在說什麼?我通過巫女的‘僞殼’看了您十七年,怎麼會弄錯?”
“……你……你說什麼?你看了我十七年?!僞殼又是什麼東西?!”
“您的名字是向北宸,是樂園費因海姆的住民,今年十八歲,負責照顧您的僞殼,名字是向芝嫣。”
“什……麼……”
爲什麼……會在他口中,聽到奶奶──向芝嫣的名字?
僞殼?奶奶不是普通人類嗎?爲什麼,連她也會和赤月巫女扯上關係?!
一再受驚,北宸的身形有些踉蹌的晃了一下,向影趕快回復到人形一把抱住了她,卻發現懷中的身軀冰涼得可怕!
“不,這個說法有些不正確。”達裡姆皺著眉糾正起來,“我看了您十七年的時候,您還尚未成爲赤月巫女,只是候選成員之一,而僞殼在一年前最終選擇了你成爲下一任赤月巫女,我覺得很高興。”
“你……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我不要聽──什麼亂七八糟的啊──”
北宸失神地揮手,想要打斷達裡姆的發言。
“是,您不想聽的話,那我不說。”達裡姆擔憂地看著她發白的臉色,“那麼,您的吩咐是?”
“我……”
北宸擡頭,撞見了向影擔憂的神色,然後全身的肌肉在瞬間緊繃了起來。
對,自己現在不是孤身一人,不能在這種地方垮掉,也不能死在這種時候,還有太多的事要等著自己去做,絕不能把這裡變成自己的終點!
她轉頭,露出豪賭似的神色看向達裡姆。
“我這次來這裡是想放走這裡關著的戰器們的,如果你真的願意尊重我的想法,就去放了他們。”
“可以是可以。”達裡姆立即毫不猶豫地點頭,“只不過,巫女殿下如果希望這些戰器活下來的話,還是讓它們留在這裡比較好。”
“這是什麼意思?”
達裡姆沈思幾秒,然後撿起了地上那柄奇怪的長柄斧,一腳踢開了那個還昏著的靈武司,對北宸輕輕一鞠躬。
“請跟我來,巫女殿下。”
北宸和向影交換了一個眼神,拉開了距離,謹慎地跟在他後面慢慢走了起來。
“到了。”
走到了某處──北宸對著地圖看了一下,似乎就是關押戰器們的地方──達裡姆將手放在一扇大門的把手上,然後慢慢地將門推開。
無數的視線在開門的瞬間,帶著強烈的驚恐,投射到達裡姆和身後的北宸向影身上,然後又像是害怕自己被注意到似的,猛地移開。
“──”
北宸無聲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就連一邊的向影都在瞬間猛地繃緊了身軀。
眼前的場面太過光怪陸離,兩人的大腦已經被衝擊得無法思考,一片空白地嗡嗡作響。
她總算明白爲什麼亞曄會如此執著地追殺他了,看到這樣的場面,就算他有多憤怒,有多痛恨他,都能理解。
“這個長柄斧無法人形化,作爲簽約者來說不便的地方太多,沒有人會要它。”
像是巨型集體宿舍似的大房間的正中,達裡姆指著手中的長柄斧,然後把他放在了一邊的架子上。然後他指著前面一個有著四隻手臂的憔悴青年。
“這個鉤爪經過改造多了兩個副刀刃,戰器化時候的威力不容小看,但是人形化之後就變成了這樣,出現在人前會引起很大的騷亂。”
然後他又看向一邊一個站在牆角的陰影中、一身黑衣的高個子男人。
“他是毒短劍,爲了在他的劍身中安上毒槽,減少揮動時發出的聲音所以改造了刀刃,他的雙眼被毒到半瞎,也無法發出聲音。”
“────”
北宸的喉嚨中發出了顫抖的吸氣聲。
“那個長矛,”達裡姆指向一個少女,她赫然就是方纔北宸打昏的第一個靈武司的戰器,此刻她正縮在一張小牀邊,腳邊躺著她那依舊昏厥不醒的主人,“她被強制和自己的主人定下了共命契約,兩人已經成了共同體,一個死亡的話另一個也不能獨活。”
然後他又拿起了右手的長柄斧:
“我手中的是極品燁月種,因爲長期浸泡在活性星靈礦溶液中,硬度和再生能力都十分出色,但代價是他無法收斂自己的力量,就算是人形化狀態,碰到他人還是有可能會割傷他人的皮膚。”
見北宸的臉色越來越白,達裡姆中止了說明,轉頭盯著她的眼睛。
“他們都是比外界要強上許多的戰器,但也已經變成了外界無法接受的異種,因此,他們只能在這裡,在我的供養下活下去,如果給他們自由,只是讓他們死得更慘,死在衆人的驚恐和排斥中。”
“別說了!”
北宸捂著耳朵大吼起來,達裡姆立即聽話地閉上了嘴。
好一會,她擡起頭,盯著整個房間的各種千奇百怪的畸形戰器。
“你們恨他嗎?別怕,我是……沒有我的要求他不會對你們動手的,說實話吧。”
屋子沈默了一會。
“恨,當然恨了。”
一個萎縮在牀上,雙手皮膚顏色和臉部顏色明顯不一樣的女性戰器輕聲、有氣無力地這麼說到,她甚至沒有看北宸一眼,像是完全不在意她是什麼人。
“騷動的事,我們這邊早就察覺了,門也沒有鎖,卻沒有戰器逃跑,甚至還有被你們解救的戰器自己回到了這裡來,你們以爲這是爲什麼?”
她轉過頭,一對無神的眼睛了無生趣地瞟了北宸一眼。
“達裡姆大人說的沒錯,我們除了這裡,已經無法在別處生存了,打著拯救戰器的招牌來救我們的行爲──在我們眼中……也只不過是一廂情願的自我滿足而已。”
她說著,嘲諷地輕笑一聲:“做著英雄夢的小丑們。”
“住嘴!!”
北宸忍不住開口了。
“你可以說我們的行動是徒勞,可以嘲笑我們自不量力不明真相,但如果你要侮辱亞曄對你們的一片苦心,我絕對不允許!他冒著危險數次潛入這裡,花了巨大的心血畫出了這麼細緻的地圖,你們以爲他吃飽了撐著嗎?!
有誰會爲了自我滿足而追殺一個人跑過小半個國家?!他身爲墮暗種卻無時無刻不在擔心著你們這些受難的同胞,你沒有資格這麼說他!沒有這個資格!”
她一邊怒斥,一邊在心中涌起了陣陣心酸。
不能怪他們啊……面對達裡姆太久,他們不光是身體,連心靈都一併扭曲掉了吧。
真正要怪的,果然還是──
“是我啊……一切的根源,都是我……啊。”
緊隨著憤怒的,是從骨髓涌起的悲傷和來自心臟的悶痛。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變成了低喃,但由於房間陷入了沈默,聲音還是清晰地傳達到了每個人的耳中。
“真正要恨人,應該是我纔對……”
雙腿再也沒有支撐身體的力量,她虛脫地跪坐在地上,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主人──”
向影用力地抱住她,想要溫暖她的身軀,但是一切都是徒勞,他甚至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才能安撫她的情緒。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一切,都是赤月巫女的錯。
如果不是因爲她即將出現在這世上,如果不是因爲她帶來了這個可怕的赤月騎士的話──
“嗚──啊……”
就在這時,一聲嘶啞如同裂帛的聲音,在北宸跟前響起。
北宸擡頭放下手,看見了一堆渾濁的雙眼,──是那個黑髮黑衣的男子,達裡姆口中的被毒得半瞎還無法說話的毒短劍。
他正用沒什麼焦點、但卻溫和的眼神看著她,然後拉起她的手,消瘦的手指在她手心一筆一筆地寫起了什麼。
北宸的雙眼,在判斷出他寫了什麼之後,一下子瞪大。
“我”、“原”、“諒”、“你”。
她顫聲抽了一口氣,用力地拉住了向影的衣袖。
再也忍受不住,像是這短短几個字,在無邊無際的絕望中,給了她一絲至關重要的光明和救贖一樣,
赤月巫女,終於在滿是畸形戰器的冰冷的房間中,跪坐在地上,緊緊抱著自己的長劍──
大聲地失聲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