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鳴之夜(同時也是月震之夜)過去的第三天,
拉提亞武鬥大會競技場。
鏘!!
辜銀嶽在最後一刻收攏了攻勢,魯伊手中的長刀發出了一聲痛苦的悶哼,但卻並未在朧雲劈砍的蠻力下被震斷,總算是保住了小命。
“認輸嗎?”
那羅迦的弩炮炮口對準魯伊的後腦勺,散發出點點的紫光。
“認輸。”
魯伊認命地輕笑了一下,舉起了手──就算再有才華,和這個武癡外加苦行僧較量還是吃力點了啊。明明等級相差不了多少,但是內裡積攢起來的很多細微的差別,辜銀嶽卻佔了大優勢。
辜銀嶽點點頭,也不再爲難他,看著他走下了擂臺。
“勝者,辜銀嶽!”
裁判高聲宣佈比賽結果,而辜銀嶽像是完全沒有聽到四周的喝彩聲似的,看向了休息室方向的賽場入口。
因爲刃鳴之夜的災難帶來的一連串不良事態,拉提亞似乎有些無心顧及這場浩大的比賽了,所以把賽程壓縮了將近一半,本來分兩天比的比賽被擠到了一天內。
這一輪比賽是最後的單打獨鬥淘汰賽,辜銀嶽比賽後的下一場就是北宸了,而她抽籤的運氣實在是不怎麼樣,第一場她的對手就抽到了奪冠的種子選手“狂犬”格倫佘,令很多看好她的人都大爲扼腕。
西風和亞加德在刃鳴之夜受了不輕的傷,所以她現在能依靠的武器,只有雙子鉤爪──黑禍和素劫了。
半小時過去了,打掃乾淨換上了新的備用石板的擂臺上,站上了這次比賽最受矚目的兩個戰士。
圖零部落的準族長,至今沒有暴露自己的戰器的格倫佘·圖零。
以及圖零部落的神秘少女,(在外人看來)僅僅靠一對鉤爪就撐過了這麼多場比賽的婭修·圖零。
賽場一下子變得無比安靜,觀衆席只剩下一片細微的呼吸聲──這是同族人之間的比賽,到底是圖零的黑馬壓倒下一任的族長呢,還是準族長理所當然地打倒自己的族人樹立形象呢。
“準備──”
啪地一聲,裁判捏破了手中的靈晶,而就在靈晶碎裂而爆發出的噪音中,場上的兩個人同時消失了。
不,並不是消失──而是一下子從極靜變幻成了極動,讓人的視覺尚未適應而來不及捕捉罷了。
首先是三道並行的銀白色的殘光,如同獵豹撲食般地咬向了敵人的喉嚨;
緊接著,黑鐵的拳套帶著剛勁的風聲,牢牢地卡住了獵豹的攻勢;
不到一秒的停頓,鉤爪順著手腕一翻,轉了個刁鑽的角度,再次從下而上刺向敵人的胸口;
而幾乎是眨眼般的一瞬間,對方那有力的雙臂宛若巨蟒,一邊擋住了勾刃的刀尖,一邊用力伸出雙指夾住勾刃,向側面掰去,想要就這麼掰斷白影的獠牙!
然而,這次,狂犬的對手已經不像上次這樣驚惶了。
她的手順著他手指用力的反方向巧妙地劃了一個逆時針的圓,翻花繩似的卸了格倫佘的力道,然後側身抽出手臂──緊接著,她的雙手鉤爪扎進地裡,借著反作用力整個身體倒著騰空而起,纖細而矯健的雙腿併攏,如同馴鹿的蓄勢一躍般,對準他的胸口給出了重重的一踢!
狂犬雙手護胸後退了幾步,顯然沒有想到自己的對手能在一個月中進步到這種程度,這一踢沒有用上戰器,他卻用了七成的力氣來防禦──
很好,頗有些圖零戰士的樣子了,就算沒有戰器,她的身體也相當強韌。
這樣纔是我的“妹妹”啊──格倫佘嘴角興奮的勾起,後跳幾步,然後雙腿徐徐前後錯開,上半身前傾,雙拳收攏在身側──顯然是準備動真格了。
兩道人影分開了幾秒之後,再次如同兩隻搏殺的野獸般撞在了一起。
一隻是嬌小敏捷的豹貓,一隻是迅猛兇悍的雄獅,雖然乍一看是雄獅佔了上風,但豹貓卻依舊藉助了體型柔韌度以及技巧的優勢,與雄獅險險打成了平手。
輕靈如風的速度,對上了豪勇肅殺的速度。
用肉眼幾乎難以全盤接收的節奏,雙拳與雙爪展開了令人眼花繚亂的攻防。
一秒內,鉤爪尖端直取對方雙眼,被拳套上的鐵甲彈開,拳套攻向對方的胸腹,對方立即優美的將腰身扭出一道弧線躲開;
一秒內,拳套下雙指曲攏掐向對方脖頸,中途鉤爪卻從上而下兇猛地紮下,架開了拳套並將刀尖滑向對方的肩膀,卻被另一隻拳套狠狠打開;
一秒內,兵刃間對撞的聲音叮叮噹噹地響起,在無聲寂靜的賽場間唱出了清晰的激烈伴奏戰曲;
一秒內,生與死的界線數次模糊,而又數次清晰,豹貓與雄獅頭頂著死神的巨鐮,卻又同時將其拋於腦後。
賽場,更加安靜了,就連觀衆們的呼吸聲也難以捕捉,因爲幾乎所有人都無意識地摒住了呼吸。
而就在那千萬視線的匯聚點,白影與狂犬的身影幾近重疊──
鉤爪抵上了拳套,對撞的還有雙方必勝的信念。
掌風劃過纖細的脖頸,抗衡的還有戰意高漲的靈魂。
重踢撞在交疊防禦的雙臂上,點燃的是兩顆心底最原始的興奮。
重拳打向了嬌小身形的腹部,灼燒的是兩人對對方的欽佩、認可──以及求敗的渴望。
圖零兄妹的眼裡,都無意識地露出了滿足而快意的笑意。
這場戰鬥,沒有靈晶輔助,沒有遠距離戰器的偷襲,甚至沒有戰術和計策可言,有的,只是兩個武者純粹、野蠻到絕美的──高速近身格鬥。
在這一刻,空氣流動的速度變慢了,塵埃落地的速度變慢了,雙眼眨動的速度變慢了,刀光殘留的時間變慢了,雲層翻滾的時間變慢了。
鳥雀中斷了啼鳴,沙漏減緩了流速,萬物停下了腳步,只爲了這迅烈璀璨的戰局,能清楚地印入眼中!
鏘!!
再一次勢均力敵地攻防中,格倫佘亢奮地露出了愉悅的大笑,一邊重重一拳揮來,一邊用狂氣而又低沈的聲音開口。
“進步很快,怎麼練的。”
“嗯──花費了一點壽命吧。”
北宸不知如何具體回答,面具下的嘴角無奈地苦笑了一下,模糊地這麼回答──格倫佘雖然有些驚訝地挑了下眉,但手上的攻勢並未減緩。
“求強是好事,但別走歪道。”
“也不算是歪道啦,我只有‘壽命’這個財產算是最豐富的了。”
因爲──是沒有死期的巫女啊。
“荒唐!”
格倫佘卻沒有辦法理解北宸的話,他的聲音裡帶上了對於惺惺相惜的對手的憐愛,憤憤地低吼一聲。
看來他必須勝利,讓她知道急功近利是得不到成果的!!──這麼想著,狂犬手上的勁風,又更迅猛了一分。
“我也知道荒唐,”北宸也揮動雙手跟著他的節奏格擋攻擊,“但,我時間真的不多──所以我……”
就算對手是強悍到這種程度的格倫佘,我也不能輸!
是的,在經過拉提亞公爵索要黑禍和素劫的事件之後,在刃鳴之夜的戰鬥之後,北宸認識到了自己的理想主義有多蒼白。
或許在心底的潛意識裡,她以爲自己已經有了還算可觀的戰力了吧,她有赤月騎士亞加德,有人形附身月使阿特拉斯,有星脈種戰器西風,有極品燁月種雙子──還有亞曄、笑罌、辜銀嶽一行、赫陽兩個王子的幫助──她曾經以爲,她有了對力量說不的資格。
但從公爵公然開口對她討要雙子時,當她看見亞加德半跪在地上口吐鮮血時,當她看見西風被辜銀嶽扶著幾乎難以站立的時候,她終於回過神,發現自己有多天真。
在生存都無法保證的環境下,誰還能冠冕堂皇地爲了感情的排他性而拒絕這麼大一塊肥肉?太過矯情了吧。
她終於明白了笑罌當時那嘲諷的眼神。
向影是她唯一的長劍,這個原則她不想改也不會改,但是與此同時她卻需要變通,得到霞血的力量也是她必須去做的事,所以她必須繼續參加比賽。
最好的情況,辜銀嶽和她成爲參與決賽的兩人,那麼她就可以認輸把冠軍讓給辜銀嶽,而如果辜銀嶽失利,那麼她就要努力成爲冠軍,再把霞血的契約權換給辜銀嶽──無論如何,至少要全力減少辜銀嶽的強敵。
所以,當看到賽程安排上她的對手一欄寫著的是格倫佘時,她終於下了那個決心。
──從遇到舊式阿特拉斯之後一直在心中隱隱徘徊的決心。
在刃鳴之夜的第二天,她叫醒了因爲身體超越負荷而臥牀沈眠的亞加德,詢問了關於她體內的“潘多拉之匣”的事。
舊式曾經說過,潘多拉之匣似乎是可以將大氣中的星靈力吸收,並轉換成人的生命力的東西,所以如果能控制它的話,說不定能在段時間內大大提高自己的體能。
當時,亞加德給出了這樣的回答。
“可以,但是如此使用的話,您在之後會有很長時間身體處於極度疲勞虛弱的狀態,這種副作用很危險,您真的要這麼做嗎?”
“是。我必須贏。”
最後,騎士給了北宸一個小小的黑色如同鈕釦般的物體,然後那物體接觸北宸手掌的一刻就神奇的融化般滲入了北宸的體內。
“這是潘多拉之匣最後一個部件,有了它,潘多拉之匣就能被您操縱了,但是除了用它來吸收星靈力轉換生命力之外,請不要隨便驅使它,我擔心會驚動赤月。”
“好!”
北宸用力點頭,然後閉上眼,開始用心感受這個在自己體內的神奇物件。
而三天之後,她便以這種全新的姿態站在了格倫佘面前。幾乎將一小片森林的星靈力全部抽盡,她得到的是三天時間內能力變爲原本的.5倍,所以才能和格倫佘打成平手,而代價則是──不計算外力回覆的話,她有可能一個月都無法揮動戰器。
北宸的視線,無意間瞟過了觀衆席的某一角。
阿特拉斯、亞加德、西風、辜銀嶽、笑罌、凌霜……他們在那邊看著她,他們在等待她的勝利。
尤其是亞加德和西風──明明帶著傷勢,卻依舊強忍著坐到了觀衆席上。
有這樣的人正在看著自己,付出了這樣代價,就算是這麼強的敵人,她也沒有輸的理由啊!!
“哈啊!!”
高速攻防戰已經不知道持續了多久,最後一刻,白影抓住了不到半秒間格倫佘因爲體力略微不支而露出的破綻,鉤爪計算好致傷但不致命的角度,向著他胸前橫掃過去──格倫佘立即回神,也咆哮一聲,放棄了防禦直拳打向了她的額部!
電光石火的最後一擊!
當!!
比賽,就在巨大的金屬響聲中停止了。
北宸的白色兜帽被氣流帶著被滑回背後,銀白麪具也被格倫佘那霸道的拳風掃落在地,金色假髮從她頭頂滑落,底下黑色過肩的長髮露了出來。
格倫佘的一拳打偏了,然而北宸的鉤爪卻抵在了格倫佘的胸口。
從戰局上看,婭修·圖零險勝──但是,大口喘著氣的北宸心裡卻直打鼓。
首先,她躲開格倫佘最後一拳並不是身手好反應快,而是──她打了個軟腿踩空了一步運氣好躲開了,最後一揮幾乎是撲過去的。
那麼,問題來了──她自己的身體狀況自己清楚,一切打得好好的,過程中並未有什麼疲勞和不適感,爲什麼會莫名其妙在這種平地上打軟腿?難道潘多拉之匣的副作用現在就開始生效了嗎?這可不是好兆頭啊。
不過最頭大的問題還不在這裡──
“你……你不是圖零人?!你使用假身份參賽!!”
裁判在場外大聲呼喝了一句,北宸聞言一驚,移開落在格倫佘那驚呆的臉上的視線,轉頭看向裁判──
然後,裁判也和格倫佘一樣,全身如同雷擊似的被釘在了原地。
他看到的是一張美麗到難以用語言形容的女性的臉龐。
絲緞般的黑髮與白衣形成鮮明的對比,漆黑的瞳孔璨若星辰,濃密彎翹的睫毛,高挺的鼻樑,小巧晶瑩的朱脣──雖然明明和曾經的向北宸沒有多大的區別,但不知道哪裡經過了微調之後,讓這張臉一下子變得就連格倫佘都被誘惑住──
北宸有點一頭霧水地看看兩個附近的人,她似乎還不知道他們發呆的原因。
潘多拉之匣大幅度優化北宸的肌體能力,自然也就把她原本只能說清秀可愛的外貌一下子拉到了比笑罌更甚一層的攝魂美貌,現在的她,恐怕是做鬼臉都會格外有韻味吧。
見她歪著頭露出了疑惑的神色,格倫佘突然一把捂住自己的鼻子,嘴裡低聲罵了句髒話,狼狽地後退了一步。
該死的,可愛──不,漂亮過頭了!
對女性異常淡定的狂犬肯定不知道自己也會有這麼狼狽的一天,早知道面具底下是這麼人神共憤的一張臉,當時就不該把她當黃毛丫頭去亂摸人家屁股啊!
“呃,到底怎麼了?”
在外貌轟殺的加成下,北宸的聲音似乎也一下子在兩人的心理作用下變得更爲悅耳動聽,裁判渾渾噩噩地發現她在和自己說話。
然後裁判這纔想起自己上前的目的。
“婭修·圖零違反比賽規則,直接晉級──不對!婭修·圖零……使、使用假身份參賽,被剝奪比賽資格!”
裁判一邊在心中默默爲說讓美女討厭的話而流淚,一邊搭著舌頭口齒不清地宣佈了北宸身份敗露後的處理。
北宸臉一下子白了──而觀衆席則突然哄地吵鬧起來。
前排是因爲看到了北宸的臉而亢奮,後面的大概則是因爲比賽太過精彩而爆發出來的激動,抑或是發現北宸不是圖零人之後立即開始討論八卦──觀衆席上的亞加德西風等人顯然也沒料到最後是這樣的結果,亞加德竟然擔心到猛地直接站了起來。
而就在這時──
“安靜!”
狂犬用盡肺活量的一吼幾乎把整個賽場都震得抖了一抖,然後他一把推開裁判,走到北宸身邊,把自己手上的戒指褪下,戴到了北宸的手指上。
“剛纔最後一擊是我輸了,贏的是她。”
“啊?但是……”
格倫佘一個眼刀殺得裁判立即寒毛倒豎地閉嘴了,然後他舉起了北宸的手對全場晃了晃:
“從現在起,她是我妻子,戶籍轉到圖零部落,賜新名婭修,可以了吧!”
“……哈?”
北宸和全場觀衆的下巴一起掉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