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白!啓動生命中樞再造裝置!!”
霞血把手放在那金色球體上,對著非白神色猙獰地大吼起來。
遲了一步的北宸神色一變,眼睜睜地看著那金色球體上的光芒越來越亮,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攻擊?這替萬祖製造新身體的裝置被破壞的話,之後要怎麼辦?
不攻擊?誰知道霞血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他是要代替向影,自己來製造新的萬祖嗎?……不可能吧?
而就在北宸猶豫的那幾秒,向影突然從北宸的手中離開,向著一邊非白的方向疾衝過去──對,無法阻止霞血的話,可以阻止非白啊!
但是,向影也遲了一步,非白停下了操作,然後按下了最後一個紅色的按鈕。
整個房間轟鳴了起來,光球越來越亮,連接著它的電線和管道都像是有生命似的一明一暗閃動起來,光球的中心,那大塊的星靈礦也慢慢地發出了刺眼的亮光,而那亮光,通過那些連接著光球的線,慢慢地流動起來,匯聚到了某一點──那個在非白跟前豎立著的、巨大機械之中。
那是一個兩人高的梯形體,上面有無數光槽和儀表盤,還有許許多多的按鈕,正上方的一個大的紅色指示燈,此刻正因爲那匯聚過來的能量不停地跳動著。
“哈哈哈哈……!!”
把手按在那光球上的霞血,神色錯亂地大笑起來。
“沒錯,這裝置確實可以再造萬祖的身體,但是它還有另外一個作用啊──”
北宸聞言神色一變,然後她突然收攏了焦急的神色,疾衝上前猛地撞了過去,把霞血撞離了那個光球──但是就算如此,那已經啓動的巨大裝置似乎也沒有立即停止的跡象。
而衝到非白跟前的向影,在看到非白的表情之後也愣住了。
他正帶著奇妙的冷笑,擡頭看著自己身前的裝置──沒過幾秒,那巨大的裝置突然發出了一聲巨大的轟鳴,然後喀拉一聲,某一處的交接點發出了剝離的聲響,一陣白煙從縫隙中慢慢飄了出來。
看到這景象,本來臉色慘白的霞血狂喜地擡頭,完全無視身邊的北宸,也不管自己的傷了,大步走向那個裝置,留下了一串帶血的腳印。
光球總算慢慢暗了下來,但裝置的大門卻已經完全打開了。幾塊金屬的鐵板慢慢放下,露出了在這之後的景象。
──那是一個沈睡在紅色的透明液體之中的女人。
北宸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她見過她,在神墓聖書的大段記錄影像中。
“特蕾莎·歐莉卡……”
她帶著不可置信的神色,看著那明顯還活著的女子的軀體,搖搖頭。
“……你把再造萬祖的裝置和保存特蕾莎遺體的裝置放在了一起?霞血,你瘋了?你想動用全世界這麼多戰器的力量來喚醒她?”
“不……這只是我的計劃的一個分支而已。如果破壞時代不成的話,我想讓她成爲新萬祖的一部分,如果她成了四維生物,那強大的思考載體,或許會把她已經死亡的大腦重新激活──”
霞血一邊說,一邊帶著恍惚的眼神慢慢靠近那個巨大的培養槽,浸透了紅色星靈力的液體正在之中流動著,時不時會涌起幾串泡泡,那個面容清雅的女子緊閉著雙眼漂浮在液體之中,彷彿隨時會睜開眼睛醒過來一樣。
“……還以爲失敗了呢……哈哈哈哈!沒想到只需要這麼點力量就能激活她的腦活性?!看見沒有!她的大腦在活動,那個紅色的燈在閃──那就說明她有了意識波動──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語無倫次地狂笑著,霞血帶著一身血走到了那個培養槽跟前站定,對著之中的女子伸出了手。
“歐莉卡,小歐莉卡,醒過來吧,你睡了這麼久了,該回來陪我了吧……”
他不知道是哭還是笑地發出了顫抖的聲音。
“歐莉卡,……特蕾莎·歐莉卡!!”
像是在迴應霞血的期待一樣。紅燈越跳越快,最後成了長亮狀態,培養槽的底部則發出了吱呀一聲,噴出了一股氣流,然後,紅色的液體開始被從中抽走,水位急速下降,最後消失在培養槽的底部──與此同時,培養槽的玻璃門,慢慢打開了。
沾著水珠的長長睫毛顫動了一下,緊接著緊閉的雙脣也輕輕蠕動,吐出了小小一口氣。
在場四人同時不由自主地摒住了呼吸,定定地看著培養槽──像是在等待什麼即將發生的事一樣。
然後,特蕾莎·歐莉卡,終於慢慢睜開了她的眼睛。
那是一對看不見底的深藍色眼睛,彷彿沈澱了世間所有的悲哀和罪惡似的,就連光芒也能吞噬乾淨,喜悅、快樂、幸福──所有的象徵正面感情的字眼,在撞見這樣的眼神時,也會輕易地被隔絕和切裂。
看到這樣一對眼睛,北宸心底那一絲對她的同情引起的……那種“其實她活過來也挺好”的想法,也在這一刻徹底消失殆盡了。
但是霞血卻不這麼認爲。
他走到特蕾莎跟前,無語輪次地哆嗦著說了些根本沒有組成字句的音節,伸手想要碰她,卻又怕碰碎她似的,遲遲沒有接觸到她的身體。
“……你終於回來了。”
最後,他用激動的聲音如此說道。
特蕾莎擡起頭,一腳跨出了培養槽,用空洞的眸子凝望了他幾秒,呆了好一會,然後才輕輕歪了一下頭,嘴角沒什麼溫度地翹起。
“你是,塞連克拉德?”
“對!你認出我來了嗎?!我是塞連克拉德!我來接你回來了!歐莉卡,你──”
但特蕾莎卻打斷了他的狂喜:
“現在是什麼時候?”
“現在……”
霞血的神情有些猶豫──但北宸卻在一邊輕聲回答了:
“現在是一萬年後,特蕾莎先祖。”
“……一萬年後?”
那冰冷而深暗的藍色雙眼,轉向了北宸。
“……你叫我先祖──你是我的後代嗎?”
“是的,我就是。您所佈置的預言的主角──赤月巫女,也是我。”
特蕾莎的眉毛輕輕動了一下。
“你看了我留下的神墓聖書。”
“是的。”
“你有好好執行巫女的使命嗎。”
“如果您所說的使命是指當萬祖的替罪羊的話,我並沒有,如果您所說的使命是打破現在的僵局的話,我正在努力。”
“……也就是說,現在的世界,還好好地存在著嗎。”
“嗯,是啊。”
北宸堅定地點了一下頭。
“……您想去看一看嗎,外面的世界。……那是非常漂亮的世界哦。”
“不了。看了的話,會產生留戀的吧。”
特蕾莎依舊沒什麼溫度地笑著,搖搖頭。
而聽到這句話,霞血的臉色立即變了。
“……留戀?歐莉卡,你是什麼意思……你……”
“塞連克拉德,殺了我吧。”
“你在說什麼啊!!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大的經歷,我等了多久才──!!”
“不想動手嗎?算了……反正……”
特蕾莎一邊微笑一邊說著,慢慢擡起了她的右手,隨著這個動作,她的關節處發出了可怕的骨骼摩擦的聲響,然後──
啪嗒、啪嗒。
就像是皮膚變成什麼極脆的薄紙,而骨骼成了什麼一折就斷的易碎品一樣,她的半條手臂就這麼從她身上掉了下來摔在地上──再然後,一陣紅色的氣體從斷臂中散出,而斷臂則立即風化成了一堆白色的粉末。
“特蕾莎──!!!”
霞血歇斯底里地對特蕾莎咆哮起來,但後者卻不以爲然地笑笑。
“一萬年是什麼概念?赤匣在我的腦死亡之後便無法再在我體內正常運作,所以,我早就失去了最後一種保存身體的方法。紅色星靈力雖然可以避免軀體衰老……但是如果只是浸泡著星靈力的恆溫液的話,它能保持我的軀體到現在還能完整地組合在一起,就已經是天大的幸運了。”
她一邊說,一邊伸手理了一下自己有些凌亂的頭髮──然後隨著這個動作,左手也掉了下來,然後化成了一堆灰。
“這樣也好,雖然只有幾分鍾,但我竟然有機會見到自己的後代呢。”
她說著,向著北宸走了幾步,然後一條腿脫落了下來,失去平衡向前倒去──然後被霞血一個箭步接在了懷裡──因爲這一衝撞,肩膀的部分也開始灰化了。
前任赤月巫女,在霞血懷中露出了虛弱的笑容。
“我的後代,我想親口對你說一聲對不起。……還有謝謝。謝謝你沒有像我這樣膽小懦弱,再次導致不可挽回的局面。”
“不,您一點都不膽小,也不懦弱。……您是很了不起的人。”
北宸在特蕾莎面前蹲下,平視她的雙眼。
“您還有什麼願望嗎?我會努力替您完成的。”
“願望啊──”
特蕾莎搖搖頭──隨著這個動作,她的耳朵和頭髮也開始落下灰色的細沙。
“我的願望,馬上就要實現了哦。……那就是,永遠的安眠啊。”
“──”
霞血已經再也無法保持那帝王級戰器的霸道和貴氣,他低下頭,像是個無助的小孩一樣,從喉嚨中發出了破碎的嗚咽聲,雙肩輕輕抽動起來。
“塞連克拉德,一萬年了,你也該從這雛鳥情結中畢業了吧。”
只剩下胸部以上還存著完整的形體的特蕾莎,費力地眯起眼睛,看著摟著自己的霞血。
“你要走的路還很長,你身爲塞那加德的衛星,應該好好去保護他纔對,別再在無謂的地方浪費時間和經歷了。”
“不是、不是、不是!!”
霞血胡亂搖著頭,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否認些什麼。
“謝謝你……在我最痛苦的時候陪伴著我,但是現在……拜託了,請讓我解脫吧。忘了我,去走真正屬於自己的道路吧。”
“特蕾莎!!!!!!特蕾莎啊啊啊!!!!”
最後一句溫柔而又殘忍的話語,伴隨霞血絕望的哭號,消失在了空氣中。
黑髮金眼的星脈種,保持著半跪著摟住人的姿勢,低著頭,透過那低垂的劉海,可以看見晶瑩的液體,從他臉頰不停地滑下,但是他懷中卻已經不剩任何東西,連僅剩的灰色細沙,也正在從他的手指縫中滑落下去。
“特蕾莎────爲什麼連你都要拋下我──”
用沙啞的哭腔,他無助地呢喃著。
“塞那加德這麼大,之後的時間這麼漫長,就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個人可以留在我身邊嗎?!”
“不是沒有,而是你沒有去找而已。”
北宸站在霞血的身邊,用複雜的神色看著他那顫抖的身軀。
“現在特蕾莎徹底離開了。你要是實在受不了就去自殺,要是沒有勇氣結束自己的性命或者是不甘心的話,就放開腳步去找,在你找到真正的歸宿之前,艾裡席恩可以當你暫時的家。──但是繼續去做些什麼想要破壞世界格局的蠢事的話就算了,你要當反派,好歹也找個更冠冕堂皇的理由,因爲沒人陪你你就四處跳腳,也太過幼稚了吧。”
霞血的身體聞言猛地一震,然後他憤憤地擡頭,瞪著充血得發亮的金色雙眼,想要開口反駁,卻被北宸再次打斷了。
──因爲,她再次蹲下,摟住了霞血的頭部,將他的腦袋輕輕按在了自己的懷中。
“我時間不多,只剩三分鍾可以供你發泄,要哭就趕快吧。哭完之後,自覺點去寫檢討書去!”
霞血掙扎了幾下,卻並沒有真的用勁──幾秒之後,他伸手摟住了北宸的腰,抓緊了衣服上的布料──然後發出了小聲的、卻又帶著巨大的悲痛的啜泣聲。
“所以就是這樣。”
十幾米外,向影看著兩人的聲影,對一邊的非白開口。
“你的上司總算是被擺平了,你呢,你打算怎麼辦?還要再打一場嗎?”
“……”
非白卻只是無聲了嘆了一口氣,無法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他現在在想什麼。
“其實我一直很奇怪。”
向影扭頭定定地看著非白。
“……你是因我而生的,阿特拉斯說,我們有97%的相似度。就算剩下的%全是惡念,你也不至於會窮兇極惡到哪裡去吧──你真的是在和我們作對嗎,非白?”
非白還是沈默。
“你說你爲了自己,想要抹殺我們的存在──”
向影一邊說,一邊抓抓頭,像是不知道要怎麼樣表達似的,傻笑了一下。
“可我怎麼覺得這麼做……就像是鬧彆扭一樣。越是強調自己想要忘記,其實就是變相地提醒人注意自己吧。你如果真的想要和我們毫無關係的話,應該去找個遠離艾裡席恩的國家,徹底和我們老死不相往來纔對啊。”
非白的眉毛動了一下,然後從喉嚨口發出了一聲略帶嘲諷的輕笑。
“或許吧。我們之間有奇異的共鳴,我的感情或許瞞不過你。──但這並不代表,我也會和霞血這樣,屈服於你們的溫柔攻勢之下。他落敗了,我還可以去找其他和你們敵對的勢力,世界危機只是最淺顯簡單的危機,人,纔是最可怕的。”
“非白……”
“別以爲你們能說服所有的敵人……也別以爲你們可以感動所有的對手──我不吃你們這一套。”
說罷,也不管向影挽留,便越過了北宸和霞血的身影,就這麼大步走向了出口,開門,然後消失在了門外。
向影望著他消失的方向,愣了一會,然後轉頭看著方纔非白站立的地方。
他走上前去,看了幾眼那個操作檯上的按鈕。
然後,他愣了幾秒後,苦笑著搖起了頭。
“那個紅色的按鈕──是停止鍵啊。”
第一戰器看著按鈕下的說明文字,有些釋然地喘了口氣。
另一邊,霞血發泄完畢,被北宸扶到一邊去療傷了,而北宸則快步走到了向影的跟前。
“向影,非白呢?”
“走了,大概以後還會在其他戰場見面的吧。”
向影說著,拉住了北宸的手。
“主人,我們該趕去大家這裡了吧?”
“嗯,比預計的時間早了五分鍾呢,走吧!!”
“是,主人!!”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同樣向著出口走去。
“對了,主人,你覺得我是傲嬌嗎?”
“咦?怎麼可能?向影算是最有話直說的類型了吧?”
“是、是嗎,果然是這樣啊……那就怪了……爲什麼因我而生的非白會有那種傲嬌的特色啊……”
“啊?”
在趕往最終戰的戰場上,響起的是並沒有多大危機感的對話。
恐怕這是因爲,兩人已經下定決心,把最後的勝利取到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