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提亞首都格魯貝西亞的中央競技場,此刻人聲鼎沸。
照道理說,今天最後一場比賽已經完結,賽場的觀衆早該散去,但現在就算那些工作人員在一邊滿頭大汗地勸說疏散,還是有不少觀衆興趣盎然地遲遲不肯離開自己的位置──八卦的天性人人都有,就算有些平時不怎麼八卦的,今天也因爲事情的戲劇性而打開了自己內心一道奇怪的大門吧。
沒錯,圖零兄妹比賽最終,輸贏已經不再重要,因爲兄妹很有可能變成夫妻──這什麼啊這!
婭修·圖零自從出現在別人眼前之後一直是話題的中心,給人的印象十分鮮明有趣,大體形象上也是偏善的,雖然總有些莫名其妙的傳聞,比如和赫陽兩個王子有私交啦,比如和西爾維亞領王有來往啦,比如曾自稱自己性冷淡啦,比如身邊總是出現兩個和她身高嚴重不符的魁梧男性於是推測她的嗜好是肌肉男再推測她牀上功夫絕對和戰場上一樣彪悍等等等等──雖然花邊新聞不斷,但罕見地沒有什麼負面的評價。
外加一直帶著頭盔(或面具)讓她更添了幾分神秘感,談吐間不經意流露出的對戰器的愛護雖然讓一些人類嗤笑婦人之仁,但褒獎的人類,憧憬的戰器也不在少數,而對付拉翰那一戰的失控更是讓她的神秘感帶上了幾分“復仇的悲劇英雄”這樣的電影效果,甚至是流傳出了全套20集講述白影和鬼眼之間不得不說的愛情虐心狗血說書劇本。
不過當事人倒是對這些知道不多──北宸嚴重低估了塞那加德民間的八卦水平,拉翰倒是有所耳聞,但他聽了之後反倒興致盎然地稱讚了一番說書人的想象力,彷彿自己和這八卦沒有半點關係似的。
不管怎麼說,總之就是綜上所述亂七八糟的原因,速殺白影在拉提亞首都的一個多月內,不知不覺地積攢起了一定的奇妙(?)人氣,至少有不少懷春的年輕戰器把她當成了選擇主人的標準導致戰器中介所的生意稍稍有所下滑。
然後,這一場比賽,白影的對手又是另一個話題人物狂犬格倫佘,於是兩邊的關注者爭相購票一早就把賽場塞得滿滿,現在在比賽最終還出現了這麼勁爆的事態,真是讓人大跌眼鏡興奮不已啊!
以上,是觀衆們的心聲。
但事件的中心北宸可就沒這麼熱烈了。
她被狂犬的爆炸性發言嚇得懵在當場嘴脣一開一合但半天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把自己的舌頭給理順了:
“呃,……對不起,格倫佘,你剛纔說什麼?我不是幻聽了吧?”
格倫佘卻沒有回答故意避開了她的視線狠狠盯著一邊的裁判。
而裁判從剛纔開始到現在早就一個頭兩個大了。
雖然近距離觀看美女是很好啦,但是現在的情況是怎麼回事?
要說婭修·圖零使用假身份,那自從格倫佘把戒指戴在她手上的時候,他這個有資格決定部族成員的準族長開了口,她確實可以說是從假圖零變成了真圖零;
但她之前的比賽卻是使用假身份來參加的,雖然都是亞修·圖零,但之前是身爲圖零戰士,現在則是族長之妻吧?
那麼到底該怎麼算啊──雖然理智上裁判知道狂犬這取巧的安排起不了什麼大作用,但身體的危機意識卻在提醒自己如果就這麼把婭修·圖零罰下場的話,他可能得做好下班半路被格倫佘截住罩在麻袋裡一頓打的準備──倒不如說他正在用口型這麼無聲地威脅著可憐的裁判。
無視過去吧,不用說拉提亞武鬥大會官方絕對會把自己削到死,不無視吧,格倫佘又不會這麼放過自己,也就是說他其實是在選哪邊存活率更高的問題?!
裁判梨花帶雨地看著北宸:果然紅顏是禍水啊!
(其實這和北宸長什麼樣子關係不大,裁判。)
北宸看著裁判的臉色由白變綠,由綠變灰,再看格倫佘一臉威脅地看著裁判,又想起自己的外貌暴露,招呼黑禍和素劫變回人形(服裝由全身戰器化的白衣變回了原本帶著頭盔的那套戰鬥服),湊上去拍拍格倫佘的手臂小聲道:
“你不是說我荒唐嗎,怎麼突然又改變主意了?”
“我絕不拿不屬於我的戰果。”
因爲最後一擊確實是北宸贏了,哪怕格倫佘很想扭轉北宸急於求成走歪道的觀念,這武者的驕傲卻不容妥協,他可不想自己因爲對方被發現違規罰下場而僥倖晉級,簡直是污了圖零之名。
北宸愣了愣,然後又回神:
“那你也不需要對外宣佈我是你妻子吧?!”
沒辦法,要讓外族人有族內戶籍和名字,必須是純血統的婚配才行,部族在離開這裡十萬八千里的深山讓我上哪去在找一個純血未婚圖零男子給你圓謊啊!!
──狂犬內心如此吐槽,但因爲嫌煩外加寡言,最終只是開口一句:
“煩死了。能繼續比賽不就好了。”
“……這事關我倆的終身問題啊!!”
有什麼關係你的真正身份又沒有暴露,我這邊只要過幾年說婭修生病亡故不就可以了。──格倫佘翻了個白眼,出口的卻是:
“我樂意。”
“你……你這家夥──!”
北宸氣得幾乎要張牙舞爪,結果被一邊的素劫壓了下來:
“我看多半是這家夥被你的臉迷住了呢。人類不都是這樣麼,在沒看見臉之前倒是一個比一個客觀,看見臉之後──哇,什麼都不管了,只要是美人,放個屁都是香的做錯事也會被原諒,哪怕是要毀滅世界原因也是因爲太寂寞,醜的呢,無論做什麼都會遭白眼,甚至有可能做件好事都會說他是在作怪取寵。”
“素劫你太偏激啦。”北宸無奈地瞟了他一眼,“何況我長得也不算美人吧。”
“你自己看看吧。”
黑禍在一邊悶聲悶氣地從儲物空間拿出一面鏡子遞到北宸跟前,這下把北宸自己都看傻了──站在對面的格倫佘見到這個場面納悶地皺了皺眉,怎麼回事,搞得好像第一次見到自己的臉似的。
“所以說,明白爲什麼格倫佘態度會變這麼快了吧?人類就是這麼膚淺,趕快絕望吧!!”黑禍湊在她耳邊語氣中冒著酸泡泡道:“看我們戰器多好,雖然有審美但卻不會把它當做標準,就算你長成怎樣我們都不會嫌棄你的哦!”
“就是就是,我們更在乎的是你的身材哦噗──!”
素劫話還沒說完就被黑禍一拳打中肚子蹲了下去。
格倫佘在一邊抽了下嘴角。
雙子雖然是在和北宸說悄悄話,但聲音也沒收斂到哪裡去,於是被他聽了個大概。他不能否認雙子說的話,因爲一開始他確實因爲北宸的相貌閃神了──當衆這麼宣佈,不光是想幫助北宸在比賽中晉級,多少也抱著或許有機會霸佔美人的私心吧。
但他可不是什麼見了美人就精蟲上腦的毛頭小夥,他好歹也是下一任族長,冷靜下來之後,他心裡的想法就完全變掉了。
不過有一點卻是不變的:他並不後悔用這種方式幫助北宸晉級,哪怕這有可能對自己未來的妻子造成傷害。
擂臺上在竊竊私語,邊上的觀衆們有些大概是覺得無趣便走了,但有些等著比賽結果的賭徒和一些“婭修應援團”之類的粉絲卻依舊一臉心焦地等在場外,甚至有些無主戰器立即組成了格倫佘去死去死團之類奇怪的東西在一邊膽子很大地發出讓格倫佘下臺的噓聲。
就在這時,裁判突然用看見親爹孃的表情向著擂臺某一角飛奔過去──看清楚走上臺的人之後,嘈雜的競技場再次安靜了下來。
擂臺的另外一端站著一個黑髮金眼的戰器,一身黑金相間的利落戰鬥服襯出高大修長的身型,略帶野性的俊美臉龐──此刻正用慵懶和興味的神情似笑非笑地看著北宸和格倫佘這兩個大烏龍。
──沒錯,就是霞血。
時隔幾個月再次見到這個男人,北宸的心情有點複雜,但是現在並不是和他敘這些舊的時候──裁判對他跑過去,在他耳邊耳語了幾句,看樣子多半是她這簍子捅大了,直接把比賽舉辦方的高層給驚動了吧。
霞血聽著裁判的解釋,看向北宸的目光由興味變成調侃,但眼神掃過格倫佘的時候卻帶上了若有若無的殺意。
“好了好了。”
不愧是帝王級戰器,他只是動作幅度有些誇張地拍拍手,全場便很乖地安靜下來,前者滿意地點點頭,眉宇間卻像是在表揚小孩似的讚許──要是這動作換個場景幾乎可以認爲他是在幼兒園哄小鬼了。
“不就是個假身份,鬧騰什麼呢,武鬥大會要選的是適合我還有其他高級戰器的戰士,又不是相親,生辰八字沒這麼重要吧?”
明明是違反規則的大事,在霞血口中隨便一繞,好像就真的變成沒什麼大不了了。
“再說,這個小丫頭的真正身份我知道,她是某國的特殊秘密行動隊的一員,類似影衛一樣的人物哦,有影衛會拿真正身份參賽麼?體諒人家一下啦。”
──既然你給我設定了這個莫名其妙的影衛身份那就不要當著所有人的面說出來啊現在全世界都知道我是影衛了有這麼高調的影衛的嗎?!
北宸綠著臉在一邊腦內吐槽。
“總之,特殊情況特殊處理,所以這回就這麼算了。”
霞血輕笑著摸摸一邊裁判的頭,一個眼神讓他下班收工了──雖然裁判大叔已經四十多歲,但和霞血這個一千多的老妖怪比簡直和豆芽菜一樣,於是裁判也只能忍著被一個看上去小他很多的帥哥,用好笑外加憐憫的老人家神色目送自己離去。
悲催的裁判走了,但是北宸的混亂纔剛開始。
果然,霞血又開口了:
“所以,圖零族長不需要用這種方法鑽比賽條例的空子了哦,畢竟隨便亂決定終生大事可不好。你一個族長三妻四妾沒問題,人家女孩子可是要清譽的呢。”
“……”
照道理說,碰到這種情況,以格倫佘的性格也樂得收回自己的話,但不知道爲什麼看見霞血那挑釁又帶著威壓感的眼神,格倫佘突然非常不爽起來。
上一次打賭輸給他讓他差遣了自己一回,這次又要無條件聽他的?!
開什麼玩笑!
格倫佘向來就是個面無表情看上去很淡定但是連門都不放過的爆脾氣,於是霞血一點火,他直接就炸毛了:
“不是胡說,我們有婚約。”
“啊?!”
一邊的北宸頭髮都倒豎了起來,但黑禍和素劫卻意外地沒暴跳起來──大概是因爲向影的關係,他們倆也對霞血有一種生理上(?)的厭惡感吧,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於是剛纔還在吃醋的他們倆權衡了一下就莫名其妙站去格倫佘一邊了。
“等等等等,格倫佘我們什麼時候有婚約了!?”
“上個月。”
“什麼時候!!我可不記得我有失憶啊!?”
“羅嗦,你不是不該摸的地方都給我摸了!”
“什麼不該摸的地方!明明只是屁股而已!!!!”
“呀那個就是不該摸的地方吧……”黑禍在一邊吶吶地舉手。
“你還難產了!”
“你才難產你全家難產!再說當時明明說的是流產吧──不對兩個我都沒有啊啊啊!!”
“小泥鰍……原來你……這麼開放啊……”素劫扭曲著臉,顯然是憋笑憋得很辛苦但硬要裝出一副被始亂終棄的怨婦樣。
北宸被氣得一口氣沒換上來,憋得面紅脖子粗,顫抖著手指指著格倫佘:
“總之那個不算!”
“你狠心你殘忍你無理取鬧!”
“你卑鄙你猥瑣你不可理喻!”
“你們是哪裡來的尿布小鬼嗎?”一邊的霞血總算是忍不住抽著嘴角插了一句,“格倫佘你說你們都訂婚了,那證據在哪裡?”
格倫佘挑眉:
“女兒都有了。”
於是他突然把麼指和食指曲起放入口中,吹了個嘹亮的響哨,沒過幾秒一道黑影嗖地竄上擂臺被格倫佘一把揪住,然後丟向北宸。
北宸手忙腳亂接住,定睛一看,瞬間和全場所有人一起僵住了。
“……”
“……”
“……”
擂臺安靜了一分鍾。
北宸:“這是你家柴犬吧喂!!!!!”
黑禍:“人和人要怎麼生出一隻狗啊!!!”
素劫:“還有誰呼喚自己兒子是用口哨的我說!!!!”
霞血:“而且什麼女兒這隻狗是公的吧你好歹搞清楚性別啊!!!!!”
格倫佘滿不在乎地挖挖耳朵:
“哦,那它就算是定情信物了。”
“不要把自己兒子當做定情信物啊喂!!”
“還有誰會把狗當做定情信物啊?!”
“你確定不是自己養煩了順手甩包袱?!”
“求婚不要求得這麼沒有誠意好不好!你未來的妻子會哭的哦!”
誠意?格倫佘一彎嘴角,不就是形式化一下麼。──於是他走到北宸跟前一把抓回了柴犬然後拎著它低頭看著北宸。
“毛球,請你嫁給我。”
“……”
“……”
“……”
“……”
““““要求婚你好歹用人家的真名啊!!!!!!!!!!!””””
在那悲催的一刻,北宸、雙子、霞血的同步率史無前例地到達了1000%,異口同聲地進行了合擊吐槽。
“而且毛球還是這隻柴犬的名字吧!”
“還有別把它當做求婚用的花束使好不好它是你兒子誒,有誰拎著兒子求婚的你給我再找一個出來看看!”
“吐槽點太多滿地都是我都不知道撿哪一個了……”
就連一千多歲的霞血都被囧得渾身哆嗦,此刻正捂著自己的額頭不知如何回覆自己的帝王氣質。
(對不起霞血你已經在衆人面前失態了。)
場外。
西風揉了下眉心。
“我想回去補眠可以嗎。”
笑罌嘲諷地抱胸:“逃避現實是不好的,現在那個在場上張牙舞爪的小姑娘就是你的契約者哦。”
“把它當求婚的反面教材學習觀摩一下不是也不錯。”
一邊的凌霜邊玩自己的指甲邊說,而亞加德不知道爲什麼顯得很憤怒。
“荒唐,相當北宸小姐的夫婿首先怎麼說也得入贅才行,更何況他打敗我了嗎。也沒有找我通報過!”
西風斜眼一瞟:
“即是說你還兼任媒婆一職?”
亞加德立即浩氣凜然一握拳:“沒錯!”
“……”
笑罌立即冷哼一聲:“問題是誰能打敗你啊,你打算讓北宸一輩子光棍麼?”
“……”
就在這時朧雲突然怪笑了起來。
“話說,原來小宸被格倫佘摸過屁股啊──不知道手感怎麼樣……嘿嘿嘿……”
“……你腦子裡最先過濾出來的永遠只是這些東西嗎?!”
那羅迦忍不住抽著嘴角用力對著朧雲的後腦勺拍了下去。
砰!
辜銀嶽目不轉睛盯著藍天:“……剛纔你聽到的都是幻覺,忘記掉。”
阿特拉斯不明所以很乖地點頭:“哦。”
就在這時,擂臺上的幾人大概終於發現在這裡吵不是回事了,於是北宸對著亞加德一行人招招手,打了個去休息室的手勢,然後一溜煙拉著黑禍和素劫竄下了擂臺,格倫佘和霞血也跟著跳了下去──格倫佘自然是跟去了休息室,霞血大概是不想一下子和太多陌生人相處,於是追上去在北宸耳邊耳語了一句之後就消失了。
主角不在了,八卦看夠了,觀衆們像打了雞血似的興奮邊喧鬧邊退場,不過也有人因爲事件太過勁爆而坐在原地消化不過來的。
“吶,我說,羅喉。”
嘉琳娜嘴角猛抽,乾笑著看著身邊的羅喉。
“圖零的人求婚都是那樣的嗎?”
羅喉搖搖頭。
“那什麼樣的人求婚是這樣的啊……”
“笨蛋。”
高大的星脈種薄脣輕啓,用低沈又充滿磁性的冰涼聲音,給出了言簡意賅立意明確的無情吐槽。
另一邊,小小的休息室此刻擠滿了人。
見這裡除了格倫佘其他都是見過自己真面目的人,北宸想了想,摘下了自己的頭盔,露出了那張人神共憤(暫時)的臉。
其實知道自己暫時變漂亮,北宸心底還是有些女孩子的小虛榮的,畢竟哪個女人不愛漂亮呢,但是,冷靜下來想想,如果是因爲此讓自己熟悉的人改變了的話,她卻不願意。
就算是要改變,她也希望自己能通過用心打理自己的外表得來的魅力進行改變。
“那個……格倫佘,你看到這張臉之後會突然改變對我的看法……也不是不能理解,畢竟對美的追求人人都會有──”
格倫佘點點頭又搖了一下頭,讓北宸一頭霧水。
“但是這個並不是我真正的樣貌呢,我剛纔也說了吧,我能變強是因爲我用了一些外道,肌體被強化的時候外貌也被一併美化了,等到強化效果消失我就會變回去了,我並沒有這麼漂亮。這裡的人都可以作證的。”
格倫佘一挑眉:
“然後?”
“所以你還是別……嗯,別改變對我的看法比較好,我還是以前的婭修·圖零。如果你真的喜歡看美人的話,諾,這裡有一個──”
北宸狗腿地把笑罌拉了過來:
“怎樣!要說冷豔出塵又妖媚的東方美人誰能比得過他!你想看的話可以天天來看哦!”
“看你大爺!”
笑罌暴怒地吼得北宸縮起了脖子躲去了辜銀嶽的後面,這動作慫得一衆人拼命搖頭。
格倫佘好笑地瞟了一眼笑罌然後瞅著北宸在辜銀嶽身後探出來的腦袋。
“戒指你留著,不過不用擔心我來騷擾你。”
“……咦?”
此話一出,笑罌、西風、辜銀嶽、凌霜都若有所思地斂起了神色。
格倫佘發現了他們的目光中的探究,但並不在意,只是上前把北宸從辜銀嶽身後拖了出來,然後用力地摸了摸她頭頂的黑髮。
“圖零部落是山之子民,我們都是山裡長大的戰士。”
“……?”
格倫佘的話跳躍性太大,北宸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在山裡長大的人,都知道一個定律,越是漂亮的東西,越危險。”
“……啊。”
北宸立即用帶著驚訝和了然的神色吶吶地點了一下頭──他說的沒錯,就算美貌自身是無罪的,但是還是會帶來無法預測的殺生之禍。
“所以我就算一時會被迷惑,如果不能回神,就沒資格統領一族。”
格倫佘的話突然變多了──大概是因爲,雖然平常他很不耐於向人解釋這些,但有些話是必須對北宸說的吧。
當然,有些話他還是沒有說出口。
比如,在他的審美中,女人光是臉漂亮其實沒什麼意義,重要的還是上牀了之後滋味好比較實在。
比如,“女人”,對他來說曾經也只是發泄慾望和繁衍道具的標誌而已,這並不是說他歧視女性,而是他從未把自己的感情和婚姻當成一回事。因爲他覺得,自己的世界,離那羣嬌弱敏感的生物相差太遠。
或許,正是北宸暴露真面目的那一刻,讓格倫佘終於對她有了面對女性的自覺,讓他發現自己──或許在內心深處,對著這個小丫頭還是有些好感的。
她身爲女性,卻有著男人都不一定能企及的鐵打的意志力,無數次被他摔下高臺還能戰意滿滿地爬上來。
她身爲女性,卻並不像其他女性靈武司一樣享受身邊男性戰器的服侍,從她和她身邊的戰器之間流淌的氣氛來看,她是發自內心地喜歡他們,而不是對所有物、玩物或是部下的俯視的喜愛。
她身爲女性,在見識到自己的力量之後,看過來的目光卻不是女性最常見的那兩種:害怕或是懷春──而是帶著興奮和雀躍的戰意。看樣子,她不會覺得自己高人一等,但也不願意讓自己處於低於別人的位置呢,至少在她眼裡,他這個圖零準族長,也只不過是一個戰士而已。
她身爲女性,卻從來不要求弱勢羣體的優待,無數人唾棄過格倫佘會不分性別地毆打他人,但是她在自己手下吃過苦頭,卻從來只是見到抗衡敵對的眼神,而不見一絲埋怨──女人和男人都是人,招惹了同樣的事,爲什麼前者可以因爲性別問題逃過一劫,既然叫囂著要平等,那麼就首先從該承擔的部分平等起吧──大概,格倫佘心底的這種想法,被她潛意識地察覺了吧,她雖然沒有同意這種觀點,但至少選擇了理解。
格倫佘,因爲外貌這把鑰匙,這才發現自己早就以看待女性的目光在觀察她了。而鑰匙畢竟只是鑰匙,門內的東西才具有真正的價值,就算沒有鑰匙,能開門的方法也是要多少有多少──就算她沒有現在這麼漂亮,格倫佘相信,自己大概依舊不會討厭這個既勇猛又膽小的女孩的吧。
所以,他在回神的時候,以極端果決的方式,抹殺了這種旖念。
這個女人,在前一場比賽中,賦予了自己身爲戰士的最大價值,其實以人類的範疇來說,強到他這地步,已經很少能找到敵手了,對於高階武者來說,高處不勝寒,求敗而不得的感覺是最可怕的。
──然而,她給了自己勢均力敵格鬥的最高的愉悅感。
她不是沒有靈晶,不是不會用戰術,觀看過好幾次她的比賽的格倫佘,非常清楚這一點,但是在面對自己的時候,一切她都沒有用。
她和他一樣,都不忍心讓任何東西來干擾這場純粹的格鬥。拳腳相接的時候,他們幾乎可以感覺到,對方的靈魂,正在沒有任何束縛地、無所顧忌地大笑。
雖然她說了她用外道強化自己才能和自己打成平手,但格倫佘知道,假以時日,她一定會用真實的水平,再和自己來上同樣的一戰。
很好,他終於發現自己已經停滯的人生,再次開始前進起來,高處……也不再寒冷了,因爲,身後有一個人在努力地追上來。
這是多麼令人興奮到想要對天長嘯的好事啊。
這種快意,豈是兒女情長、風花雪月這種小家子氣的東西可以比的?
這種滿足與感動,又怎麼能摻雜進細膩的男女之情?
能上牀的女人到處都是,但能給自己這種感覺的女人,又怎麼捨得把她拖去喪志的溫柔鄉,看她失神媚亂的表情?
或許她身邊很多人想吧,但格倫佘不想。
因爲對他這個圖零最強的戰士而言,“妻子”只不過是一個附屬品,而“夙敵”之位,纔是他心中的神壇。
有著“送葬狂犬”這個可怕稱號的男人,對著跟前的少女露出了少見的柔軟微笑。
“或許你身邊有很多人想要你夫婿的位置,但我不稀罕。這枚戒指給你留著,是讓你能隨時進出圖零部落找我切磋。”
“誒!!”
北宸有些興奮地叫了一聲……他說他等她去找他切磋!!那是承認她是他的好對手了嗎!?這倒是讓北宸高興不已,一開始只是一頭熱的對他卯上,現在竟然得到了對方的承認,沒有什麼比這更讓一個戰士高興了。
見北宸高興到滿面紅光的樣子,狂犬也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然後他閃電般地給出了一拳!──當然,北宸亦快速地出手截住了他的拳頭,讓周圍的人虛驚了一場。
“那些人都太蠢。”
狂犬壓低聲音自豪地笑了一聲,眼神瞟過北宸身後戒備地看著她的幾個男人。
他們都太過糾結感情的性質和定位,所以至今還是得不到。反倒是他格倫佘·圖零,最先獲得了北宸。
是的,他獲得了她,以夙敵的身份。
當他們拋開一切搏殺的時候,當他們心無旁騖地大笑著,將兵刃撞在一起的時候,他們的瞳孔之中,怎麼可能能容得下其他東西。
格倫佘,先任何人一步感受到了這個女孩的瞳孔裡只剩下自己倒影的滋味。
那一刻,他纔是她的全世界。什麼情人,什麼朋友,什麼使命家族委託糾紛食慾物慾情慾──統統都和他們無關,他們只屬於對方。
這種感受你們得不到的。
格倫佘狂傲地笑著退了一步,看著北宸身邊的男人們。
這種感受,你們永遠都得不到的。
“追上來,用真正的實力打倒我,在此之前不準輸給任何人。”
“──嗯。”
“打倒我的話,我也會想盡辦法追上來繼續打倒你的。記住,你的夙敵,只有我一個。”
“那是當然!!”
格倫佘不再說什麼,背對北宸揮揮手,準備離開了。
“格倫佘!”
北宸小跑幾步追上了他,然後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小聲道:
“既然咱們是命中註定的敵人,你可不可以回答我一個問題啊?”
“說。”
“……爲什麼,你會被起這樣一個不雅觀的稱號?‘送葬狂犬’……到底代表什麼?你爲什麼不爲這個稱號感到生氣啊?連我聽了都覺得有點……”
“夙敵就是要有神秘感的,我們之間只要能用武器交談就沒有問題。”
格倫佘笑笑,避開了北宸的問題──其實這並不是很隱秘的事,如果她有心打聽,大概早就知道了,但她卻只是帶著這種打抱不平的口氣來詢問自己。
這個家夥啊──
“如果你哪天有興趣做我的女人,我再和你說吧。”
他說著,再次後退了一步。
“不過,有什麼你家男人解決不了的問題倒也可以來找我──畢竟。”
狂犬慢慢帶上門。
“……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吶。”
門關上了,屋內安靜了幾秒,然後北宸雙手握拳小聲尖叫起來。
“呀啊啊啊──真是太酷了!!那帥呆了的背影!!──‘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什麼的!好有型啊!”
黑禍抽著嘴角搭上素劫的肩:“老弟,怎麼辦,小泥鰍被那狂犬弄得進入無差別熱血模式了。”
“對啊,這樣下去她會變成只知道鍛鍊自己的武癡的吧!那也太可怕了!苦行僧一個就夠了啊!!”
辜銀嶽見素劫在看自己,立即開口回了一句:
“她現在不就這樣麼。”
“……”
衆人發現自己竟然沒有話可以反駁。
“不、不管怎麼說!!”想像了一下北宸辜銀嶽化之後的模樣嚇出了一聲雞皮疙瘩的黑禍大聲開口,“小泥鰍,想你那便宜老哥也適可而止吧!我和素劫都受傷了誒你怎麼也不關心一下!”
“就是就是,真是喜新厭舊世態炎涼啊──”
聽說黑禍素劫受傷,北宸立即大驚,表情嚴肅起來,從儲物空間拿出好幾瓶星靈礦溶液。
“哪裡傷了?我看看。”
““喏──””
雙子耍賴似的同時伸出雙手,兩人指尖部分上都有很多細小的劃痕,不用說,肯定是和狂犬對毆時留下的,北宸看得心疼不已忙不迭倒上星靈礦溶液,但是周圍所有戰器都用鄙視的眼神看著黑禍和素劫。
──這麼細小的傷還好意思拿出來秀?自然痊癒都用不了多久吧!
──你們管我們啊,我們就是撒嬌了你們來咬我啊!
用這樣的眼神進行著毫無意義的較量。
看完黑禍和素劫,北宸又跑到西風和亞加德的跟前。
“坐了這麼久,沒事吧?”
“別小看我。這點傷還不能行動不成,我可沒這麼金貴。”
西風垂著眼簾慢悠悠地開口,但是北宸用力搖搖頭。
“西風是精密型戰器沒錯吧?我問過那羅迦了,你們的恢復速度本來就比較慢,需要消耗的星靈力也比較多,不可以大意的。給,星靈礦溶液,多喝點。”
誰知西風卻扭開臉:
“已經喝過了,能源充足,只不過修復需要畫時間而已。”
“那就多喝點可以恢復得快嘛。”
“你不知道營養過剩是什麼意思嗎?”
“傷患怎麼可能營養過剩?喝吧喝吧,我新買的,很新鮮哦。”
“不喝。”
“喝吧……很好喝的喲……”
“不喝!!”
“喝吧……喝完我給你講故事哦……”
素劫看著黑禍:“這是什麼對話?”
黑禍聳肩:“媽媽哄不肯吃藥的小孩?”
凌霜:“西風,智商降到零了哦。”
西風這才一臉憋屈悶聲把溶液給喝了,然後在內心怒罵自己幹什麼這麼幼稚,因爲莫名其妙的事鬧彆扭落人話柄。
西風縮去角落糾結,北宸走到了亞加德的身邊。
“這幾天真是爲難你了。……抱歉,沒什麼可以表示感謝,也不能幫你恢復傷勢。”
“北宸小姐的笑容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報答。”
騎士用不見一絲陰霾的神色看著她,雖然表情裡看不出帶傷,但他的臉色和平時相比卻蒼白了不少,果然還是沒這麼快痊癒吧。
見到他這幅模樣,北宸心中更是複雜,心裡雖然還是在在意他除了她之外六親不認,但同時又爲他的付出覺得感動。
“不管怎麼說……我想爲你做些什麼表示感謝,你有什麼需要的嗎?”
亞加德瞪大眼,看上去有些驚訝──然後思考了許久,還是搖搖頭。
“我的需要就是你需要我,北宸小姐。”
“……你……”
北宸歪著嘴盯他半晌也說不出話來,算是徹底被他打敗了。
“切,真好啊,傷患就是有福利。”
凌霜在一邊悶悶地開口。
“我背後的上纔剛好透呢,也不見老姐來關心我一下。”
“呃,對不起──”
於是北宸討好地蹭去了凌霜這邊輕輕拍拍他的背──緊接著朧雲立即大叫起來。
“喂喂不可以偏心啊,我和那羅迦還有死和尚也在黑沼受傷了啊!小宸也來慰問一下我們嘛!”
那羅迦立即無情地擺了個STOP的手勢:
“不用在意,他除了把腦袋裡的番茄醬替換成蛋黃醬之外沒有受任何傷。死和尚的腹部倒是確實有受傷,你要不要過來摸摸?”
“……咦?”
“那羅迦,別胡鬧!”
辜銀嶽立即低叱了一聲,因爲不好意思而泛紅的臉看上去稍稍降低了一點威懾力。
“嘁,敢和我們搶!”
黑禍不甘寂寞地湊了上來:“告訴你小泥鰍我其實胸口也受傷了我看我多體貼一直瞞著你……你不能只摸辜銀嶽不摸我們吧!”
北宸嘴角抽了一下:“問題是我並沒有摸銀嶽啊!!”
素劫也一臉苦大深仇地倒在沙發中:“啊喲我的肚子剛纔被老弟打了一拳快痛死了!要胃穿孔了!要有蛔蟲了!要爆破了!快過來給我看一下!”
“那三種東西根本不可能在一起出現啦!還有你剛纔被黑禍揍完全是咎由自取吧?!”
笑罌扶額:“你該吐槽的應該是他這絕對是裝出來的吧,北宸。”
西風面無表情看向窗外:這羣人到底要下限到什麼程度才肯罷休啊,自己爲什麼就節操不保和這羣人混在一起了呢。
就在這時候阿特拉斯也興奮地翹著尾巴拉住了北宸的手。
“北宸北宸我也受傷了。”
“啊,對哦,那天你也打挺激烈的,哪裡不舒服?”
“嗯,所以北宸要摸。”
北宸嘴角再次抽了一下。
“摸就先不說了,你傷在哪裡,要緊嗎?”
“便秘。”
“……”
“……”
“……”
屋子靜默了一分鍾之後突然爆發了。
“我說小尾巴就算你要裝病好歹裝個壯烈點的吧!”
“而且便秘這種病你怎麼忍心讓小泥鰍摸!!就算我和老弟這麼沒節操我們也沒你這麼惡毒啊!”
“在此之前你不覺得你應該修正一下常識嗎阿特拉斯,便秘不是傷,是病。”
“而且爲什麼你和那個附身月使打架會傷在那種地方啊!!被星靈炮打中了嗎?!”
“我覺得是你們幾個該反省一下自己教壞阿特拉斯纔對吧?”
“哼笑罌你別在那裡裝好人,其實你也很想讓小泥鰍摸對不對!”
“摸你妹,老子只想摸別人不想被別人摸!”
“拿這張臉說這樣的話一點說服力都沒有啦──呸呸──”
“黑禍!!!你給老子等著咱們出去單挑!”
碰!
巨響炸裂,辜銀嶽一掌劈碎了休息室的桌椅,然後在一堆廢墟上丟下幾個金幣(賠償費)──於是世界終於清淨了。
辜銀嶽目不轉睛盯著窗外的藍天:“剛纔的都是錯覺,忘記掉吧。”
北宸看破紅塵一臉諦觀:“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