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涼騎兵在將近凌晨的時候發現了林魁。
平常人身負重傷,又在雪地裡凍了許久,早就死了。但林魁身爲醫者,自己包紮傷口止血,奇蹟般地堅持到有人發現他。
即使如此,他也已經奄奄一息。軍士們運送過程中給他裹了數層毯子保暖,小心翼翼護送到西涼軍的前鋒營中,找來大夫醫治。
林魁昏迷到太陽升起才醒過來,當他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沈月晞。
沈月晞穿着厚厚的棉裘坐在離他三尺遠的椅子上。那個曾經莽撞軟弱的少女,歷經磨難,已變得堅強而冷靜,明亮的雙眸投射出自信聰慧的光芒。
羌林守護在沈月晞的旁邊,橫眉立目地盯着他,臉上的刀疤微微抽動着,彷彿隨時想拔刀把他劈成兩半。
“安……安王妃。”林魁聲如蚊蚋,虛弱地打了個招呼。
沈月晞想起他曾經下毒要害死蕭濯,不禁冒上火來。可是當下有更重要的問題要問林魁,便將怒氣先壓下來,冷冷道:“林魁,你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林魁勉強咧開嘴角,露出一絲苦笑,道:“陛下……刺的。腿上的傷沒有大礙,劍傷雖然穿體而過,看位置應該沒傷到內臟。”
“你死不了了,”沈月晞道,“弟弟爲什麼傷你,你不是他最信任的手下嗎?”
林魁轉頭看向帳篷外,待看到陽光從簾子縫隙透入,臉上露出驚恐的神色,道:“天亮了……皇后娘娘呢?”
他邊說邊想掙扎起身,但傷口劇痛難忍,不禁大聲呻吟起來。
沈月晞嘆了口氣,道:“不想死就不要亂動,告訴我昨夜發生了什麼事。”
在凌晨西涼騎兵救出林魁後,又趕往蕭北珩軍隊所在的小山,發現那裡已經沒有人了,只剩帳篷,熄滅的火堆和滿地羊骨頭。蕭北珩和蘇茉不知去向,不知他們是逃走了,還是被西戎人俘虜了,只好先把林魁運回來詢問。
林魁知道自己無法起身,躺回牀上,慢慢和沈月晞講了昨夜發生的事。
沈月晞聽得心驚肉跳,待林魁說完,她便急着問道:“他追上沒有?”
林魁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他們跑遠了。皇后娘娘背後的繩子沒有解開,但陛下受藥物影響,也行走不便。”
沈月晞站起來對羌林道:“能找到蘇茉嗎?”
羌林道:“我這就出發去找。”
兩人還沒等出門,林魁舉起手製止,低聲道:“不用找了,我們馬上就會知道結果了。”
沈月晞回過身來道:“怎麼說?”
“多瑪王的時限就是天亮。若天亮還沒有把皇后娘娘送過去,多瑪王就會撤兵。”林魁望着帳篷縫隙透入的陽光,“多瑪王在做什麼?”
羌林親自出帳去詢問,不多時迴轉,面色凝重地道:
“安王妃,斥候說多瑪王已發兵五萬,正在向我們這邊趕來,領兵者……正是蕭北珩。西涼女王已經率黑騎兵前去迎戰了。”
林魁聽後連聲哀嘆,握拳捶牀,道:“完了,完了。”
沈月晞跌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語道:“他真的把弟妹送給多瑪王了,他真的那麼做了。”
“安王妃,快去救皇后娘娘啊,”林魁哭着掙扎起身,“我這條賤命要殺要剮隨便你,快去救皇后娘娘,快去。”
沈月晞讓軍士把激動的林魁拉回牀上,對他道:“你冷靜點。蘇茉是我弟妹,我比你還着急。但是不先打敗弟弟的話,我們沒法救。”
光着急沒有用,擊敗蕭北珩率領的西戎軍之前,她們無法去找多瑪王。
她撇下痛哭的林魁,出帳喚來一名將領道:“梅姐姐已經去前線了?”
那名將領道:“回安王妃,女王和軍師得知蕭北珩進攻的消息後,就率五千黑騎兵,五千弓弩手直接去交戰了。臨走前女王特意叮囑不要打擾你,我們就沒稟告王妃。”
“虎蹲炮呢?”沈月晞環顧整個營地,沒看到虎蹲炮的影子。
那名將領道:“王妃,虎蹲炮行動緩慢,一直由後軍護送,最快也要明天中午到。”
沈月晞想到黑騎兵所向披靡,加上還有姐姐沈藍隨軍謀劃,應該不至於打不過蕭北珩。便又回到帳內,對林魁道:“你好好養傷,我們會盡全力去救蘇茉。”
她本來很痛恨林魁的過往,但看到林魁爲保護蘇茉付出這麼大犧牲,她便把過去的事放下了。
“安王妃,”林魁叫住要離開的她,“您既饒過林某的性命,林某也想報答你。請讓人拿紙筆來,林某寫一封信,王妃讓人送給安州蘇太守。”
沈月晞道:“你是說蘇茉的父親蘇翰?”
林魁道:“正是,你們寫信給蘇太守,他必然不信,但我可以。只要把信給蘇太守,蘇太守就不會再和安王交戰了,就算是林某的報恩。”
沈月晞心想,若是一封信就可以避免成千上萬的士兵戰死,那再好不過了。她讓軍士拿來紙筆,林魁忍着疼痛寫了一封信,內容是蕭北珩做下人神共憤的事,勸蘇翰不要再和蕭濯爲敵。
信使領信離開,林魁這纔對沈月晞道:“皇后娘娘就拜託安王妃了。”
沈月晞心中惦記蘇茉,想率軍出發去支援,可營地裡只剩兩千士兵,加上羌林的五千西戎兵,要再走了連大營都沒人看守了,她只得回到自己營帳。
待中午吃了午飯,又叫來軍士詢問前方戰況。
軍士喜洋洋地道:“女王派回來的斥候說,蕭北珩不敢和黑騎兵交戰,黑騎兵追,蕭北珩就退,已連敗了兩陣。”
沈月晞聽後這才放心,心想黑騎兵果然所向無敵,兩位姐姐應該至少能保持不敗。等明天中午五千後軍運送虎蹲大炮來到,她就讓全軍拔營起寨去前方和梅黛軍會合。
等到下午兩點,她犯困躺在牀上打盹。正睡得迷迷糊糊,帳篷外人喊馬嘶,蹄聲嘈雜,一下子把她吵醒了。
她以爲是敵軍攻擊,連忙起身走到帳篷門口,正好碰上羌林過來。
“外面怎麼這麼吵?”沈月晞問道。
羌林道:“安王妃,西涼女王打了敗仗,退回大營來了。”
沈月晞望着營地裡亂糟糟的士兵們,大惑不解,問道:“輸了?”
遠處梅黛和沈藍兩人急匆匆地走過來,梅黛原本白皙如玉的臉蛋都抹得黑了,頭髮也亂了,手裡拎着鐵面具,身軀依然挺直,但滿臉都是沮喪,像鳳凰變成土雞。
沈藍跟在她身邊,也是一臉氣急敗壞,邊走邊側身和梅黛解釋着什麼。
沈月晞極少看到兩位姐姐如此狼狽,趕緊迎上前道:“梅姐姐,戰事不順利麼?”
梅黛停住腳步,難得地撅起嘴道:“中計了,被蕭北珩耍了,黑騎兵沒了。”沒頭沒腦地說完,自己先進帥帳去了。
沈月晞又轉向沈藍:“姐姐到底怎麼了?”
沈藍臉紅一陣白一陣,忍了半天才說道:“是我大意了,被蕭北珩騙了。”
原來兩人領着一萬軍隊去迎戰蕭北珩,本來是信心十足的。當初在樂山城頭,她們兩個可是親眼看過黑騎兵的威力的。
與蕭北珩碰面後,蕭北珩派西戎騎兵出戰,她們也派黑騎兵出戰。想不到蕭北珩的騎兵不打,就帶着黑騎兵兜圈子。黑騎兵追不上,沈藍連忙叫回來。
回頭雙方再戰,蕭北珩又帶着黑騎兵兜圈子,把沈藍氣得不行。
第三次蕭北珩終於不兜圈子了,讓騎兵正式和黑騎兵交戰。黑騎兵一下子就壓倒了西戎騎兵,西戎騎兵大敗逃跑,沈藍被對方遛了兩回,心態急躁,下令讓黑騎兵緊追不捨。
“結果對方的騎兵跑過一個冰湖,他們都順利過去了,”沈藍低着頭跟犯錯的孩子一樣,“我們的黑騎兵壓塌了冰面,整個湖面都塌了,只逃出來幾百人。”
沈月晞傻了半晌,腦海中想起黑騎兵落水的慘景。這麼冷的冬天,又穿着那麼重的鎧甲掉水裡,無論會不會游泳,都沒有生還的可能。
她和沈藍進入帥帳裡,看到梅黛還坐在那裡皺眉生悶氣,趕緊勸道:“梅姐姐,勝敗乃兵家常事,不要太過在意了。”
沈藍羞慚地跪在梅黛面前,道:“女王,都是我的錯,沒有考察周圍地形就和蕭北珩開戰,您按軍法懲治我吧。”
梅黛擺擺手,道:“軍師不必說了,我是在生自己的氣。我一直告誡自己要行事謹慎,先思後行,結果還是做不到,把這麼精銳的騎兵都葬送了。”
沈月晞見兩個姐姐一個給自己自責增壓,一個跪在地上請求懲罰,也是沒了主意,只好挨個溫言安慰。
梅黛道:“妹妹有所不知,我着急的是敵人若得了黑光鎧,反過來用來進攻我們怎麼辦?”
沈藍道:“女王,湖水冰冷刺骨,敵人沒法打撈的。除非抽乾整個湖才行。”
三人正在亂,耿宏跑進大帳來,道:“女王,西戎軍已經向我軍大營開來,正在五里外的一個凹地內紮營。”
梅黛道:“我軍還有多少兵?”
耿宏道:“兩千步軍,四千弓弩手。羌林王有五千騎兵,共計一萬一千人,後軍五千在押送虎蹲大炮,明天中午趕到。”
沈月晞拉起沈藍道:“兩位姐姐,現在不是垂頭喪氣的時候,我們要趕緊鞏固大營的防禦。”
梅黛道:“妹妹說的對。西戎軍馬上就要進攻了,軍師速去安排防禦。”
沈藍和耿宏出帳去安排大營防禦,梅黛對沈月晞道:“妹妹,我們依仗的就是黑騎兵,如今黑騎兵只剩幾百人,根本起不了作用。而虎蹲炮還沒運到,我們必須捱過今天。”
沈月晞道:“梅姐姐,敵軍紮營在一個凹地中是嗎?”
“是啊。”
沈月晞道:“姐姐莫急,我已有制敵之策了。不過在那之前,我今夜要先去祭奠湖中的將士。讓他們的英靈保佑我們成功打敗敵軍。”
梅黛見沈月晞說得神神叨叨,起身道:“妹妹若要去的話,姐姐陪你一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