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有些後悔了。因爲我身上沒有錢。沒有錢我坐什麼車?
於是我對他尷尬地笑笑,擺擺手表示不坐了,然後轉身準備離開。
“這位同學,請隨便坐吧,不要錢的。”車伕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他的聲音充滿磁性,溫婉儒雅,令人舒心。我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擡起頭來凝望着他。
他是一個很帥氣的小夥子,年齡與我相仿。一頭火紅的短髮,火紅的雙眼,眼神中透射出溫和的微笑,令人倍感親切。奇怪的是,他的臉上竟然沒有一絲污跡,全身上下非常乾淨。特別是那一身黑色的長袍,咋一看並不覺得有什麼特殊,那是燦族人常穿的極爲普通的服飾,可是存細看過以後又感覺有一些不一樣,到底是哪裡不一樣,我卻說不上來。此刻,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彷彿他是我的引路人,即將要帶領我進入到一個未知的世界。這讓我感到害怕。
於是我不坐了。
並且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我想還應該回到學社裡去看看。
不知怎的,我竟然迷路了。所有的建築物坍塌之後,原先的街道和路已經不復存在,遍地是碎石瓦礫,到處都是數不勝數的難民,這下,我再也找不到去終極學社的路。我心裡開始焦灼不安,如坐鍼氈,不知如何是好?
恰在此時,那輛火焰車又出現了。
那個年輕的車伕還是那句話:“上來吧,不要錢的。”
想想我現在已經無路可走了,於是毫不猶豫的坐上去了。
他問我是不是去終極學社,我暗暗吃驚,正準備點頭,忽然腦子裡靈光一閃,我故意跟他唱起了反調:“不,我去火海邊。”
車伕一愣,隨即回覆原態。沒再說一句話集中精力駕起車來。
我看着他的背影。感覺有點熟悉。我想起了我上次和火鬆也是坐着一輛火焰車去的。那個車伕的音容笑貌還浮現在我的腦海,他腳步如風,樸實精幹,笑容可掬,但是他已經死去了。眼前的車伕,是另一個人,一個我所不認識的人。
我的思想又開始混亂了。
不能想太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只一瞬間,就到了達目的地,我剛一跳下車,他連人帶車“倏”地一聲飛速不見。
我略感驚訝,但沒有想得太多。
我站在火海邊,眺望着一望無垠的火海,那時而溫柔時而暴躁的火海此刻卻打折卷兒百無聊賴地調戲着奄奄一息的海灘,情緒怏怏不樂,那種萎靡和消沉,亦如此時的我。
我不知道自已應該幹什麼。
本來是想回到終極學社去的。可是回去以後又做什麼呢?
我轉過身,周圍顯得空空蕩蕩的,沒有了往日的熱鬧和喧囂,此情此情,不僅不會讓人感到然豁然開朗,還讓人的心中充斥着無盡的悲哀。
此刻,火雨依然還在不停地下。它們像是漫天的流火褪下的一層皮。好像總也抖不完似的。
我想嚐嚐火雨的味道。
於是我仰起臉,張開嘴巴,它們便像珍珠一樣一顆一顆燃燒着落入了我的口中,爾後又融化掉。只是這些火雨沒有味道,入口沒有什麼感覺,宛若空氣。
火雨剛剛開始降落在燦族大地的時候,人們睜大了眼睛驚恐地望着這些飄落的顆粒,待它們降落到自己的身上,發現這些小顆粒沒有對身體造成任何的傷害時便漸漸放下了心,也就不再驚疑,恢復了從容和淡定。
燦族大陸上過去從沒有降臨過火雨,因此,它也算是一項新生事物。但時間一長,大家也就習慣了。
可見,習慣一樣東西這樣快,我不禁啞然。
只是有一種東西,那就是死。即使見到身邊的人接而連三的死亡,但還是沒有人會習慣。
沒有人想去死,除非死了還能復活。
不行,我得回到終極學社。
因爲我想到了蝶烙。
蝶烙是我救過的女孩,雖然我預感她很快會夭折,真要是這樣的話,無論如何我要再見見她。
然後我拔腿就開始跑。
跑着跑着,那輛火焰車又出現了。
這次我沒有開口,直接跳了上去。
他的速度很快。
我感覺超過了燦族的任何交通工具。
我下車的時候,他對我狡黠地一笑,然後迅速地消失了。
我猜不透他這一笑究竟是何原因,會不會是災難又要來臨了啊?。
當我踏進終極學社的時候,我幾乎驚呆了。
我感覺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我看到了什麼?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白色。
一大羣穿着白色衣服的人!
所有的學生跪在地上,雙手抱頭,如一隻只待宰的羔羊,全身瑟瑟發抖。
他們如火的眼淚一滴一滴落下,照亮了整個火紅的草場。
燁樹林已經全部倒坍、斷裂。我能斷定,這不是天災,一定是人爲。它們斷掉的地方齊齊整整,就算是白癡也能看出那是被刀劍削斷的。
只有草地上的草,那些火紅的草,還煥發出勃勃生機,它們的生命依然昂揚。無論在什麼樣的境遇中。
偌大的草場只聽得一陣陣邪惡的、殘酷的、放肆的笑。這笑聲讓我很厭惡,甚至痛恨!
而我竟然沒有一絲一毫的害怕。即使這個時候我的身體裡的那團神秘的火焰沒有蹤影。
那邊的角落裡一些人在激烈地打鬥。
那是操縱師在與侵略者在戰鬥。
看起來這羣侵略者的實力似乎並不強。因爲我看見,那些操縱師並沒有落入下風。
操縱師的人
數很少,總共還不到三十個。
而白色侵略者的人數,至少不下於一千。
他們穿着白色的鎧甲,戴着白色的頭盔,拿着白色的寶劍,像是白色的殺神一樣,威風凜凜,震人心魄。
這並不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的威風。事實就是如此。
我突然想到,如果燦族也有這樣的武裝,那麼戰鬥力應該是非常強的。
我想到了將軍。那個已經死去了的人。也是突然失去理智捅死我兩個姐姐的人。他應該在戰場上成爲英雄的,只可惜……也許答案可以在這裡去尋找。
我已經不恨他了。
死者長已矣。
這出悲劇的原因是誰也解釋不清楚的。
他們的行爲雖然令人憤恨,但是軍紀卻非常好,至始至終都是手握着寶劍昂然挺立,並沒有瘋狂的虐殺,也沒有盲目地上去爲與操縱師戰鬥的同伴助陣。
操縱師的靈力是有限的。
我看得出他們有些筋疲力盡,力不從心了。
我想不顧一切地衝過去幫他們,可是我體內空空蕩蕩,沒有任何的力量。
我甚至感到每邁出一步都很困難。
我只能站在原地,眼睜睜地觀望着戰局。
這時我在敵對軍營裡發現了一個人。
那個陌生人!
上次在藥社出現在柳煒牀上的那個陌生人,那個說柳煒已經死去,又被我體內神秘的火焰所擊敗而跑掉的那個人。
他沒有看見我。
因爲我雖然已經呆若木雞,但我還是及時地躲了起來。
我彎下腰躲在一株倒坍的燁樹後面。茂密的樹葉擋住了我。透過樹葉的間隙可以看清草場上的一切。
這下我很清楚地看見了那個人。
他的眉眼俊朗,白髮隨風飄舞,但是臉上卻盡展邪惡的笑。
他悠然自得地拿出一把大號的摺扇,心不在焉地扇着。
我注意到了一個細節,他是用左手拿着扇子的。難道他是左撇子?
我對自己的這個發現感到莫名其妙。但不管他是左撇子還是又撇子,我現在最重要的是,好好地蟄伏着,觀察情況。
但是轉念一想,我躲在這裡,不僅窩囊,甚至還有些無恥。眼睜睜地看着我的同胞們被欺辱,而卻無能爲力。
有好幾次我都想跳起來衝出去跟他們拼了。可是身體裡依然空空也,甚至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奇怪?爲什麼我的身體偏偏在這個時候跟我作對?
我終於想起了爲什麼這個人用左手扇扇子的原因。因爲他的右手,恰恰是被我身體裡的火焰給燒殘了。
其實我並不知道他到底傷成什麼樣了,他當時跑得很快。而此刻只是看見他的右手一直藏在寬大的白色袖子裡面一直沒有拿出來過,我想,那應該是殘廢到應該不能見人了吧!
我不想看他了。
我將眼光投向了操縱師的戰鬥現場。
那裡異常精彩,熱鬧紛呈,但是卻是九死一生、驚心動魄的生死之爭。
其中有一個操縱師飛上半空,雙手上下翻飛,有如天女散花一般將雙手的火焰接二連三地飛射而出。
那些沾到火焰的白色的士兵瞬間便如凡世即將融化的堅冰一樣消融了。
她殺死了二三十名士兵,剩下的士兵有所警戒,並沒有再充當免費肉盾了。他們只是將這名操縱師團團圍住。
先商量了一會兒對策,然後向她擲白色的飛鏢。
這飛鏢有效。
飛鏢與她發出的一團火焰撞擊之後便相互抵消,火焰消失,飛鏢破碎。
於是他們就紛紛向她投擲飛鏢。這下子可苦了那名操縱師。她先前還可以攻擊,而現在只能抵擋了。而且抵擋得越來越艱難。因爲飛鏢越來是越多了。她便只能左支右絀,甚爲狼狽。
她是一名女生。
一個漂亮的女生。
她在抵擋着敵人的進攻。這是一個試圖拯救終極學社的學生。可是看樣子,她似乎已經自身難保了。
她其實可以逃走的。她的身手很好。我相信她一定能逃得出去。可是轉念一想,她又能逃到哪裡去呢?終極學社被敵人佔領了,整個燦族也已經被敵人佔領了。而這一天,正是創燦紀二零一一年。
我二十歲。
我叫流火。
我只是燦族的世界裡一個小小的、普通的臣民。
我和我的族人正在親身經歷一場劫難。
而我卻無能爲力。
我沒有一絲力氣。
就連站起來的力氣都已喪失了。
看着那個還在苦苦支撐的操縱師,我的心裡一凜。我想到了焰琴。如果焰琴在這裡,會不會比她強大一些呢?
我們的王已經死了。
我們的心也漸漸喪失了希望。
我本來還懷抱着希望的,可是現在卻看不到任何的希望了。
這個好多年都恆定不變的國度,終於不再有往日的寧靜了。
這就是弱小的代價。
因爲弱小,就容易遭受打打擊,而一旦遭到打擊,就會面臨滅亡。
我緩緩閉上了眼睛。
我想就地躺下,然後進入長眠,再也不醒來,再也看不到這樣悲壯的場面。
不,應該是慘烈。
而一閉上眼晴,這種悽慘的畫面又在我的眼前出現,一幕幕,一幕幕,像烙印一樣刻在我的心中,也許經過多年的積澱以後還會變得更加清晰,這讓我無所適從。
它不是悲傷,也不是快樂的事。而更像一個死結,堵在了我的心口,將我的心緊緊纏繞,永遠也解不開。
我曾經試圖找到某種答案來解釋這一切,但是尋找了很久很久,依然沒有答案。它像你多年前丟失的扉頁,這扉頁不是被歲月所磨平的,而是不知道被誰撕掉偷走了。因此,有關這一段的記錄也突然不見,但是你肯定並且百分之百的確定,這絕對不是時間久了被遺忘了或被丟失了。因爲時間會留下痕跡,然而它卻不會。像是硬生生地被掰掉的,只留下了泥濘不堪的邊緣的稀疏的一角,而你卻只能對着這稀疏的一角想像着杜撰有關它所有着的故事,即使有雷同,也會找回一部份那扇殘缺的記憶。
那個操縱師倒下了。
她已發不出任何攻擊的火焰了。
白色的士兵馬上捉住了她,將她五花大綁起來,獻給了那個陌生人。
那個陌生得意地看着她已喪失了反抗的能力,伸出還沒有燒殘的完好的左手去撫摸那個女操縱師的俏臉。
我看了只覺得噁心。想當初爲什麼不將他兩隻手都給燒殘。
而我已是命懸一線,如何顧及得到她?無奈只希望奇蹟出現,解救這位女操縱師於色魔的手中。
祈禱沒有用。
那個女操縱師死了。
就在那個得意的陌生人將骯髒的左手伸向她的俏臉時,她突然張開嘴,狠狠地咬住了這隻骯髒的大手。
陌生人發出慘烈的嘶吼,將手抽出來時,五根指頭已經全部斷掉了!
他唯一的左手也殘廢了。
一個人最倒黴的事莫過於此。
英勇的女操縱師被一劍砍掉了頭。
在她脖頸飛出的剎那,我看見了她臉上的所綻放的驕傲的光芒。
那一幕如一把利劍一樣深深刺進我的心。
我已經哭不出來了。且無能爲力。
我該哭嗎?我不知道。
此時我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殺了他!
我走了出來。
一步一步。
我的忍耐力已經到了極限。
哪怕立即死在這片土地上,也在所不辭!
我要讓自已綻放出光芒。
雖然我不知道自已到底有沒有光芒。
正在這時,我感覺到體內那團神秘的火焰終於熊熊燃燒起來了!
我用一種超過風的速度快速穿過一羣羣白色的士兵,朝那個陌生人直撲而去。
所有的士兵都還沒有反應過來,我已將陌生人緊緊抓在了手中。
此時此刻的我無比強大。陌生人的眼中散發出無盡的驚恐,他似乎想要向我求饒了,可還沒來得及張嘴就被變成了一具乾屍。
我的臉上還未展露出笑容,就發現他已經斷氣了。
隨即,他的屍體如燃料一樣熊熊燃燒了起來。很快,便化成了一縷飛灰,飄散在空氣中。
爾後我如天神一般降落在了草地上。
“轟”地一聲巨響,大地震顫,除了我,所有人都倒在了地上。
我感到自已整個身體膨脹了起來,並且向四處擴散。
那些普通的士兵如何能夠抵擋。
我向士兵們衝過去,他們如引線一樣燒着了。瞬間化成飛灰。
我一邊跑,一邊撣着身上的灰塵。
我討厭這些灰塵。
這下你們他媽的給我爬遠點!
我一邊罵一邊毫不停歇地向前衝。
很快地,天空中便瀰漫着厚厚的黑灰。被風一吹,四處飄散。
我看見了剩下的那些操縱師,因爲我的突然出現,他們一下子感覺輕鬆了許多。很快三下五除二地便將那些下的垃圾給清理得乾乾淨淨。
我聽見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和慶祝聲。
我們勝利了!這勝利,是因爲我。我打拜了所有的敵人,而其實這應歸功於我體內那團莫名其妙的火焰。
我仍然不知道那團火焰的來歷。
當我看見所有的白色死屍都被除乾淨了之後,我便倒下了。
在倒下之前我的意識裡還在想着另外一個問題,或者說另一種牽掛,那就是,外面是否還有侵略者?
我醒了。
蝶烙正焦灼地看着我。
她喊道:“流火,流火,你是燦族的英雄!”然後,如火的淚珠便一滴一滴的落在我的臉頰上。
我想擡起手想拉一下她的手,可是全身沒有一絲力氣。
看着她溫婉如玉的手指輕撫過我的臉頰,我感到異常的欣慰。
我忽然覺得,如果能這樣一直躺在蝶烙的懷中,那該是多麼幸福的事啊?
“英雄”這兩個字在我的耳邊迴盪,可我感覺它卻那樣遙遠,那樣縹緲,那樣的不可捉摸。
我不是英雄。也不想當什麼英雄。
我只想殺了那些侵略我家園的歹毒的魔鬼而已。可現在竟然成了英雄。
原來當英雄是這樣的簡單。
原來當英雄又是這樣的無趣。
此時當了英雄的我好像已經變成了一隻動物。
沒有人問我的傷勢如何。他們只是不停地誇讚我,崇拜我,對我頂禮膜拜,或者將我緊緊地圍住,目不轉睛地看着我看。
我感到奇怪,爲什麼之前沒有人這樣對我。在我無意間做了一件看來是應該做或者說是非做不可的事時,便被他們劃入了英雄的行列,而且看我的眼神從此也改變了,他們看着我就像是看着一個神仙。
這有什麼不同嗎?
回答是當然不同,而且肯定不同。但是我卻一直找不出這不同的地方在哪裡。
我忽然有點煩躁,剛纔怎麼不將他們一塊兒幹掉?省得在此時此刻如此壓抑和憋屈。被人像動物一樣圍團團圍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