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琉娘在百寶齋第一層走了一圈,別提多難受了。
怪她的眼力都被以前的好玉器給弄叼了,看上好的,荷包裡那點銀票肯定買不起。
太差的,自己又買不下手,糾結得要命。
阮掌櫃一聲不吭跟在後頭,看着崔琉娘一張俊俏的小臉幾乎要皺成一團了,這才忍不住摸着鬍子笑了:“崔丫頭究竟要買什麼送給什麼人,讓老夫給你參詳參詳?”
“那就有勞掌櫃了,實在囊中羞澀,買不起一等的玉器。”崔琉娘也沒隱瞞,實實在在地告訴阮掌櫃,太貴的她買不起,太差的自己又送不出手,這纔開始煩惱的。
“杜家要送禮物給上峰,玉器是最好不過的收藏品了。”她又比劃了之前送出去的一對仙翁送壽桃的玉牌,聽得阮掌櫃兩眼放光。
“那玉牌聽着就不錯,崔丫頭可不厚道,有了好東西怎麼就不讓老夫先過目,欣賞欣賞?”阮掌櫃愛玉心切,跟她也開起了玩笑,幾分埋怨,幾分揶揄。
崔琉娘摸摸鼻子道:“孃親要回杜家,我總不能空手過去,便把手上僅有的一對玉牌送出去了。誰知道剛送去,轉身就被送了別人。”
還是個有眼力,會賞玉的,於是她就慘了,這會兒不就鬱悶地出來找適合的玉器送人了嗎?
聽說是要送給上峰,阮掌櫃哪裡不知道朝廷裡的曲曲直直。
說是當官的該清廉,兩袖清風。不過真是兩袖清風,大官家裡就不用吃喝了嗎?
吃的用的又不是大風颳來的,怎麼都要有點銀錢在手,總不能叫自己過不下去。
送點值錢體面的禮物,算不上賄賂,只是人情罷了,皇帝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還以爲杜家的老太爺這輩子都不會開竅了,如今一個兒媳婦倒是有幾分心思。懂得謀劃。
只是把崔琉娘送給杜家二老的玉牌當作人情送出去,也實在太不地道了。
阮掌櫃環顧一週,第一層的玉器只怕是入不了崔琉孃的眼,只是這裡的卻是她能買得起的。
他摸着鬍子。笑道:“樓上倒是有幾樣不錯的小物件,寓意極好,用來送人是再好不過的了。”
崔琉娘面露尷尬,第二層的玉器比第一層的價錢是翻一番,她是有心無力的。
“崔丫頭也別急着拒絕,老夫說得出來,自然不是讓丫頭爲難的。”阮掌櫃眨眨眼,領着她往上走:“最近老夫收了兩件古玉,瞅着是真的,看久了又疑心是假的。實在放不下心,正準備請丫頭過來瞅瞅的。如今正好,丫頭幫老夫看看,我再送幾個掛件便是了。”
“這怎麼好意思,不過幫忙掌掌眼。倒讓掌櫃破費了。”崔琉娘對阮掌櫃的豪爽十分歡喜,只是佔別人便宜,不是她的作風。
“丫頭可就謙虛了,這兩件玉器若是珍品,賣出去的價錢不知道多少。你幫着老夫做一筆好買賣,送幾個掛件算什麼事?再推託,可就委實叫老夫不痛快了啊。”阮掌櫃吹鬍子瞪眼。一副崔琉娘再拒絕,他就把人掃地出門的模樣。
崔琉娘無奈,只好應下了。
兩人上了二樓角落的房間,門口有兩個護院守着,顯出阮掌櫃對這兩個玉器的重視。
她進門的時候,其中一個護院還悄悄瞥了一眼過來。估計想不到阮掌櫃怎會如此熱情地招呼一個小丫頭進去。
“快來看看,這是老夫從一個落地書生家裡給買回來的。書生家族裡,曾祖父官拜丞相,收藏了不少好東西。若非家道中落,還不樂意把這玩意出手。老夫算是撿了漏,只花了這個數。”
阮掌櫃得意洋洋,崔琉娘好笑,他這宰得夠狠,看來那書生不是什麼好人:“好玉器在不懂行的人手裡,那是暴殄天物。”
“就是,那書生考秀才就足足二十年,又不做活,只啃着家裡的老本,逼着妻子出去拋頭露面,甚至偷偷把孩子賣了兩個。老夫若非看着那婆娘太可憐了,也不會買下來。不過這樣的人,若是考中了,怕是要把家裡的黃臉婆給休棄了的,不是什麼好人。這個價錢讓人沒能大富大貴,卻也不至於餓死。”
阮掌櫃沒說的是,他把錢直接給了書生的婆娘,還說書生大手大腳,又不知道柴米油鹽得多貴,轉眼以前花光了再訛上來如何是好?
書生愣是給他訓得啞口無言,那婆娘也是聰明的,吃的苦頭夠多了,趕緊把里正請來做了證人,書生是一文錢都不能沾手,這事纔算是了結。
崔琉娘不由佩服阮掌櫃,倒是考慮得足夠周到。那書生花光了銀錢,很可能真會回來找阮掌櫃訛詐,只說掌櫃把玉器賤賣了騙他。
有人做了證,錢貨兩清,書生再是耍賴,卻也無證可依了。
她這纔看向桌上的白玉山子,的確是鬼斧神工。山形的玉器裡雕琢着房舍、人物和動物等,形態精妙,連人面的神色都栩栩如生,真實自然。
獵人正抗着獵刀,正打算上山打獵。
小狗正翹着尾巴,興奮地跟在獵人的腳邊,張着口似乎在大聲吠着。
屋舍隱藏在樹林之間,左邊一棵青松向前在山石之間,猶如迎客鬆,鬱鬱蔥蔥,紋理隱約可見。
右邊的房舍大門上纏繞的藤蔓,遮住了半邊門,看得出房舍已經有些年頭了。
門內一個婦人穿着普通的布衣,臉上帶着笑容,正給腳邊幾隻雞仔灑穀米餵食。
田園悠然之色皆在山子上體現,返璞歸真,叫人瞧着心下寧靜平和。
見崔琉娘看得出身,阮掌櫃得意地笑道:“這山子不錯吧,老夫一眼就相中了,說什麼都要買回來。若是繼續落在書生手裡,轉身不知道賣給哪個暴發戶隨意扔在庫房,偶爾纔拿出來撐門面了!”
“的確是好東西,掌櫃運氣不錯。”她的目光一直沒從山子上離開,繞着走了一圈,遲疑地問道:“這是白玉?”
崔琉娘總有種違和感,只是看了又看,卻沒能說出來。
瞧見她的模樣,阮掌櫃心裡咯噔一下,這回不會又栽了吧,如此精緻的山子也可能是假的?
“老夫琢磨着該是白玉,看看這玉質,旁邊淡淡的一圈褐色玉沁,實在是恰到好處。”
他說着,不自覺聲音低了下去,有種不好的預感。
崔琉娘似笑非笑地看了阮掌櫃一眼,笑道:“掌櫃不必擔心,這玉沁是真的。”
“是真的?那就好,那就好。”阮掌櫃一口氣這才吁了出來,就怕自己又看走了眼。
崔琉娘到底覺得哪裡不對勁,忍不住伸手細細在山子上撫過。
指腹下粗糙的觸感,叫她漸漸蹙起眉頭。
剛剛用肉眼看着,並沒能瞧出來,如今上手去摸,就能發現一點不妥來了。
“掌櫃也來試試?”
崔琉娘讓開了一點,讓阮掌櫃也摸一摸桌上的山子。
山子足足有兩個巴掌大,小玉器還能拿在手裡把玩,這麼大的,就只能放着觀賞了。
沒用手去摸,光是看着,其實瞧不出什麼問題來。
但是一上手,阮掌櫃也察覺不對來了:“怎麼感覺手底下的粗糙比看着還多,紋理似乎稍稍多了一點?”
他又一寸寸的,仔仔細細摸了一遍,也跟着皺緊眉頭:“山子上都是細紋,雕刻的細緻,有也是理所當然的。若非丫頭提起,老夫還不會注意到,這紋理瞧着不對勁啊。”
山石雕刻的細緻,連棱角都有,細紋多也是應該的。
阮掌櫃買下的時候就已經注意到了,但是沒放在心上。
買回來,他也沒試過一點點用手去摸過,自然看不出有些紋理跟外頭的雕刻明顯是對不上的。
阮掌櫃也傻眼了,只是這回損失少。
畢竟他一開始就故意壓低了價錢,這又是難得的白玉,還有真玉沁。唯獨自己看漏眼這一點,實在是不痛快。
好一個落魄書生,到頭來還陰了自己一把!
虧阮掌櫃覺得,這書生不怎麼樣,到底有一個好祖宗!
到頭來,書生沒得了祖宗的才智,連品行都被狗吃了!
阮掌櫃忿忿不平,又惋惜道:“這麼一塊好白玉,雕工又是一流,硬生生被這些細紋給做壞了。”
若非如此,價錢還能再往上提一點。
他感激地瞥了崔琉娘一眼,若非她提醒,自己把擅自轉手出去,最後是別人發現了瑕疵回來來質問,不說是阮掌櫃,百寶齋的招牌都要砸到自己手裡了。
雖然在他看來,除了崔琉娘,估計也沒誰會伸手把山子摸一遍,然後發現山子的不對勁來。
大門戶裡的玉器通常都要被擦得乾乾淨淨,不留一點指印和灰塵。
小物件偶爾拿出來把玩,大物件卻是擺設,哪裡會從上到下摸一遍?
崔琉娘乾咳了一聲,有點不忍心告訴阮掌櫃實情:“掌櫃,這山子不是真白玉,而是刻意燒出來的。”
阮掌櫃瞪圓了眼,乖乖,白玉還能燒出來?
他忍不住咬牙切齒,這些人做什麼事不好,愣是把好雕工都浪費在假玉上了!
好好一個擺件,頓時叫人怎麼都看不順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