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軍兵臨城下,導致玉京城中許多小人物很忐忑,皇宮中許多大人物也很忐忑,將士們忐忑,官員們忐忑,境界或高或低的魂客們也忐忑。
那麼很自然的,楊草的內心也無比忐忑。
每個忐忑的人都有自己忐忑的理由,儘管他們都是因爲同一件事,但理由卻不一定相同。
將士們忐忑是因爲在接下來的戰爭中他們能否保住命,朝廷官員們忐忑是因爲擔心城破朝廷江山不在他們是否還能繼續做官,大人物忐忑是擔心自己會不會失足,小人物忐忑是憂鬱會不會殃及自己這條池魚。
楊草忐忑,還是因爲楊樹和趙無忌。
他潛意識裡是不希望自己參與到這場戰爭的,事實上楊韜和楊精都有各自的任務,唯獨楊居正讓他閒在家裡。但他仍然擔心楊樹和趙無忌的處境。對於只在修行境界上有目標有理想的他來說,這個江山由誰做皇帝並不是關鍵。關鍵的是,兩位哥哥不能成爲這場戰爭的犧牲品。
荒漠一行,讓他見識到了很多強者,知道了自己的渺小。哪怕自己是神龍王傳人和繼承歸海浮生衣鉢的人,卻也如同是茫茫荒漠中的一粒黃沙,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存在。而兩位哥哥在某些方面還不及他,又怎能保證能在這洶涌的力量漩渦中全身而退?
他真希望這場戰爭早些結束,無論宮中那張龍座由誰坐着,楊樹和趙無忌都能安然無恙。
但他也清楚,若是趙棣失敗了,兩位哥哥能全身而退的希望不大。
那麼他潛意識裡的真正想法,是偏向於趙棣成功的。
可他現在是國公府的人,腦袋中卻裝着這種想法,未免有些不太厚道。
所以他的忐忑化成了焦慮,焦慮化成煩悶,煩悶化成憤怒,這種憤怒讓他的情緒很不好。
這時候的他無法靜心在屋子裡看書寫字,也無法潛心修行,於是他選擇上街散心。
玉京是十朝古都,是神州大地的第一雄城,生長在這座城市裡的人們天生有一股驕傲,認爲自己是世界的核心,所有外來者都是鄉巴佬,無論是物質文明還是精神文明都遠遠不及玉京本地人。哪怕是那些年輕時由外地而來,後來-經過自己的拼搏在玉京城買了地契和宅子成爲玉京人的外來戶,在心氣和處事上也會發生巨大的變化。
他們驕傲,因爲天子是神州大地的主人,而他們就生活在天子腳下,每天沐浴着從皇宮中灑落的天子聖光。他們自信,因爲朝廷的強大讓他們知道自己身爲靖人是天下無所不能的羣體。
太祖以一介布衣打下江山,創下無數神話。建國後楊居正身經百戰,踏平四周那些還不願向靖國臣服的諸國。楚雲雪和他的楚字營所向無敵,無一敗績,讓大靖的鐵蹄在那些蠻族番邦的家園中踏過,給他們留下世代難以磨滅的恐懼。就連楊居正的兒子,新一代的軍隊領袖,冠軍侯楊文也輕鬆的滅掉青國。
這每一件事都說明,靖人是多麼的無敵。靖人就是這個時代的神話!
所以哪怕現在敵人兵臨城下,哪怕城中百姓多少有些忐忑,但他們絲毫不畏懼。街道上依然和往常一樣,商鋪林立,車水馬龍,叫賣的叫賣,說書的品茶的耍猴的賣藝的,沒有一個人因爲戰爭而改變自己的生活。
他們堅信,靖人無敵,那些在城外用他們自己拉的屎在城牆上塗糞的敵人要不了多久就會狼狽離去。
和這些老百姓比起來,楊草的忐忑倒顯得是心性不堅了。
楊草坐在一家在街道上擺上了幾張桌椅的酒館前喝茶,聽着旁邊一座的幾個人在議論戰事。他們說的吐沫直飛,臉上信心十足,所說的話也並沒有多大的道理,無非就是一些靖人無法戰勝,此戰朝廷必將勝利等等。
楊草也沒插話,只是耐心聽着。
有的時候,靜靜的做一個看客聽客,也是一種極爲放鬆的享受。儘管看的東西不是自己想看的,聽的東西也不是自己愛聽的。
有一面色蒼白頭髮稍稍有些蓬亂的人說的興起,看見了楊草臉上的忐忑憂鬱,竟仰起頭對楊草大聲說道:“小兄弟,沒什麼擔心的,敵人進不來的!”
楊草報以一笑,問道:“爲什麼?”
那人顯得覺得楊草問的有些多餘,捂了捂拳頭,有些不耐的說道:“難道你父母沒和你說過,我們靖人是無敵的!”
楊草沉默着搖了搖頭。
看見楊草這副模樣,那人頓時有些惱怒,喝道:“小子,你究竟是不是靖人!難道不相信我們靖國戰士的實力嗎?”
楊草端起茶杯,猛的喝了一口,然後看着那人認真的說道:“我是靖人。”
接着,他又補充一句,道:“但你別忘記了,城下的敵人也是靖人。”
一桌人頓時不再出聲,那人原本就蒼白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
楊草簡單的一句話道出了許多人都忽視亦或是不願意記起的事實。拋開太祖征戰的勝利不說,無論是楊居正,還是後來的楚雲雪和楊文,他們的勝利都是建立在蠻族、番邦和鄰家諸國的前提上。他們是靖人,他們無敵。
但燕軍,以及燕軍的那位主人,卻都是真正的靖人。
靖人打靖人,若是靖人無敵,那究竟誰勝誰負?
楊草覺得自己似乎有些過分,掃了這幾人的興致,於是在桌面上放下一錠銀子,對酒館的小二道:“這桌的酒水我一併付了。”然後揚長而去。
一箇中午的時間,楊草幾乎都在步行,儘管一箇中午遠遠不夠走遍玉京城的每一條街,但幾乎是玉京城該有的地方楊草都去過了。各式各樣的商鋪,明的暗的賭場,楊草都像一個過客般看看逛逛。但他的心情並沒有好起來,因爲他沒有想出好辦法。他甚至有些不清楚爲什麼要想辦法。
於是他想繼續找個酒館做一做,喝上一杯茶靜一靜,並表示無論再聽見別人對他說什麼,他都只是笑一笑不和別人爭論。
而就在他向一個酒館走去之時,看見一行人在他之前進入了他準備去的酒館。這行人中,有一人他認識。
“周少!”
楊草喊了一聲,快步走去。
聞言,那人停頓一下,當看見是楊草時,臉上竟生出一絲驚慌。
“原來是八哥!正是太巧了!”
這人正是曾經和楊草不打不相識的明侯之子周準,在玉京城衙內圈子裡響噹噹的人物。
這個細節自然沒有逃過楊草的眼睛,但楊草並沒有說什麼,而是仔細朝這羣人打量起來。
從衣着上能看的出來,這些人都是周準的扈從,唯一讓楊草有些好奇的是,一個健壯的扈從肩上扛着的一個麻袋。
從這麻袋凹凸的痕印上楊草看的出來,這裡面裝着一個人。
難道周準剛纔那一閃而逝的驚慌,就是因爲麻袋裡的這個人嗎?
楊草微笑着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