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秋星期天也沒有閒着，吃了早飯，出了平縣中學大門，直奔龍慶街8號教育局家屬大院。他今天要專程拜見教育局王局長。
他知道王局長好惡。當他知道要任職於教育局後，立即電話通知已在廈門海關的兒子：速購正宗安溪鐵觀音500克裝五聽，家有急用。這是最後一聽了。本來他自己嗜茶如酒，爲工作的事，又不能馬虎，怪只怪當初沒有叫兒子多買幾聽。
新任副局長登門拜訪，王局長放下手中的活，親自泡茶，親自遞上掰開的早熟蜜橘，秦秋秦副局長甚是感動。一個月前，平縣中學舉行高97級全面超額完成市局下達的升學指標慶祝大會上，王局長坐在主席臺主持會議，王局長有意詼諧了一回，學着電視劇《傻兒師長》裡樊傻兒的臺詞，把“慶祝大會”說成是“歡喜大會”，喝慶祝酒時王局長跟他碰了一回杯。今天在家裡近距離觀察王局長，更覺親熱。王局長穿着家庭主婦常穿的那種廚房專用外套，肯定在在廚房裡洗涮鍋碗。
王局長笑得燦爛：“星期天秦副局長登門，蓬蓽生輝，心裡甚是激動。我常感覺到，我們教育局，人與人關係就是不太正常。人與人，家與家互不走動，老死不相往來。特別是機關許多人，認爲我王某某是局長，架子大，不易接近，錯也。我王東陽什麼人這下子你知道了，我還不是平民百姓一個，天天與油鹽醬醋，衣食住行，鍋瓢碗盞打交道。你呢？在家像我麼？”
秦秋說：“像。我老婆上高三的課。下班回到家，累得像死豬一樣趴着，我不煮飯飯誰煮飯？我不洗碗誰洗碗？兒子又不在面前。”
這王局長是平縣師範畢業生，八十年代機構改革，到城關鎮任副鎮長，幾年時間提拔爲鎮長，又到下面鄉鎮任了幾年黨委書記，昨年春剛剛任命爲平縣教育局局長。他老婆是人民銀行副行長，做家務活遠不如進女士休閒會所逛商場能激活她臉上的微笑功能。局機關的三八節家屬聯歡，春節機關團拜會她都不屑於參加，局長解釋說：“每當節假日，正是金融系統最繁忙，最容易出事的時候，雖然是副職，但肩上的責任重大。”
王局長坐在沙發一端，眼睛研究着這聽茶葉的檔次。秦秋說：“王局長，我今天專門來向你彙報一下思想。組織上安排我分管安全、基建、計財、機關事務等工作，我覺得領導特別是王局長信任我，我一定不負衆望，努力工作。前兩天我到了幾個鄉鎮學校走走，安全隱患相當多，有些還十分嚴重。”
從裡間傳來有人咳嗽的聲音，秦秋說：“嫂子在家？”
王局長說：“身體小有不適。”
秦秋不失聰明的說：“對不起。王局長，告辭。星期一上午見，行嗎？”
王局長說：“可以。可以。”
王局長就是這麼一個人：喜歡別人尊重他。一局之長，幾千教師，十萬學生，支配全縣50%公共財政支出的全縣第一大局的一局之長，難道自信心不夠？難道還有自卑感？非也！走馬上任第一天，縣委馬書記對他說：“教育局文化人聚集，刁人怪人多，你出身卑微，第一學歷只是箇中等師範。在教育上那幾年班主任都沒有資格當，更不說教導主任副校長校長教育辦主任。上任拿出點威風，狠狠收拾幾個在全縣有影響的校長教育辦主任。你眼光要犀利敏銳一些，尋找平時和你對接的一瞬間，目光中隱藏着高傲鄙夷、不屑一顧、漠然疑惑的那種人。把這些人了記於胸，要善於發現這些人的致命弱點
，當機立斷，來個迅雷不及掩耳，整他個威風掃地一蹶不振。”
馬書記是平縣師範學校校長提任副縣長的，十幾年一步一個腳印當上平縣縣委書記，對教育人情有獨鍾，馬書記對他有知遇之恩，他對馬書記絕對言聽計從。一年多來，集事權、人權、財權等於一身的一局之長，做了幾件在全縣有震動效應的事，工作逐漸順風順水，據他觀察，語言、目光、體態等方面不爽的少多了，校長主任和局機關人員中，很少人敢冒雜音。但像今天這樣，星期天主動登門交流，心誠意誠的述說長長短短家裡小事實屬不多！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工作上的事，給你方便。
秦秋星期一準時來到局長辦公室。開門見山把全縣部分鄉鎮學校安全隱患特別是五溝中學教學樓的重大隱患詳細陳述。他說：“王局長，領導把安全計財基建等非常重要的工作交給我，我是新兵，王局長，你說這事怎麼辦呢？”
王局長不假思索的說：“你見一見張副縣長，向他再彙報一下。工作程序怎樣走，他說的更具權威性。每年的教育費附加全縣統籌部分的使用，他都要簽字的。”
秦秋副局長很是高興，裝出一臉的穩重，告辭了。喜悅不能溢於言表，當官不久的秦秋臉上平靜如水，心裡卻有兩大高興之處：一是局長主動要副局長到副縣長處彙報工作，足見他對你這個副局長信任，二是已經透漏了願意在全縣教育費附加統籌中列支經費，考慮解決五溝中學教學樓安全隱患問題。
秦秋拜訪過張副縣長。
他打了張副縣長手機，張副縣長要他十分鐘內到，只有二十分鐘的時間餘地，然後要參加有市上領導出席的一個會議。
王局長和張副縣長心靈相通，也許，在秦秋到政府的路上的短時間內，他們通了話。見過張副縣長，秦秋簡明扼要彙報完，張副縣長立即撥通縣政府安全辦公室、城建局電話，要他們和教育局分管領導，計財基建股人員一起，今天就到五溝中學實地勘察鑑定並拿出基本意見。
出了縣政府大院，秦秋馬上找到公用電話亭給白秋打電話，告知他見王局長、張副縣長的情況和要做的準備工作。
秦秋和城建局、教育局等一行人到了五溝鎮，直接在五溝中學門前下了車，計財股長認識的人多，主動給人們介紹。都是爲了工作，無需做過多的瞭解，人們就直奔正題。上週打開的樓坪和預製闆闆底抹灰層面如舊，教育局基建管理員要白秋拿來建施圖，白秋慌忙把黃良校長給他的全套資料抱給基建管理員。
政府安辦人員、教育局基建管理員詳細查看了隱蔽工程的施工記錄、主體工程的記錄、所有工程的材料質檢報告，結論已經比較清晰，所有人把兩幢教學樓上上下下、內內外外像品鑑元青花一樣審視若干遍，然後到學校辦公室坐定。
城建局質監站人員再一次查看了預製板全部試壓報告，各批次水泥河沙等建材的質檢文件和相應資料。
政府安辦主任是個老頭，姓黃。
黃主任發話：“教學樓是人羣集中的地方，安全工作尤爲重要，我們放過安全隱患的任何一個蛛絲馬跡都會釀成大錯。教學樓修成這個樣子，各類人員難逃干係。”他笑了。“那一年，我是副主任，驗收房子我來了。我也沒簽字，情況特殊，情況特殊啊。今天除了你秦副局長和白校長，其餘的人都是自作自受，八九年爲什麼不堅持原則，形成個書面材料，簽上‘不能使用’幾個字
呢？不扯遠了，先聽技術部門意見。”
城建局設計所長回顧設計時的指導思想和一些細節的處理，“設計還是很保守的，我以人格擔保。只有兩處設計不合規，就是梯道和陽臺。原來的設計是每幢教學樓中間設樓道，預製板瀝青屋面，樓道通房頂。第一稿草圖出來，鎮上領導說：不行，面積嚴重超標，羣衆集資只有那麼多，面積多了錢不夠，教室少了又不夠使用，再集資一年要出大問題。第二稿是露天樓梯，房蓋是板後坡屋面，樓梯設在山牆外側，樓梯只通道四樓，減少了幾十平方的建築面積，可以降低部分造價。鎮辦公室一個老頭建議，房蓋改爲三角架木結構小青瓦屋面。梯道位置在教室中間，按二稿意見只通到四樓，到樓頂的梯道沒有使用價值。這下子意見基本一致。爲了進一步壓縮建築面積，控制工程資金總量，鎮政府決定：兩幢教學樓梯道建築費用由五溝學校自籌資金解決，不得在教育集資中列支。實際上，我說的是，實際上，教育集資修建的五溝學校教學樓，是沒有梯道的。”計財股長忙着插話：“那時學校沒有餘錢，每個在崗教職工捐獻了一個月工資。有幾個接近退的休教師爲捐工資修教學樓梯道，到市政府上訪。不說遠了。這樣，不在教育集資中列支建築資金的建築面積，兩幢樓就接近四百平方米。”
質檢站說：“關鍵的關鍵是看其它工程是不是按圖施工。”
秦秋第一次參加這樣會議，拿不定主意，他把計財股長喊到門外徵求意見，計財股長說：“不怕。黃老頭絕對會處理好。他和王局長有特殊關係，王局長該把他喊表叔，他不會亂來，最終結論絕對要回縣上當着張副縣長、王局長定奪。”
教育局基建管理員剛從西川大學農村學校基建管理員培訓班回來，他說：“如果，如果隱蔽工程按圖施工，資料無假；如果磚砌工程建材質檢無誤，如圖施工；如果水泥砼澆築全部材料合格且養護期達標，我建議：各樓牆體、一樓地坪不作處理，二樓三樓四樓全部清除預製板間填充物，重新布筋澆築預製板之間間隔部分，二、三樓、四樓重新澆築樓坪，各樓板底抹灰層全部重做，爲增強隔熱、防滲漏效果，房頂澆鑄大梁，鋪設預製板，一般防滲漏處理，再做小青瓦坡屋面。”
黃主任把基建管理員褒獎了一番，做總結髮言了：“感謝各位同志各部門專家的辛勤勞動。大家發表了很好的意見，我們將專門向相關領導彙報。我們政府安辦意見是：一、綜合各方面情況，五溝中學兩幢教學樓有安全隱患，有危點危面，必須進行局部排危處理後方可使用。二、建議五溝中學，也就是你白校長，做以下三件事：1、將現行各班班額大規模縮小，減少教室荷載。2、強行規定：學生不得成羣在樓道停留、打跳、活動。3、學校已經分家，校舍有充裕，兩教學樓之間的小青瓦平房要考慮拆除，可能排危方案要涉及那塊地皮。沒有了，秦局長，你高見，你總結總結。”懂他的人已經清楚，排危方案已經成型，而且，他有把握會得到張副縣長、王局長的完全支持。
秦局長說了些感謝之類的話就結束了在五溝學校的工作。下了樓，秦秋、白秋第一次接觸黃主任，都感嘆：黃主任對工作業務就是熟悉。
白秋暗喜：白秋不才，但有先見之明，部分工作已經做到前面。
龍門山人曰：
校長本來不上品，無慾無念亦賢明。
更有摯友暗幫襯，柳暗花明又一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