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秋給王老師看了茶，悠悠的說：“不是我有同感，世界本來就是這樣。用太理想化的目光看社會和用陰毒的目光看社會都不可取。我和你一樣，父母祖父母都是農村人，地地道道的農民，能夠走出農村，脫掉農皮就是人生一大幸事。只要我們心存簡單，追求普通和平凡，啥子事都會想通。”
王老師問：“這個理念是你自己悟出來的，還是碰了壁後消極總結出來的？”
白秋說：“都不是，是我老爸告訴我的。八月二十幾號，教育局宣佈我回五溝中學任校長，有人說我生無當官的命，從市上當到鄉鎮，越當級別越低，我老爸就是那樣勸解我。”
王老師說：“你爸有思想。”
白秋說：“不是有思想，而是眼之所見，心之所思。這幾年農村青壯年外出務工數量猛增，哪個願意拋棄親人背井離鄉？還不是強烈的城鄉二元結構差被逼出走的。許多家庭，每年的名目繁多的集資、稅費壓得他們異常的艱難窘迫，除去稅費集資捐款農藥化肥種子等費用，年收入幾成負數。當老師，只要你心無異想天開，一個三四百元收人也就可以了。還有，說不定明年後年，你師範類專科生本科生都不安排工作，要自主擇業，你跟上了末班車，也算你運氣不錯了。這叫‘思前不足想後有餘’。”
王老師說：“我現在也是這麼想的。既來之則安之，向你學習，當一個物質生活上追求平凡普通的老師。”
白秋睜大了眼睛：“小夥子，思想轉變快！從今天開始，你我共上初中三年級三班語文。”白秋把導師制的內涵、各自職責，業務考覈，單獨上崗條件交代完，王老師一臉笑容走了。
白秋單獨和馬元友閉門研究了兩節課時間，重點是“三有”活動的提法和學校教學樓上的兩幅標語。白秋先談了“三有”提出原因，理論基礎，“當時初來乍到，我這個人是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人，有些以積極的態度消極的吸取經驗教訓之嫌。我們學校地廣人稀，學校散亂，更容易出事。這幾天晚上睡不着，我也在考慮，這‘三有’的提法是有些不嚴謹。”二人討論了好久，馬元友說，你的一版“三有”，“有時間空間，有程序順序，有規則規範”，何不重新定義“有時間標準，有空間定位，有程序規則”？這樣就不會出現一、二條與第三條內涵的模糊、重合，這樣既保留了“三有”，而不是“二有”，又思維清晰便於操作。白秋略加思索，“好，很好！我們今天就把它弄明白。”馬元友執筆，白秋口述，二人寫寫改改，改改寫寫，最終定稿。
“活動名稱：以“三有”爲核心的中學生公共行爲訓練。簡稱“三有”活動。
活動內容：中學生在公共場合的公共行爲，必須做到：有時間標準，有空間定位，有程序規則。
活動目的：通過持久經常的活動訓練，培養中學生良好的公共道德公共行爲，並能在在突發事件及自然災害來襲時能有效防災避險，自救互救。
活動時間安排：活動貫穿學生在校全部時間。新生到校第一週集中訓練。每學月第一週星期一上午第一節課進行全校演練。每學期末，學校對活動進行全面檢測考覈。
活動的評價與考覈：活動的過程評價和期末檢測考覈，納入教師的專業技術人員年度考覈和評優選先。
活動的組織領導：學校黨支部、校長及校務委員會成員組成五溝中學“三有”活動領導小組，支部書記、校長任組長，其餘人員爲成員。領導小組成員按領導小組的分工及制定的職責，各司其職。”
至於教學樓上的標語，馬元友堅持認爲，仔細品味似有不夠科學，但並無大礙，可以保留一段時間。那兩幅標語花了一千多元，廢了重做，不划算。馬元友建議白校長，在全校教職工會和學生大會上，要把那天校務委員會上的談話再整理整理，包括提出“三有”活動的理論基礎、現實體驗、長遠意義等都要系統闡述，有些時候，思想政治工作還是要不厭其煩。
白秋同意了馬元友的意見。
這邊房屋改造一波三折。縣教育局基建管理員和城建局設計所設計人員來了兩趟，造價站預算出來了。王局長和張副縣長有點動搖：教學樓造價共六十萬元，危改費用高達八十萬元有多。基建管理員和城建局設計所設計人員再來五溝中學，考慮棄用危改方案，新修教學樓，拿出幾套建築草圖。領導左右爲難，面積壓縮太多，兩基國家級檢查驗收通不過；按現時教學樓一般建造價格，建造達到兩基
驗收標準、安全夠用的教學用房的最少建築面積，最低保守造價需要資金二百萬元。根據五溝鎮實際，再組織教育集捐資已無可能，兩基檢查迫在眉睫，張副縣長對王局長說，國慶節後到五溝中學現場辦公。
秦秋幾乎天天與白秋通話，他要白秋稍安勿躁，他將盡力促成事情解決快速一些。
白秋給尤茂華打電話，詢問來五溝具體時間，尤茂華在電話裡說：“29號是星期天，就定在29號吧。順便說一聲，人家到昭覺寺找了高僧，高僧說，此事不可張揚，張揚越大，就會自損功德一分。功德不留名，善事不顯身，方爲大德大善。其它不搞什麼名堂，一切從簡，到時候把學生集合好，把東西發了就行。”
白秋說：“你會來嗎？讓學生代表說幾句感謝的話都免了？”
尤茂華說：“我當然要來，李黎要來，張國強、秀珍也要來，感謝話無疑要免掉。”
白秋說：“電視臺、報社記者也免了？縣級領導不邀請了？我們給他準備了一點山貨，一道匾。”
尤茂華說：“張揚的事情環節都免了。我們把東西發了你們把山貨撂在車上，匾放在車上，回成都我們給她說，實在不要，處理起來也不難。”
學校考慮國慶節是下週星期二，師生放假不前不後，於是通知學生，下週星期一下午上完課放國慶假，本週星期六星期天照常上課。
二十九日這天，天氣特別晴朗。學校沒有張貼標語，也不懸掛彩旗，連今天成都的愛心人士要來學校捐贈東西也沒有告訴學生。
十點半，兩輛加長貨箱貨車和一輛越野車開進了校園，越野車上下來一行男男女女，尤茂華、秀珍簇擁着一個年輕少婦，男人女人，嘻嘻哈哈。張國強說：“女士們，先生們，請勿高聲語，恐驚讀書人，別人在上課。”
幾個女人伸出舌頭。
白秋見尤茂華掌着一位未曾謀面的體態略顯豐腴，胸部衣物特顯緊張的年輕女人的後背，一眼便知此人肯定是愛心人士，白秋兩步上前欲打招呼，尤茂華對白秋說：“秋哥，喊‘妹妹’，有高人告誡，不能告訴妹妹姓甚名誰。”
白秋笑着說：“妹妹好。我叫白秋，學校校長，感謝你——”
那女人仍然笑而不語。尤茂華：“不要說什麼，看一下教學樓，看一下學生寢室。”
白秋說：“可以。”
馬宗友安排人將車上物品袋卸下車，碼放整齊。白秋帶客人看教室寢室。李黎說：“白秋哥子畢竟是科班出生，走馬上任，立顯治校才能。”他們說，各年級教室和男女寢室，整整齊齊，每一樣物品乾乾淨淨，看起來十分舒服。年輕少婦對尤茂華說：“尤阿姨，謝謝你，這個地方沒有選錯，資助他們，我們心裡高興。”
尤茂華說：“不表揚我，要表揚就表揚白校長白秋哥哥。人家大學畢業教大學，家裡奶奶、父親、岳母年紀大，主動回家鄉當農村初中校長，一是忠誠教育，二來盡孝道。”
年輕少婦說：“阿姨，你對他好了解喲！”
尤茂華說：“我，你秀珍阿姨，是五溝鎮的媳婦。”秀珍、尤茂華和年輕少婦都笑。
秀珍一把拉着白秋的短袖衫袖口，“奶奶現在如何？”
白秋說：“九月八號就走了。”
秀珍和尤茂華異口同聲：“哪裡去了？”
白秋苦笑：“死了。”
兩個女人面色凝重低沉起來。尤茂華跑上前對李黎說：“奶奶去了。”張國強和李黎無心再看，對白秋說：“到你辦公室坐坐。”
下課了。學校廣播響起：“通知，通知，下課後，全體師生到操場集合。”張國強李黎一行來到陽臺，等待學生集合後下去發放捐贈物品。
一時間，從四樓到操場，學生像兩根快速移動的線流，井然有序，順牆而下，學生們迅速在操場找好自己的點位站好，全校用時可能不到兩分鐘。
張國強說：“學生令行禁止，集合迅速，秩序也可以。”
白秋說“今天用時一分四十秒。我們的目標是九十秒鐘還有差距。”說完，揚揚手，示意大家，他要講話。白秋站在旗臺中央，開始講話：“同學們，大家運氣好，今天，每個同學能夠免費領到一牀被子，一牀布毯，一牀棉絮，一個枕頭，一根枕巾，一個面盆，一個口杯，一個牙膏，一支牙刷，一根洗臉毛巾，一雙拖鞋等十一件物品，這是遠在成都的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愛心人士捐贈的。我們知不知道
愛心人士姓名不要緊，要緊的是，我們要讀懂一個高尚的心靈，懂得如何續寫正在起步的人生歷程，懂得一個道理，好好讀書，立志成才，報效國家和社會，就是最大的感恩報德，這正是捐贈者的初衷和本意。順便告知大家，明天下午上完課放國慶假，每個學生回家時帶回與今天發放物品相同的生活用品，受捐物品必須留在學校使用。”
所有物品在成都上車之前就分類入袋，一人一袋。從一年級開始，學生魚貫繞行，領了物品回了寢室。學生們個個不勝欣喜，每一間寢室冒出來的都是笑聲。
尤茂華走到白秋身邊，悄悄告訴白秋，每個老師有一個應急燈，一袋茶葉，一個紫砂茶盅。白秋問：“你爲什麼不早說？”
尤茂華說：“人家願意嘛。人家和供貨商討價還價後，剩了點錢，這些東西是摳出來的。”
實際上，那次回五溝中學“指導工作”，尤茂華看老師晚自習要前後院子上樓下樓，教學樓到教師住宿樓又無路燈，以女人獨有的心細，記下這些，建議人家添辦的。
白秋隨即通知教師不要離開，學生領取捐贈物品後，每個老師人人有份特殊禮物。
午餐自不必說，白秋與其他客人禮儀周全後，特別要和“尤有量”尤茂華喝了三四杯。張國強李黎和白秋個月不見，自然而然，開懷暢飲了一回。張國強李黎對白秋的學校管理比較滿意，對學校校風大加讚賞。他們說，對教師的教風，還不甚了了，校長對此大意不得，白秋點頭稱是。張國強對李黎、白秋兩人透露：少數民族雜居區有一筆兩基建設專項補助資金，具體使用方向，細則尚不清楚。你做好準備，到時候，給你助一臂之力。張國強對白秋很有意見：“奶奶去世，爲什麼不告訴？我們是三弟兄，你說一聲，我、李黎回來鞠個躬，送個花圈，不吃你的飯，不喝你的酒，我們自帶乾糧。你這個東西是假孝順！”
白秋說：“奶奶有教導：厚養薄葬。死後不許哭，不舉行儀式，不請客，不辦酒席。他說，如果不聽話，她會生氣的！怪我失禮，自罰三杯，然後共飲三杯！”
大家酒興正濃之際，漂亮年輕少婦跑到僻靜處，奶水射出，像小孩子玩的水槍，“呼呼呼”直響，尤茂華說：“人家那東西才富人，奶水那麼多，孩子一定幸福健康。哪像我們那一年，奶水不來，孩子餓得哭，李黎幫忙吸都吸不出來多少，後來吃了多少中藥，纔來了，每回只有一點點，李朗就是不夠吃。”
李黎臉紅了一陣，張國強白秋他們都看着李黎笑，李黎說：“這是丈夫的天職，當父親的義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張國強悄悄說：“她那東西目前問題嚴重，你去當一回志願者，幫忙吸一吸！”
尤茂華秀珍兩個都指責張國強騷說，對一個有大愛之心的女人說這些話，太不應該。
年輕少婦揉揉奶，回到座位，沒吃幾筷子東西，奶水又來了，在淡黃色的短袖衫前胸顯現出兩個對稱的大圓圈，她顯得不好意思。
尤茂華催促大家，能吃能喝的，抓緊時間，早點結束戰鬥，早回成都。
張國強建議，到奶奶墳前去一趟。人們上了車直奔牌坊溝。二十幾天時間，墳上的土已微微下落，正面看像金字塔的墳峰稍微沒有那麼先前高聳，秋天雨水多，新土長出了些淺淺的淡綠色的小草芽，還有些小小花，葉片像綠豆般大小，粉紅色花和略帶紅色的花蕊，看起來既有生氣又非常高雅。人們一字排開，每人點燃三根香，張國強說，向奶奶致哀，三鞠躬，衆人依令而行。
行畢禮，插上香。秀珍說：“這小花花好像奶奶有件衣服上的花！”大家回憶，是有那麼一件襯衣，哪年她的生日時穿過。白秋說：“那是有一年祝壽時魯小華買的，入葬時給她穿在身上了。”
白展要大家在鄉下住一晚上，大家說明天要上班。白展說，棗子、梨子都成熟了，每人拿點回家吃，山裡貨，絕對綠色，無公害。包括兩個師傅和漂亮小媳婦，每人都有滿滿一塑料袋，沉沉的。
學校幾位臨時負責人雖說是臨時負責，工作也還很賣力。星期一早操，各班班主任親自督查：學生把與捐贈物品相同的原生活用品收拾好，放到操場自己定位點上，然後按規定，把捐贈物品安放好，把內務整理好，等待學校共青團、學生會、值周組統一驗收。
龍門山人曰：
書生從來不神仙，春風化雨只等閒。
試看一夜芙蓉雨，潤得千山百花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