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股長給白秋來電話：“王局長說，‘兩基’國檢在即，學校領導班子不健全的學校必須按標準配備領導幹部，不然要失分。凡未達到標準的，星期一報來方案，星期二討論，星期三出文，不能爲此失掉一釐分。我建議你物色一個比較能幹，對事業忠誠，對校長負責的人任副校長，你有事外出能獨當一面，你疲倦了累了，能幫你撐一肩。再物色一個教導主任就行了，人多礙事，狗多臥着咬。班子精幹些工作順暢，少內耗！”白秋覺得，人事股長的話不無道理。
白秋上報的方案教育局沒有做任何變動就出了文件。由於全縣涉及學校較多，星期天周前會上，白秋代縣教育局宣讀了職務任免文件，馬宗友任五溝鎮初級中學副校長，袁盟盟任五溝鎮初級中學教導主任。
十月底國家兩基檢查驗收團來了，五溝中學是全縣三分之一重點必查鄉鎮。學校廁所的修建已經開始牆體磚砌，因此並沒有因爲廁所面積不達標影響檢查驗收。與任九陽簽訂合同時，白秋特別提出：建築資金，由建築甲方、乙方共同管理。每一筆資金支出由甲方施工員杜天猛簽字，校長白秋審批，出納才能支付現金給任九陽。每一個月給任九陽兩千元工作經費，從而防止教學樓修建的各類債權人從中逼取資金，影響廁所工程建修，建築工程完工檢查驗收合格後除合同規定的一年期的質量保證金外全額結清建築費用，大家無異議。雖然任九陽私下欲對白秋喝酒勾兌勾兌，要白秋靈活靈活，白秋回答堅決：“喝酒可以。你喝得贏我我就改口，喝不贏，免談！”任九陽自知年歲不饒人，且本身酒量就是中下水平，並無戰鬥實力，毫無對策。
白展書記早就沒有耕種田地，無事可忙，他給五溝鎮黨委遞交了辭職報告，五溝鎮黨委討論決定：繼續做做白展書記工作，讓他把新支部書記再培養培養。黨委實則是對支部書記人選很不滿意。白老五，已經年過半百，文化水平不高，太過油嘴滑舌。但牌坊溝從溝口到牌坊溝水庫，家家戶戶在家務農或在外打工的，各社社長到村長，像篦頭髮一樣篦過幾次，也沒有找到比較理想的人選。黨委曹書記對白展說，全鎮六個村支部書記，你不想當，窯坪村張書記有病不能履職，你叫我咋辦？白展對白秋說：“你在外混得久，給老子出個高招。”
白秋說：“黨委意見你不好反對，你給黨委建議，增選五爸爲支部副書記，你呢，也就再幹一年，這一年中，鎮上出頭露面的事讓五爸多出面，村上大事小事，讓他自己去處理，黨委安排的重要工作，你出點子他出力。成績讓他去彙報，問題你主動承擔。你就少開會，少彙報，少做事，少出場，一年過後，你再交報告，鎮黨委就不好再挽留。”
白展說：“也是。我跟黨委說了幾次，他們認爲這裡不放心，那裡不放心，非要我硬撐着，那就聽你的。
組織部來了人，他們先到政府大院，在曹書記的陪同下到了五溝中學。在學校裡轉了一大圈，隨便喊了三個人座談，他們分別是體育老師謝東，語文教師江聲，外語教師馬德，至於談話內容，白秋不好打聽。曹書記送走組織部客人後，在白秋面前沒有說什麼，只是看着白秋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組織部領導走了一週後，宣傳部領導又來了。分別是副部長和外宣辦主任。副部長姓馬，很是健談。他對白秋說，他是馬克思的馬，一生註定要和思想理論打交道，躲都躲不了。他說他讀大學學的是數學，大學畢業在中學當團委幹部，後來市委宣傳部公招理論科科員，鬼使神差考上了，幹了一年，下派到平縣當副部長，不然的話，肯定是個高中數學教師，和你同行。
外宣辦主任是初中教導主任選招進宣傳部的。純粹是一篇教學理論文章把他推進了宣傳部。他說，他剛從省教育學院離職學習畢業，寫了一篇《艾賓浩斯遺忘曲線在複習課中的應用》，登載於《中國教育報》。宣傳部本來就管着教育部門，非常在意本縣籍教師在國家級、省級教育刊物發表的文章數量質量。宣傳部把他調到了宣傳部，幾年摸爬滾打後，當上了外宣辦主任。
共同的師範教育科班出身，促成他們的工作相當相當的默契輕鬆。外宣辦主任說：“白校長，你們學校這回風光夠了。前一次的那篇文章，登載於《國防教育》。上一週，《解放軍報》又在二版轉載
。前面還加了編者按，編者按說，偏遠山區農村中學，從領導到教師，把國防教育與學校管理緊密結合，加強學生的公共行爲道德教育，唱響愛國主義的時代主旋律，爲國防教育和學校思想政治工作探索了一條成功的路子。哎，白校長，兩條存疑：一、說你們學校一千五百名學生，我記得九六年我來時中小學一共是一千六七，現在只有初中，有沒有那麼多人？二、教育部門是思想政治工作的重要場所。你們以愛護生命珍惜生命爲目的應急演練與國防教育，與愛國主義、革命英雄主義教育矛不矛盾？”
白秋說，不矛盾。中學生學會關愛生命，學會防災避險，自救互救，成年後就會影響很多人，關愛很多人。關愛生命與愛國主義、革命英雄主義是辯證統一的。因爲用良好的公共道德教育培養出來的有知識的共和國公民，更有愛國主義、革命英雄主義的科學基礎和智能智慧。
前一週組織部到學校，白秋從曹書記的眼神中已經讀懂了一些，但是具體是什麼，他不好向人請教，也不好詢問別人。這一點，教育局王局長几個最清楚，他給縣政府遞交了一份報告，要求用完平縣教育局領導幹部職數，建議增設一名副局長，分管中小學教學。建議人選他提出在五溝中學校長白秋和教育股長段永二人中產生。組織部考察結束後，意見比較統一，傾向於白秋。
今天，白秋根本不知道宣傳部到學校的用意。白秋說：“九七年初中生八百人左右，九八年是一千二百多人，今年準確的在冊學生是是一千五百八十一人。這是既在冊又辦好了費用手續的學生。實際上，《解放軍報》和《國防教育》上登載的內容都不太全面。我們學校從九七年開始，在學生中堅持不懈的進行學生公共行爲教育活動，簡稱‘三有’活動。具體內涵就是：學生在校的所有生存活動時間空間內的公共行爲，必須有時間標準，有空間定位，有程序規則。我們把學生在校所有學習、生活活動都制訂了公共行爲準則。比如學生集合，聽到口令信號後，誰先誰後，從哪裡出門，哪個位置下樓，站第幾排，左右各是哪些人，一樓標準時間、二樓標準時間、三樓四樓標準時間各是多少等，期期都進行強化訓練和演練。每學年的新生，都要集中培訓一週，每學月全校都要集中演練。現在全校集合集會，從信號發出到隊形整理完畢，用時不超過九十秒。”
“省上關於組織學生軍訓的文件出臺後，我們把學生的公共行爲教育與國防教育緊密結合，重在培養學生三個意識。首先是公民意識，培養學生的基本公共行爲道德。二是國防意識，教育學生居安思危，培養學生關注國防，尚武愛武，掌握一定的國防知識，懂得基本的防空襲，防生化，防核武知識。三是防災自救意識。學習常發自然災害及突發事件的自救、逃生知識和技巧，從而保護未成年人的生命安全，提高未成年人生存能力。三個意識中，要學生懂得做人必須要有最高標準和最低標準。未成年時、自然災害面前，保存生命，自救求生，生命的價值高於一切。長大成人後，當國家人民需要的時候，公民應當無條件服從國家利益，哪怕是自己的生命！”
“上面的文件講的很清楚，我們在執行的時候創造性小小發揮了一下，比如，我們把軍訓與學生公共行爲公共道德訓練相結合，早晨、下午集中進行隊列、內務整理及其它項目訓練，中午氣溫最高時段，我們進行國防知識培訓。我們既要培訓學生站站隊列疊疊被子走走路，我們還要把和平環境下公共生存道德教育與戰時災時生存道德教育相結合，把防災自救互救與以愛國主義爲中心的時代主旋律教育結合，教育學生時刻牢記‘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提高學生強烈的民族自尊心和公民責任感。比如今年我國住南斯拉夫大使館被炸，我們就適度增加了防空襲防生化防核武演練的內容和力度。”
兩位領導饒有興趣。馬副部長突然問：“假設敵人此時空襲五溝鎮，學生該怎樣做？”
白秋說：“學生都清楚，敵人空襲時學生做到三條：分散、隱蔽、不藏高。”
馬副部長說：“‘不藏高’是什麼意思？”
“不要躲藏在高樓大廈或高大建築物旁邊。”
兩人沒有再問什麼，到校園裡到處看了個夠，查閱了所有軟件資料，包括各種預案、活動實
施方案、細則、活動計劃、小結、總結、信息反饋等，又找了些人座談，吃罷午飯就回縣城。
又過了一兩天，教育局紀委書記和縣紀委、監察局一行五人到了五溝鎮，在車上簡單分工後就兵分三路，根本不讓黨委政府學校的人知曉。一路到了牌坊溝轉了一圈，一路到窯坪場口任九陽家裡然後又到任九光家，一路到場鎮幾個飯館茶館，還有人專門去拜訪了李達。中午午飯時，教育局紀委書記堅持要給白秋打電話，白秋急急忙忙跑到民族飯店。
白秋與其餘人都曾相識。桌上人多嘴雜，教育局紀委書記不曾多言。白秋盡地主之誼，看了酒，結了帳，回學校上課，不在話下。
晚上，局紀委書記打來電話，要白秋到平縣去一趟，有重要事情相告。星期天白秋到了縣城。
紀委書記早已招呼了茶水，只顧自己抽菸，並不言語。連續抽了兩支菸，他看了一眼白秋，慢吞吞的問：“這一段時間學校有縣上哪些部門哪些領導來過？”
白秋說：“組織部、宣傳部來過。”
“他們到五溝中學用意是啥你知不知道？”
白秋說：“不甚清楚。”
“組織部、宣傳部在學校做過些什麼？”
白秋說：“組織部是在鎮上曹書記的陪同下，在學校走了一圈，順便找了幾個老師座談，宣傳部來人和我談的比較多，主要是學校軍訓、防災應急演練、學生公共行爲道德培養方面的問題。”
“你不上你的初三語文，注意一下爲官之學爲官之術爲官之道，如何？”
白秋不甚明白，冒了一句文縐縐的話：“願聞其詳。”
紀委書記苦笑了一聲：“白秋呀，老弟，老實告訴你，組織部是來考察教育局副局長人選的。縣上定了兩個人選，一個是你，一個是教育股段永，考察結束後考察組一致意見是你，已寫出考察報告。就在要出文的時候，縣紀委接到學校匿名舉報，舉報你三個問題：一是你奶奶去世，你違規土葬，嚴重違反了民政局等六部門關於進行殯葬改革文件精神。二是修建五溝中學廁所，你收受建築老闆一萬元。”紀委書記從衣袋裡摸出一疊稿籤紙，瀏覽了幾頁，“三是在學校教育管理中許多荒誕絕倫的做法，如對學生進行奴化教育，要求學生進出有序，上下有時，把學生馴化成只能機械運動的動物，摧殘下一代；比如犧牲學生寶貴的上課時間，搞莫名其妙的什麼防災應急演練。比如把軍訓帶進歪門邪道，如與黨‘和平發展是主基調’唱反調，宣揚戰爭恐怖論，長敵人威風，滅自己志氣；還有，宣揚消極頹廢的自然萬能論，誇大自然災害威脅……”
白秋有點點愕然。他一直認爲：幾年來本校長潔身自好，內外兼修，努力把自己修煉成爲具有現代理念現代教育技能潛心治校的校長。在五溝中學，對我白秋，誰不佩服，不佩服不行！我不貪不佔，不懶不散，業務內行，德能勤績在全縣校長隊伍中還算可以！居然還有人無中生有誹謗詆譭，誇大其詞，無線上綱！白秋第一次有了自任校長以來心臟在劇烈顫抖的感覺，他也在猜測，這個告狀人是誰。他快要流淚，“書記，組織上如何看待舉報的內容？”
紀委書記說：“你慌啥？首先，我的身份是啥？我再無原則，也不能給你說舉報人是誰。爲這事，王局長很生氣。今天找你來的目的，就是要替你找找個人工作方法、領導藝術、爲人處事等方面的問題，幫你總結教訓，把工作做得更好。”
“舉報的三大問題，組織上有無結論？”白秋把紀委書記嘴上的煙點燃。
“一，你奶奶去世安葬早於縣上殯葬改革文件出文五天，違紀事實不成立。二、收受建築老闆一萬元賄賂一事，建築老闆自述，曾在一個夜晚給你送過一萬元人民幣，第二天你叫副校長馬宗友退還了，他出具了收條。我們還走訪了建築老闆的兄弟，他兄弟說，借錢的第二天他哥就把借的四千元錢還了。這件事不予認可。第三點，涉及教育理論、自然科學等理論問題，縣委縣紀委安排宣傳部理論權威下來專題調研，宣傳部對舉報者的訴求也不予認可。可就在調查組到五溝那天上午，縣委書記接到市委通知，縣委書記調任到涪江區任區委書記，縣委書記十一點半召開縣委常委會，出臺了平縣局級領導班子調整的任職文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