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局中層以上幹部都聽說一個大學副教授、教務處長到五溝當了校長，但少有人見其人聞其聲。說是彙報，實際上是到各個辦公室簡單說了些走馬上任了的雞毛蒜皮小事情，主要是約請幾位中午共進工作午餐。自然，各位都很給面子。今天要解決的兩件事，必須幾家共同拍板。
十二點不到，客人前前後後來到醉香園，白秋提前到達，和每一個人畢恭畢敬，和每一個人親親熱熱。秦秋說：“白老弟，白處長，酒要上檔次，酒好些，少喝點，是一回事。”
計財股長懶得開腔，他知道，校長把幾路神仙搬齊到一張桌吃飯，能請這麼多有身份的客，實屬不易。他說：“白校長剛剛上任，百廢待興。龜兒子黃良，婦道人家處事作風，把錢全轉走，把好東西弄到小學去了，中學成了雨後的狀元街——光石板。”
白秋說：“不存在，不存在。困難沒有那麼嚴重。酒，中等偏上；菜品，我已有安排。各位領導，言歸正傳，肚子餓了。”
白秋在學院這樣的場合參與甚多。當校長後，還沒有宴請過領導，他說：“平縣，只有這樣接待條件。菜，按高標準配置。酒呢，就喝五糧液，以後我就跟大家喝大棗枸杞酒。我從高中畢業就在酒罐裡泡着，中國所有白酒，還是五糧液平和，茅臺酒太沖，那香型不好接受。”
紀委書記說：“客隨主便。說實在話，少喝點，適可而止。生活費太高，白校長初到五溝，關係還未理順，不好處帳。”
秦秋副局長問服務員：“一瓶五糧液你們收多少錢？”
服務員說“批發價，368元。”
秦副局長說：“開始戰鬥吧。”
終於進入主題。白秋舉杯發話：“各位領導，感謝賞光。我白秋回五溝任職，承蒙各位關照，特別是我回五溝後趕上了爲我奶奶送終盡孝的難得機會，使我終生無憾。我感謝了！我想，爲我九十一歲高齡無疾而終的奶奶，爲她生命的句號無痛無苦，喝一杯慶幸酒。”
衆人不好推辭。
白秋又斟滿酒，“第二杯是彙報酒。回報一下我個人思想。關於小學領導班子。黃良這個人心胸不太豁達，處事有點女人氣，但是，人並不壞。建議幾位領導覈實原五溝學校資金轉出去向後，如果他個人沒什麼貪腐過錯，是不是可以考慮宣佈教育局原任職文件，其他資產問題不必看得太嚴重。這幾天我一直在想啊，黃良校長的職務的事，長時間擱置起來，對學校工作有影響。”白秋一面斟酒一面說。
“稀奇古怪。他整了你，讓你一上任就困難重重，你還爲他求情？”政工股長說。
秦秋副局長說：“他就是這麼一個人，爲人處世常常書生氣十足。我想，肯定是那個黃啥子做的哪件事感動了他。”
白秋說：“非也，秦副局長，這人哪，大大氣氣處事，大大方方待人，好多矛盾就化解了，冤冤相報，於人於己都不好。你後一句話說得非常非常正確，各位領導，我這個人容易被人感動，前天我們慶祝教師節，中小學教師和五溝鎮領導都在場，黃校長專程到中學，把各幢建築的原始資料一一給我。本來，各類檔案都搬到了小學。他這一搬一還，把我感動了。”白秋爲每一位客人斟了酒，“還要彙報第二件事。學校兩幢教學樓，是五溝鎮八九年鎮政府集資修建的。其中許多影響使用安全的因素
觸目驚心。我這校長當得提心吊膽，如果哪天出事，其後果我想都不敢想！”他勸幾位領導喝了杯中酒，吃了陣菜，他把建築質量的最大隱患詳細匯了報。秦秋副局長說：“我分管安全計財基建，你這一說，我這個黨外人士副局長，寢食難安。吃你一頓飯，喝你幾杯酒，把人嚇得雙腳打抖！”
計財股長說：“領導，問題肯定是那個問題，嚴重肯定嚴重。”
紀委書記說：“既然白秋同志是這個高姿態，我們就定一個基調：如果原五溝學校現金轉出只有八月二十七日一次，而且，是全額轉入五溝小學集體新建賬戶，其他財產處置上的不當之處就不影響黃良等人的職務任免。但是，黃良、原後勤主任要在教師會上作檢討。”
政工股長想了想說：“可以”。
“教學樓的事情怎麼弄。領導？”計財股長看着秦副局長。
“去。在場的人一路去，一起現場辦公，人多好喝酒。。”秦副局長說。
沒有人反對。
工作上的事，如白秋之願很快落實，白秋頓時興奮起來：“服務員，拿啤酒杯來！”
有人說：“白校長，曉得你酒量大，我們幾個人聯合作戰，絕對完勝。”
白秋說：“工作上領導這麼支持，何不瀟灑醉一回！”
該喝的酒也喝了，該醉的已醉了，但醉酒的不是白秋，是那個視白秋爲小弟弟的秦秋副局長。他說，“白秋老弟跟我有緣，在川中，同居一層樓，互爲鄰居。在學院，白老弟是教務處副處長，我是普通教師。工作上我們是戰友，酒場上我們是酒友，我們不需要商量，我們可以珠聯璧合，要演一出什麼戲就會有什麼樣的戲登場，要讓誰醉，誰必醉無疑！我好喝酒，政治上不求上進，沒有入黨，鬼使神差把我弄到教育局當上了李鼎銘先生。你們說，白秋老弟，白校長的酒我該不該喝？白老弟的事情，是不是我的事？你們說，我，秦秋，該不該敬一巡酒？”
他是副局長，在座職務最高的行政領導，要敬酒誰會反對？紀委書記、政工股長在黨外人士面前言語相當謹慎，再則秦副局長上任不到半月，個人性格、素質、修養等不甚了了，誰會冒雜音呢？秦秋給每個人一一單獨敬酒，單喝完，紀委書記說：“我要給教育局新領導敬酒，感謝你放棄輕車熟路的高中教育，到教育局這個清水衙門和我們風雨同舟。”
政工股長說：“酒品見人品，秦領導耿直豪爽，實爲性情中人，可以爲友也。”
計財股長說：“秦領導分管我們股室，今後基建計劃財經工作，不管有天大的困難，我們一定披荊斬棘，所向披靡。”也給秦副局長敬了酒。
天助白秋，人助白秋，待他們各自禮節完畢，三瓶酒已空空如也。要說的事已解決。大家都說，下午要上班，酒醉誤事。秦秋副局長要計財股長落實車子，明天四個人一車去五溝現場辦公。誰也不要推拖！大家說，秦副局長海量，酒後不忘工作。秦副局長說：“海量算不上，算個水庫量，白秋老弟纔算海量，說酒齡，我纔是老大，我，我秦秋領了多少年的工資就喝了多少年的燒酒。在教育學院，我喝的是柳浪春，四元五一瓶，每天一瓶酒，在學院酒哥酒弟中算得上中上水平酒了，其他酒哥酒弟喝的是散酒。回到平縣高中這個平縣的最高學府，我喝的是春沙酒，三元一角六分一瓶，也是每天一瓶。學院、平縣中學酒罈風流人物甚多，但是都不像我敢打持久戰，天天如此，月月如此，我每個月的工資，絕大多數犧牲在酒瓶裡了。今天，我喝你五糧液，也是我人生第一次喝五糧液，我就是要
耿耿直直喝，喝出感情，喝出水平！我爲什麼不喝呢？我要喝夠！今天，今天是我到教育局的喝酒的入學摸底考試，是小考，是初試，以後還有無數個單元檢測，模擬考試，還要一診二診三診，還要鞏固提高，還要參加喝酒的全國統一考試，我要參加，我一定要參加的！我的柳浪春、春沙酒酒量，我心知肚明，我的五糧液茅臺酒量何如？日久見酒量！”秦副局長和大家都笑。白秋把秦秋扶上車，送到平縣中學家屬樓，其餘人士也各奔東西，回家午休去了。
第二天，縣局一行到五溝中學下了車，直接上二號樓和三號樓實地勘察。教學樓樓坪上已經打開了三五處澆築的混凝土層，預製闆闆縫之間的紅磚已經敲露出來，不同樓層的天花板抹灰層也敲開了一些，因此實地勘察進行很快。
大家又把各個教室、辦公室、廚房食堂、學生寢室等處全部勘察一遍，然後到辦公室小坐。黃良及原五溝學校領導班子人員全部站在辦公室門口。紀委書記說：“黃良，今天跑得好快喲，像二十七號那天搬東西轉賬那麼快。你這個人不行，不懂規矩，無視教育局指示，小團體主義本位主義嚴重，目光短淺，心胸狹窄，不跟你說了，一會兒把你教聰明瞭。”他轉身對計財股長說：“走，我兩個去銀行。”
黃良說：“領導，各位領導，我承認錯誤。”
紀委書記說：“認錯要等一下，等我兩個回來再說。遣詞造句要字斟句酌，不要把我剛纔說的話鸚鵡學舌一般，還是那些陳詞濫調。”大家都知道，紀委書記到教育局之前，是師範學校的寫作課老師，言談中愛舞文弄墨。
事情進展很快。
看在黃良任校長已有七八年，年齡五十幾了，個人並沒有任何貪腐行爲，他的檢討就在中學會議室進行，參加會議人員除了縣上領導外，只有中學白秋、原五溝學校領導一共不到十個人。
在來五溝的車上，幾人統一了意見：“根據原五溝學校資產負債表上的數據，如果債權債務品疊後債務在五萬元以下，中學不承擔原學校債務也不擁有債權；債務餘額大於五萬元，中學適度承擔一些債務。如果有經費結存，中小學平分。”紀委書記去了銀行，回來後又和秦秋副局長一起覈對了資產負債表，抄錄了相關數字。然後，幾個人交換了意見，對黃良的學校資產管理評價甚可，因爲銀行存款餘額達到八萬多元，債權還有一萬多元，在全縣中小學並不多見。大家與白秋共感：對黃良放一馬。
紀委書記講了話，他着重講了來五溝現場辦公的目的，講中紀委、省市紀委對單位、機構拆並過程中黨風廉政建設的清規戒律，講教育局對中小學校長廉潔自律工作的幾個重點評價內容。政工股長嚴厲的剖析了黃良的思想根源，並對今後工作提了要求。黃良的心落了，他知道：領導把問題說得嚴重，講的全面深刻，你的問題就容易過關。領導輕描淡寫，講話高度概括，特別是不對你提出基本要求的話，你就肯定無望，事情百分之百是最壞的結果。
計財股長代表縣教育局對原五溝學校資產處置宣佈了意見。
秦秋副局長問黃良：“你個人還有沒有啥子申述意見？對資產處置服從麼？”
黃良說：“沒有，完全服從，我老婆說我，‘落毛的鳳凰不如雞’，今天看來，我這個鳳凰落了毛又長毛了。”
紀委書記說：“你龜兒子不要高興太早。”
大家都笑。
龍門山人曰：
書生上任一把火，誰知火中有慄粟。
忠厚誠勉待人後，一路荊棘一路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