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金在西昌接到母親的電話,心急火燎趕回到成都已經是凌晨兩點,立即叫了出租車和尹婷一起回牌坊溝。
卯時過點點,白金尹婷到了牌坊溝,一切準備工作已經就緒,沒有傳統的繁文縟節,只是化帛焚香,一工人燃放鞭炮,武東坡在前丟撒引路錢,八位工人擡棺,白秋、金楠、魯小華、尹婷依次緩行,白金雙手抱着白銀殿後。
白銀渾身打抖,縮着一團,不停地發出“嗚嗚嗚”的聲音。
牌坊溝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素來對白展尊敬有加,不是因爲他當了幾十年的村官,也不是因爲他在十萬火急之時和白老五查看牌坊溝水庫救一溝男女於千鈞一髮,因爲知道這件事的人只有白老五,到現在白老五在哪裡都不知道,再說白老五也沒有時間把這件事告訴他人。男人崇敬他,幾十年活得正派端直,對得起上,對得起下,對上忠心勤勉,對下寵愛寬容。女人喜歡他好自操守,品德高潔,是年輕少婦半老徐娘龍鍾老太心中的丈夫榜樣和楷模。家裡有傷有亡的人們,暫時放下對家人的傷悲趕往白家老墳山,不多時間送葬隊伍急速擴大。
武東坡提前安排工人挖掘好壙坑,衆人扶棺放定。有武東坡和工人揭挪棺蓋,衆人最後觀瞻白展遺容。白金尹婷淚流滿面看了好長時間,金楠掌着兒媳的肩膀,把她輕輕拽到一旁。
白秋說:“我們給爸下跪,行個禮。”
白秋武東坡兩對夫婦在前,白金尹婷在後,牌坊溝白姓或他姓男男女女跪了很多人。隨着白秋喊“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衆人行禮畢。武東坡說:“太陽要出來了,覆土。”男男女女退後幾步,在四周肅立,工人揮掀覆土,慢慢的,大紅柏木棺在飛揚的鐵杴和泥土中悄然隱去了它的豔麗和光澤,展現在人們眼前的只是一個長長的,不斷升高的土堆。
白展的墳與白秋奶奶的的墳相距七八尺,白秋奶奶的墳上蒿草繁茂,春節前上墳時添加的新土裡長出許多小草和不知名的小花,太陽從東邊出來,細細的露滴像一層晶瑩剔透的水晶膜,泛着豔豔的光。
金楠和魯小華回家給工人們做飯,白銀在墳前蜷臥,眼裡淚花閃閃。
武東坡安排的運石車子已經到了梨子樹壩,幾十根一米長的條石橫七豎八有好大幾堆。
早飯好了,一行人回家吃飯,白秋抱白銀回家,白銀沒有擡起前腿乖巧順從的等待主人去抱它,眼裡水靈靈的,嘴裡“嗚嗚嗚”說着什麼,白秋說:“銀兒,回家,這裡有人守着。”
白銀還是“嗚嗚嗚”。
白金蹲下,白銀像被激怒的藏獒,“哇嗚”一聲差點咬着白金的手背。白秋再一次去抱它,白銀“汪汪汪”狂吼。
白秋說:“算了。他要在這裡守着,遂它的意吧。”
武東坡說“從前天晚上到現在,水米未進。”
白秋說:“水米未進就給它弄些肉,或者火腿腸,或者餅乾。”
白銀死了心了,要一直在它的朋友它的主人白展的墳前臥着,一直守着,直守到那個高高長長,走路慢吞吞的朋友從這裡鑽出來,和它一起轉田埂逛水泥路爬水庫大壩鑽樹林子。
電話響了,白秋一看,是張國強的。張國強說:“我現在在張營頭溝,馬上到窯坪場,我想看看你。”
早飯吃得匆匆忙忙。白秋對武東坡說:“我和金楠必須回學校。家裡的事,一切隨你安排,事後我兩弟兄結賬。”
武東坡說:“事情完了再說,只是一點,今天你我都欠考慮,應該給爸開個追悼會,說說爸一生的功績,現在追悼會沒有開,暫時又沒法給老人家立碑,我們對爸的處理冷淡了。還有,這房子是不是該維修整理一下,屋裡的東西纔有個關攔,你們回家纔像個家。”
白秋說:“房子的事情這段時間我無力顧及。你有時間就幫我整理,臨走時就把值錢東西裝上車拉到學校來。白金你兩個有一天多假,要準時回成都,災後單位也有許多事情都要做。你祖奶奶和你爺爺有遺訓:厚養薄葬。什麼叫‘薄’?‘薄’就是把大家認爲該做的事情刪減了不做。我想,爸爸也是這麼想的。白銀可能不想回來了,今天有時間給他搭個窩棚,去買幾根火腿腸,買些抗菌消炎藥給它喂幾次。它十歲多了,相當於人類七八十歲,它與爸朝夕相處十年多,情感深得很!”
尹婷說:“爸
,你是說白銀可能要像封建社會的妃嬪奴才,想殉葬?”
白秋說:“哪是女人奴才,它是你爺爺的朋友!地震後它到了哪裡?怎樣受的傷,重傷後,十來個小時中流了多少血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難才找到讀書檯你爺爺藏身的地方?這些我們永遠無法知道!還是那話,盡力而爲吧!如果不行,就任隨它意!不叫他殉葬,叫它天天陪你爺爺,成全它!”說完白秋有些傷感,似乎有淚要流。
聽這麼一說,金楠魯小華都有同感。臨走,金楠白秋再一次圍着墳地走了一圈,和他們的爸爸道別,也和幾輩人的共同朋友朋友白銀道別。
白秋和金楠趕到窯坪,張國強的車已經停在小昌橋頭口。張國強一臉的疲憊。見了白秋,他問:“家裡平安?”
白秋說:“牌坊溝水庫垮了,一溝田地都是淤泥,小麥油菜沒有收回來。秧苗沒有了,土地沒有了,農民大小春將顆粒無收。”
張國強說:“我說的是家裡有沒有不幸之事!”
白秋說:“老爸走了,我們剛剛把他埋了。白銀受了重傷。”
張國強想笑白秋,但沒有表露出來:“共同節哀。我爸沒有砸着壓着,但是心痛痛死了。侄兒媳婦和侄兒媳婦肚子裡的孩子沒有了。”
白秋大驚:“怎麼回事?”
張國強說:“地震的時候,老媽和其他人都在坡地打油菜,有身孕的侄兒媳婦在二樓,牆倒了,砸死了侄兒媳婦,肚子裡侄孫也就沒了。癱瘓在一樓牀上的老爸沒法行動,屎尿汗水把牀鋪弄的溼漉漉的。聽說他孫媳婦重孫沒有了,大吼了一聲,就去了。”
一直陽光瀟灑的“克林頓”來了眼淚。“我們財政部門震後事情多得要命!忙死人!我昨天晚上下班回來安頓家裡的事情,今天三點就把死人弄上山,喝了一碗米湯就走。我走了,要跟上上班。共同節哀,內部消息說,全省死亡失蹤至少超過十萬人,受傷不下五十萬人!嚇人啦!節哀,大家節哀。難關,慢慢度過。”
本想留張國強吃點什麼,或者說點什麼,張國強上了車,發動了車子,微微招招手,走了。白秋對金楠說:“國強活得好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