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不及多想了，那邊教師節慶祝宴馬上開始了。白秋急急忙忙趕到民族食店。兩所學校教師紛紛到場，白秋站在食店門前迎候老師和客人，特邀客人有五溝鎮主要領導，還有早已退休的五溝鎮原書記，後來的平縣農業局局長曹書記；五溝鎮原革委會主任、鎮長、後來的袁書記，被武東坡的吉普車接來一起下了車。
馬宗友在食店內負責安排座位，後勤的張老師安置酒水。民族食店在五溝開了幾十年，大大小小的宴會舉辦過無數，照例拉好了會標、橫聯，有專人負責音樂，此時，喇叭裡播出《我們走在大路上》，白秋走到鋪着紅地毯的講臺，拿起話筒。
白秋敲了敲麥克風，清了清嗓子：“各位領導各位老師，今天又是教師節，我向各位中小學教師、離退休教師表示節日的祝貨！請大家斟滿酒，舉杯祝福，教師節快樂！”白秋乾了杯。
“多年來，五溝鎮天時地利人和，我們五溝鎮黨委政府尊師重教，造福一方，我們五溝教育事業蓬勃發展，我們五溝的教師安居樂業，我們衷心感謝五溝鎮歷屆黨委政府的對教育的正確領導，我代表全體教師敬領導一杯感謝酒。”
白秋一飲而盡。
白秋又拿起麥克風：“我今天要代表五溝中學全體教職工，給一位先生和他的團隊敬酒。他就是黃良先生及五溝學校的全體教職工。兩年來，在五溝鎮黨委政府的正確領導下，五溝學校完成了規劃、設計、徵地、搬遷、施工的全部工作，其間酸甜苦辣，只有我們的黃校長黃良同志有實實在在的感受和體會。徵地的煩瑣；修建過程的每一個環節與建築乙方的艱難磨合，多少日日夜夜的殫精竭慮，其間有喝了多少傷肝傷胃的協調酒，說了多少得罪朋友的過火話，熬了多少漫長的不眠夜，今天，小學已經建成使用，中學校舍寬寬敞敞，中小學兩基迎檢工作順順利利。不管校長這個名分如何，我們的黃校長及其團隊，上天可鑑無愧無悔！我提議，我們敬黃校長及其團隊一杯功德酒，圓滿酒，感謝酒。”
管音響的知道上午中小學都開了慶祝會，應當沒人講話了，放起了《祝酒歌》。
白秋走到黃良面前，乾乾淨淨喝了酒，黃良雙眼溼潤了，真的少有的感動和委屈，他覺得，白秋是他遷建學校幾年來第一個在臺上給他肯定評價的人。他給白秋斟滿酒，說：“感謝兄弟的美酒和美言，今天我不說什麼。明天我專門到中學拜訪交流。”
白秋說：“謝謝。今天忙，明天細談。”
白秋又給原任領導一一敬了酒，給中小學教師敬了幾杯酒，轉身到五溝鎮那桌主賓席去了。
白秋跟每位昔日的領導打招呼。
衆人都笑，都建議白秋單挑，白秋沒有反對。
鎮上的領導都知道白秋白校長是牌坊溝支部白書記的兒子，每一個都把白秋的父親喊“白書記”或“白大哥”，但在白校長面前不好居高自偉，白秋見學校其他各位負責人都按安排到各桌敬酒，他們會適時前來助陣的，就不生怯了。他從曾經的曹書記開始，一一表達感激感謝之情敬感謝感激之酒。袁主任袁鎮長知道白秋奶奶去世，白秋敬酒時袁書記說：“節哀順變，少飲則可。”
晚上第一節自習課，黃校長就來到初中，他把白秋帶到學校原小學教學樓，白秋稱之爲二號樓，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問白秋：“白秋校長，你看見什麼了沒有？”
白秋說：“沒有。不說了，今天是教師節，喝了很多酒。明天再說。”
黃老校長說：“老弟，我今天高興，想對你表訴衷腸，明天，也許明天，我酒興沒有了，激情退燒了後，我就懶得跟你說了。哦，我也看不出來。”
黃老校長說：“你先安排人拿手錘、鏨子，順着牆打下去，問題就出來了。”二人來到辦公室，黃老校長說：“學校人、錢、物的事情我不想說了。說實話，中小學分家，我很想在中學任職，直到退休。農村初中從今年開始可以申報中學高級教師職稱，上了中學高級職稱，相當於副教授級別，聽起來好聽，受人尊敬，工資還要漲一大截！而且，學校只有三個年級，教師人數不多。政工股張股長找我談話，徵求意見，你知道爲什麼我又選擇小學呢，我今天就是要跟你說這件事。一句話，我怕，我怕出大事，怕教學樓出大事，怕發生今年秀河學生踩踏事件第二。這教學樓是八九年修的，當時我是教導主任，到如今，房子用了近十年，工程還沒有結算，沒有驗收，一句話，學校和職能部門沒有人敢籤‘同意交付使用’的幾個字。”
白秋有些驚訝：“沒有驗收沒有結算，沒有人同意可以使用？”
“假的？哥在這一件事上可沒有騙你！”他突然覺得此話是否唐突多餘，“我跟你說詳細，但詳細說起來就話長。修教學樓是五溝鎮老百姓連續兩年集資修建的，那時窯坪村一社的任九陽在深圳建築工地打過工，認爲學校建在窯坪村一社原來的土地上，窯坪村一社只有他是建築內行，房子必須是他修。按當時文件規定，建築甲方應當是五溝鎮政府，政府給了一口價，每平方129元，創造了全縣學校建修的最低價，受到了縣政府的年終表彰。四十八個教室，建築面積差點點4000平方米，總造價五十萬多點點，你說，129元修什麼教學樓？學校安排的甲方施工員杜天猛，這人敢說敢幹，爲質量和乙方翻過臉，罵過乙方施工員。有一天，任九陽在操場上給杜天猛跪下說，杜老師，手下留情吧，到現在爲止，一樓還沒有鋪設預製板，我就用了二十幾萬，按建築規範施工我肯定把老命都要填進去！杜老師說，教學樓今後坐幾千個學生，出了事我的腦袋都保不住。任九陽說，我材料用合格，其他地方偷點奸。你不答應，我就死給你看！第二週，杜天猛稱病不上班了，辦理提前退休手續，回老家居住去了。”
白秋說：“後來呢？”
黃校長說：“學校後來找不着像樣的施工員。政府派了辦公室主任兼任。鋪預製板的時候，每間教室室內該鋪四十八張五0板，走廊十二張。任九陽在板與板之間鑲嵌紅磚，實際每間教室用五0板三十六張。走廊用了九張。初中生人大個子大，四十五張板要承載六十張板的負荷，也就是說每張板負荷增加25%。玄不玄？還有，教室陽臺兩米寬，我經常觀察，學生一下課，總愛集中在陽臺閒聊。萬一學生的重量集中在已經超載的那張預製板斷裂垮下來，你說怎麼辦？你說險不險？還有，每幢樓只有一個梯道，萬一啥時你鬼運氣不好，造成學生擁擠踩踏事件，你不殺頭就要進監獄，最低都要受處分降工資，你說我還要爲那個高級職稱在中學任職嗎？今年又出了個秀河事件，整個暑假我天天都爲這些事提心吊膽。當然，廊道是設計的問題，其他問題，我喊你拿手錘鏨子敲開後，你看就清楚了。”
白秋問：“偷工減料的那個任九陽從甲方那裡領完了建修款沒有？”
黃校長說：“領了。他在政府鬧事、打架，持刀追殺領導和財政所長，到學校鎖校門，用電焊焊住校門
，在校門拴着繩子上吊，都搞過。縣政府、縣公安局出面，協調很多回，最後政府讓步，又組織了一次教育集資，全鎮每人四元，給任九陽補付了八萬多元，每平方補足到一百五十元。任九陽也鬧累了，沒有再到學校尋事。”
白秋說：“我沒有搞過建修，那個時候，假設沒有甲方乙方之間的違規操作，一般造價該多少。”
黃良說：“合理造價應當在二百元左右。問題是，五溝鎮政府連續五年大修水庫，連續五年集資修各村村道公路，特別是後面連續兩年的集資修小昌橋，又連續四年集資修窯坪至縣城公路，從七十年代中期開始，連續十四年，十四年啦，老百姓沒有一點點的休養生息，最讓百姓傷肝傷肺是修橋修路的那幾年集資，連續六年每年一人一百五十元，六年就是九百元，老百姓年年投工投勞集資捐資搞公益事業、搞農業基礎建設，把老百姓的血都榨乾了，老百姓已經疲憊不堪水深火熱。恰逢那幾年學生人數又連年暴漲，修建教學樓迫在眉睫，鄉鎮政府是學校辦學硬件的主要責任人，因爲校舍緊張，最先是學校和政府鬧得水火不容。開始集資了，政府和老百姓和村社幹部又整得水火不容。黨委書記在全鎮幹部會上講，學生，是你們男男女女幾年十幾年自己搞的，負擔重，是你們自作自受！我既沒有在五溝生一男半女，也沒有做人情轉入一個學生，不集資，錢從哪裡來？能完成教育集資的，當！無能或不能完成教育集資的，撤！一個月下來，支部書記、村長被免職就有三個，社長被免職的至少有十幾個。鎮政府還動用派出所警察和民兵，強行把欠賬社員家裡的糧食、豬牛拉去頂賬，把所謂的‘刁民’弄到派出所關起來晚上辦學習班。有的家庭不堪重負夜深人靜舉家外出杳無音信。”
白秋有些緊張。
黃良校長說：“不必風聲鶴唳，這麼多年過來了，還不是沒事。”
白秋說：“你、你話說的輕輕巧巧，又跑過來找我幹啥？”
黃良校長一陣輕鬆笑聲。
白秋說：“趁熱回爐，再喝一杯酒，我有一瓶酒鬼酒，喝完然後回去睡覺？”
黃良說：“少喝點，一人兩啤酒杯，多了我罷酒！”
白秋大笑，“一瓶酒只有四啤酒杯，你想把我的好酒喝完？”
下了晚自習，學生熄燈就寢入睡，白秋騎車回家，過了小昌橋，燈光裡，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悽悽涼涼在路上趴着。回到家，父親一切都好，並無過度悲哀及憂鬱。白秋心情舒坦，睡了一晚上覺，天剛亮到奶奶墳前看了一陣，墳堆比較大氣，包墳石安砌也中規中矩，離學生起牀還有半個鐘頭，白秋轟響摩托騎車到學校。
快到小昌橋，燈光裡，那個黑乎乎的東西仍然在路上趴着。白秋下了車，一細看：原來是一隻被人遺棄小犬仔兒。白秋有時有點天真和童趣。他說，這是命上是教師的人的通病。他家裡有隻大黑母貓，很是乖巧，每每回家，白秋都要和白金爭着與大黑貓玩。大黑貓十分敬業，整個大祠堂很少有老鼠出沒，有一天，大黑貓不知道從哪裡叼回一隻老鼠，它很自豪，它把行動遲鈍的老鼠拋得很高，老鼠很快奄奄一息，趁老鼠一氣尚存，大黑貓當機立斷，撕開老鼠喉嚨，食肉啃骨，肉還沒有吃完，她自己一跺腳，去了。白秋突然覺得，現在老爸一人在家，甚是孤獨，何不如抱回家看養，一來救一性命，二來常有小狗在父親身邊，化解老父親孤獨，打發寂寞日子。他下車把小黑犬抱起來，放進摩托貨籃帶回學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