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曾紀澤籌劃指揮淮軍反攻蘇州之時,浙江巡撫左宗棠覺得楚勇人少,請求曾國藩就近調兵增援攻寧波。曾國藩寫信給曾紀澤商辦此事。曾紀澤此時也無兵可抽,於是調華爾率洋槍隊火速入浙,會同左宗棠的楚勇收復寧波。
華爾是美國人,諾維奇大學肄業生,曾受軍事訓練,後在海上及中南美洲從事冒險活動。當時西洋軍人的國家觀念不是很重,他曾投法國軍隊任中尉,參與了克里米亞戰爭。咸豐九年,華爾來華,在清軍水師炮船“孔夫子”號當大副,後在上海候選道楊坊贊助下,招募洋人組成洋槍隊,任領隊,不久加入中國籍。
當時,洋槍隊有人衆五千餘,大多數爲洋人,小部分從上海當地招募。洋槍隊由英國軍官教練,用洋槍洋炮洋船裝備,頗具實力。洋槍隊始以蘇鬆太道吳煦爲督帶、記名道楊坊與華爾爲管帶。楊坊不久改任地方職,但仍隨洋槍隊作戰,洋槍隊遂加委美國人法思爾得和白齊文爲副管帶。洋槍隊除馬、步二軍外,還有艦隊和炮隊,完全按照外國軍隊的建制組成,耗餉甚巨。
曾紀澤對利用洋人打仗並不反對,但是一直想敲打洋人,尋找裁削洋槍隊的機會,想把節省下來的餉銀用來壯大淮勇。
曾紀澤要調洋槍隊去攻打寧波,沒想到第二天,華爾就遞進來一份欲擴大洋槍隊人數、增加洋槍隊餉銀的呈文。
曾紀澤把華爾的呈文收到箱子裡,不着一字;華爾雖三番五次地催辦,曾紀澤道:“寧波事急,你若不去,本官就遣吳煦與楊坊共同統帶洋槍隊去寧波;若你們畏懼不前,巡撫衙門正好就此奏請清廷裁削洋槍隊。”
華爾這才從命,其實他也想給曾紀澤一個能戰的印象,希望擴軍成功。吳煦與楊坊照例隨艦隊行動。
太平軍聽說洋槍隊來襲,先在慈溪預伏下重兵,然後放出一小股人馬來與洋槍隊交戰,誘其進入伏擊圈。
華爾不知是計,率洋槍隊一路追打,一直跌進慈溪的埋伏圈裡,周圍隨後便響起震天的喊殺聲來。雙方激戰三晝夜,洋槍隊傷亡過半,眼見屍體增多;太平軍也損失一萬餘衆。
這時,左宗棠急率楚勇來攻,一路猛打,太平軍只得撤圍。洋槍隊開始收拾戰場,掩埋屍體。華爾拎着指揮刀,一邊巡視,一邊雜七雜八地罵個不停,不時地還對躺在地上的太平軍踢上一腳。
副領隊白齊文這時用英文說道:“華帥,我們還是離開這裡吧。這裡到處充滿着血腥氣,聞起來讓人渾身都舒服不起來呀!”
白齊文話音剛落,不遠處,太平軍一個還沒有死的士兵舉起槍,一顆流彈忽飛來,正中華爾的腦袋。華爾一跤撲倒,再無聲息。
白齊文嚇得臉色鉅變,半天醒不過神來,他身邊的洋槍隊士兵趕緊補槍,將那個開槍的太平軍腦袋射成了馬蜂窩。
白齊文拍着自己的腦袋說道:“天哪,這裡太恐怖了!太可怕了!”
白齊文帶上華爾的屍體,率餘部乘船退回上海。法思爾得統率二百餘常勝軍駐防慈溪。吳煦、楊坊回上海見到曾紀澤,隱去慈溪被圍一節不提,只對洋槍隊如何奮勇大加宣揚,他們按着白齊文的吩咐,對曾紀澤道:“華帥臨終時,一再留話,讓白齊文接管常勝軍。”
於是,曾紀澤上折爲華爾請恤。因華爾留有遺言,他死後,常勝軍交給副領隊他的美國同鄉白齊文接管,所以決定暫時讓白齊文做領隊,以爲權宜。
華爾戰死,英國方面提出派員接管常勝軍。曾紀澤對美國人的印象比對英國人的印象要好,不答應,仍令吳煦會同楊坊督帶洋槍隊,暫委白齊文爲洋槍隊臨時管帶,法思爾得爲副管帶,參將李恆嵩仍爲監軍。
白齊文見曾紀澤只是讓他臨時管帶洋槍隊,知道曾紀澤還不信任他,於是連夜去拜訪薛煥,花重金在薛記古玩鋪購貨,求薛煥幫忙。
清廷任曾紀澤爲江蘇巡撫,薛煥仍以欽差大臣在上海辦理洋務。老謀深算的薛煥,想拉攏洋槍隊,對白齊文道:“我大清的事情,有時取決權並不在自己人手裡,偏偏掌握在你們這些外國朋友手裡。明兒,本官要請英國水師提督何伯、陸路提督士迪佛立吃飯。本官讓何伯與士迪佛立去巡撫衙門爲你求情,再免去法思爾得副管帶一職,這個管帶的實缺,不就穩捏在你手裡了?到時候,你只要聽我的就行。”
“只要我接管洋槍隊,一定聽大人你的。”白齊文笑着說。
白齊文走後,薛煥馬上便把英國水師提督何伯與陸路提督士迪佛立請進通商衙門,許以重利,請他們到曾紀澤面前去爲白齊文說情。
何伯、迪佛立滿口允諾,但並不到巡撫衙門,而是直赴常勝軍大營來見白齊文。白齊文知道他倆的來意,便拿出一萬兩銀子分送給他們。何伯、迪佛笑眯眯地收下,這纔來到巡撫衙門求見曾紀澤。
洋人大多性直,講話不大會繞彎子,何伯開門見山地說:“曾大人,我們趕來見您,就是想告訴您,關於常勝軍的領隊人選。我們以爲,常勝軍的領隊人選,既不一定非要英國軍人,也不一定要其他的什麼人,白齊文將軍就非常合適。白已經加入了貴國國籍,貴國又賞了他三品頂戴,我們放着這樣一位勇略超羣之人不用,又用誰呢?我已奉我國女王之命即將離任回國休假,我匆忙趕來向您推薦白齊文,是完全爲了貴國的利益!”
士迪佛立也道:“白齊文自小受過很好的軍事教育,我也同意推薦他領導洋槍隊。而且,法思爾得這個美國人不是很可靠。據鄙人瞭解,法思爾得的父親是個鞋匠,非常吝嗇。我們英國方面,正在考慮撤換他這個副領隊。”
曾紀澤見他們來得太快,反而不着急,道:“本官只和華爾接觸過,與白齊文、法思爾得尚未謀面。待本官院見過他們之後,再作決定如何?”
話畢,曾紀澤便吩咐人擺酒,二人飯畢離去;但不久,何伯與士迪佛立又轉回來,身邊還跟着一名大鬍子高個子的中年洋人。
何伯用手指着大鬍子洋人說道:“李大人,您說還沒有見過白將軍。看,鄙人現在把白將軍給您帶過來了。您這回該滿意了吧?”
曾紀澤見那白齊文,生得牛高馬大,滿面的鬍鬚襯托着兩隻銅鈴般的大眼睛,給人一種桀驁不馴的印象,笑問何伯:“何軍門,法思爾得怎麼沒有來呀?本部院的靴子壞了,想找個人給修一修。”
白齊文搶着答:“稟撫臺李大人,法思爾得按鄙人的指派,率部分常勝軍,正在慈溪一帶防守。”
何伯道:“李大人,您這回可以放心了吧?您的任命還沒有下達,白將軍已經擔負起領隊的責任了。常勝軍是一支戰無不勝的軍隊,沒有白將軍這樣的人來做領隊,怎麼可以呢?何況,這也是華爾遺命!”
曾紀澤權衡再三道:“好吧,本官就答應二位軍門的請求。白將軍就權做常勝軍的領隊,待朝廷正式下旨後,再正式實授。”
當時,常勝軍只剩三千人,白齊文想在短時間內重振洋槍隊的威風,這就需要招募新勇,向督帶楊坊提出自己的設想,楊坊不敢做主,他們一同來到藩司衙門見江蘇藩司吳煦。
白齊文用生硬的中國話道:“吳大人,不瞞你說,常勝軍寧波一戰,元氣幾乎喪盡,不補充起來,如何再戰?你要儘快給我撥五十萬兩銀子!”
吳煦吃了一驚,忙問道:“不過是募勇,怎麼要這麼多銀子?”
白齊文道:“這個月的餉銀已經欠了七日,你把這個月的餉銀髮下來,那麼下個月呢?下個月就得提前七天把餉銀給我們。你算一下,這兩個月的餉銀就是八萬兩,再加上補充人馬,要補充槍支、彈藥,這又是多少銀子?我們是在爲你們國家打仗,我們的餉銀你是不能拖欠的!”
吳煦賠着笑臉道:“白帥先不要急,您的終歸是您的。不過,現在是曾紀澤署江蘇巡撫。他這個人,不同於薛大人,藩庫以前怎樣,現在怎樣,他都掌握得一清二楚。本官支持您募勇,購械發餉。可本官醜話先說在前頭,曾大人那裡是否同意,本官可沒有把握!”
白齊文道:“這好辦得很!吳大人現在就同楊大人去撫臺那裡,我可以在這裡等。我剛任管帶,不好向曾紀澤開口!”
吳煦和楊坊對望了一下。楊坊小聲對白齊文道:“白帥,方伯適才已經講了,您是在幫我們打仗啊!我們虧誰,也不能虧了您不是?你先回營吧。”
白齊文起身道:“好,我就只好回軍營去等。我已經在鄉下插起了募勇的旗號,到時候你們可不能耍賴。”
楊坊笑眯眯地陪白齊文走出去。吳煦鬆一口氣,剛要喊人沏茶,一名差官大踏步進來,雙手把札子呈上,稟道:“稟藩臺大人,總督衙門札子到了,撫臺大人着大人作速辦理。”
吳煦把札子接過來,提筆給差官批了迴文。待差官走出去後,這纔不慌不忙地拆開札子觀看。這一看,卻又把他大嚇一跳,總督衙門把江蘇依例劃撥給圍困金陵大營的餉額又提高了兩成,原來是每月十萬兩,現在竟然加到了二十萬兩!
原來,天京會戰之後,曾國荃覺得吉字營死傷比較多,兩萬人也不夠,於是又進行了擴軍,從兩萬人擴軍到五萬!
吳煦不由暗自心裡叫苦:“這個曾老九,他只圖自己立大功,卻全然不管別人的日子怎麼過!上海每月只有三十幾萬兩的進項,除常勝軍外,還有曾紀澤的淮勇,幾千名的綠營官兵也都等着餉糧,黃翼升的水師餉額也由江蘇藩庫裡出。這日子怎麼過?”
吳煦傳人備轎,他要到上海去見曾紀澤,他來到巡撫衙門,尚未下轎便被告知,曾紀澤與張樹聲、劉銘傳等人會商克復蘇州的事。吳煦只好改道去通商衙門見薛煥。吳煦與薛煥喝茶時,常勝軍督帶楊坊接到曾紀澤從青浦大營發來的軍情快報,着楊坊轉飭常勝軍白齊文率軍火速增援。
楊坊未待把曾紀澤的札子讀完,已是渾身抖個不停,他知道,白齊文正爲餉銀不濟一事發脾氣,此時讓他出徵,不是明擺着要碰釘子嗎?楊坊不敢去城外見白齊文。他傳人備轎,決定到薛煥那裡去討個主意。
薛煥對楊坊道:“白齊文這個美國佬,你們都不瞭解他,本官卻瞭解他。他只認錢,本官通過英國人舉薦他做常勝軍的領隊,並非是因爲他會打仗,實是想給曾紀澤製造點麻煩。”
楊坊急忙問一句:“曾紀澤要讓常勝軍去助剿揚州,司裡應該怎麼做呢?”
薛煥想了想道:“楊按院,依老夫看哪,你還是先同吳布院回松江,把常勝軍這月的餉銀拿到手裡,然後再去見白齊文。常勝軍不同於綠營,沒有銀子,你說話他是不聽的!白齊文若問你要那五十萬兩,你就一股腦給推到曾紀澤那裡去,讓他找曾紀澤去鬧。”
楊坊低覺得這辦法不錯,兩天後,他腰裡掖着四萬兩銀票,擺轎來到常勝軍大營。楊坊落轎,常勝軍照例鳴放禮炮迎接。
禮畢,白齊文開門見山,對楊坊道:“鄙人已經招齊了兩千人。您今天來得正好,快把餉銀交給我吧。”
楊坊邊往大帳走邊道:“白大帥真是個性急的人,本官趕了大半天的路,連口茶都沒有喝。”
說完,楊坊打開護書,從裡面摸出曾紀澤發來的函調札子,連同銀票一起往白齊文面前一放,道:“白大帥,這是撫臺打軍前發給您的札子,你先看一下,十日內拔營。”
白齊文是認得華文的。他把銀票接過,細細看了看,大叫道:“楊大人,這是四萬兩,根本不是五十萬兩!您答應給的是五十萬兩,而不是四萬兩!你爲什麼貪污我的銀子?”
楊坊笑道:“白大帥莫急,聽本官把話講完。這四萬兩銀子,只是藩庫撥給常勝軍這個月的餉銀。藩庫吳方伯正在籌備常勝軍下月的餉銀。至於餘下的四十萬兩,可以去問方伯,也可以去問撫臺!”
白齊文氣得猛然站起身來,用手指着楊坊說道:“你們大清國,真是無可救藥,都還是不講信義的人!華爾在時,你們從不拖欠常勝軍餉銀;鄙人剛做領隊,你們不僅餉銀一拖再拖,還不準把缺額補齊,你們是瞧我不起嗎?”常勝軍的這個領隊,你們還是另請高明吧!我不能再做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