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子(11)

暮色四合時, 一輪冰魄從便從山頭蓄勢一躍,乍泄清輝, 漸漸的, 月上中天,夜寒霜重, 往南看去,用上千裡眼,可見汾河波光點點, 銀芒盪漾,歲月也就如這汾河水一樣,不知奔騰了多少載,就這麼期期艾艾地流淌了過來,哺育着兩岸生靈。

萬般靜寂, 唯獨幾聲犬吠間或而起, 又消逝在風裡, 大帳前火把嗤嗤直燒,遠遠看過去,被冷風吹的一搖三晃, 武衛將軍段韶就立在高坡上,一口涼氣吸進肺裡, 整個神志更加清醒, 可盯着對面的眼睛,卻像是迷途的羔羊,玉璧城下, 他們已經持續猛攻數月有餘了。

這座城裡,不過萬餘人的把守,數月下來,而他們卻死了五萬將士。

那座城後,綿延數十里的黃土高坡,還是遙不可及。

段韶猛的又吸進口寒氣,彷彿想把這數月的鬱結一吐個痛快,可入到心肺,除了涼,還是涼。他重重哈出團白霧,揚手擎了個候風旗,在火把照映下,獵獵作響,觀摩半晌,才一放手臂,縱身跳下高坡:

“回營帳!”

風裡這點火光一近,徐隆之就疾步迎了上來,語氣裡十分不滿:“你去哪兒了?大相國剛纔咳出了血,衆將等的你心焦!”

段韶素厭惡他睚眥必報,此刻無暇他顧,幾步闖進帳來,就見榻邊圍了一羣人,走到跟前,對上大相國那張心力憔悴的臉,心中一沉,低聲道:

“屬下去測風向了,王叔武既然設布幔帷帳,咱們就縱火一燒,要是天公作美,能燒他整個玉璧城就更好了。”

風透過簾子,吹的案上燭火也是一波三折,幽藍藍的芯子,鬼魅一樣,晏垂攏了攏氅衣,目光在衆將身上轉一圈,沒有異議,能想到的法子,一個多月來,想的可謂花樣百出,如今,近乎山窮水盡,誰也沒想到,一個小小玉璧城,在沒有賀賴救援境況下,靠王叔武一人之智勇,硬生生拖死他們五萬人,這樣的敗績,絕不可傳回鄴城,衆將心知肚明,一面又都把目光投向了世子晏清源新回的一封信函上。

“都傳着看一看罷。”晏垂忽而吩咐說,李元之把信率先遞了段韶,一一傳閱畢了,才略安心,徐隆之本對晏清源已是頗有微詞,如今看罷,知道鄴城唯有世子主事,後方才能高枕無憂,此刻,心照不宣地和衆人過了遍眼神,剛示意段韶出來說句話,外頭跑進來一名侍衛:

“鄴城造的器械運到了!”

方纔那封信中剛提過攻城器械在籌備,緊跟書函,就到了平龍鎮,衆將愈發佩服晏清源行事果決利落,一時本委頓不少的士氣再一次地聚攏提將起來。

月光灑進來半邊,雪亮雪亮的,因着時令,又冷冷清清,衆人踩着這一地月光出去後,橐橐的馬靴聲遠了,晏垂才把憋了良久的一口污血直噴得四濺,李元之知道他這是急怒攻心,心肝鬱結,忙拿帕子給他擦了嘴,藥剛端到嘴邊,晏垂一擋,那雙從未見頹唐的眼睛裡,多了絲憂傷:

“我不能給子惠留遺憾,他自幼隨我,未得幾分溫情,卻是頻頻被扔進虎狼之窩,那年與鄭氏之事,我險些打死他,多虧百里子如全我父子,李參軍誠實,”說到動情處,他拉起李元之的手,“上回你替他爲崔儼求情,我知道你未必樂意,可你卻是爲子惠,我兒有你,我無憾也。”

李元之把頭一垂,眼角溢出的幾點晶然遮掩過去,頓了片刻,再把藥一遞:

“大相國一世豪傑,怎可此刻作兒女情長語,我軍糧草器械充足,請相國勿要灰心!”

大帳剪出個虛影,蒼然鬚髮,似乎都盡根可現,段韶正安撫着咻咻不住生病的戰馬,一眼瞥到心裡去,聽着風聲嗚咽,再仰頭看一看西沉的月,已是紅鏽般的顏色,對着就在眼前的斛律金將軍道:

“我忽然有點想念懷朔呢。”

斛律將軍搓了搓馬鞭,沉沉的一應:“想念懷朔的話,段將軍這會還是不要說了。”段韶會意,對他抱拳一示,忽憋足了口氣:

“明日我來打頭陣!”

最後一枚黃葉不甘心地自枝頭掙扎許久,終被西風無情扯落,打到一雙胡靴上,着靴之人腳尖一轉,那枚殘葉被風一卷,又不知飄向何處了。

秋風早掠過巍巍太行,吹的人間世一派肅殺,鄴城的黃昏,即便還有餘照未散,也是寒意刺面,晏清源把最新的軍報一合,攜着進了藝圃。

次間同稍間不過拿碧紗櫥隔斷,晏清源向來喜歡闊朗,本無隔斷,歸菀住進來後,纔拿諸如屏風此類多隔出幾間。

歸菀正在次間靠窗的暖閣裡,給他薰衣,托腮出了片刻的神,聽外頭一陣陸續的腳步聲,都進了明間,她心口一提,把衣裳悄悄從熏籠上移開,輕手輕腳地貼上木雕格子架,那邊的人聲便清晰無二地傳了過來。

人,她都不認得,聲音自然也就陌生,除了偶爾插進一嘴的那羅延,能一下辨得出來。雜七雜八的,說的仍是玉璧戰事。

“玉璧久攻不下,戰事膠着,我的意思,是想勸大相國先回晉陽,花這麼大血本打一個小小玉璧城,划不來。”這會子開腔的是晏清源,後面的,便是說什麼的都有了。

他們這一戰,好似不太妙啊,歸菀心中暗暗地忖度起來,打不下賀賴,晏清源難能再有閒心去攻南樑,怎麼說,都要休養一陣子,他們哪兒來的那麼兵呢?動輒大軍開拔過去攻城,一想到去歲這個時候,歸菀一顆心收的死緊,雖不認得賀賴,卻真切地期盼着玉璧能叫晏氏慘敗纔好。

只是一想到壽春,歸菀情不自禁害怕起來,耳畔裡又飄來晏清源一句話,到底說的什麼,一時分神也沒聽得太清楚,眼前卻又重新浮現他當時志在必得的那個驕縱勁兒,壽春到底是被他拿了下來,淮河防線一崩塌,數千裡地都成他的了!

彷彿玉璧重蹈覆轍也就在不遠,歸菀想的掌心透汗,把個嘴脣不覺咬的鮮豔欲滴,再往後,也沒什麼心思聽下去了,又坐到熏籠邊,才發覺他那衣裳被挪的近了,滾邊都已經變了顏色,歸菀托起,在鼻底一嗅,不禁皺了皺眉,正不知如何跟他解釋,外頭腳步聲復又起來,猜想是那一行人起身去了。

靜候片刻,外頭竟一點動靜再無,他也出去了麼?歸菀一愣,把衣裳從膝頭一擱,好奇地往明間來,果真,案几上還擺着猶冒熱氣的一盞盞殘茶,可一個人影也都沒了,正呆呆看着主座上的空蕩,後腦勺被人輕拍了下,一回頭,撞進晏清源噙笑的眼睛裡:

“你發什麼愣。”

他向來都是悄無聲息的,步子神不知鬼不覺,歸菀被他一嚇,支吾不知說什麼,好在他也就這麼一句,往西次間去了,歸菀跟了兩步,見他在案頭好一陣翻找,挑出個摺子,凝神不語看了片刻,隨手一丟,提筆蘸墨,正要下筆,忽然擡頭瞥了歸菀一眼,歸菀頓時心虛,趕緊搶在他前頭說道:

“我剛纔打了個瞌睡,不小心把大將軍的衣裳烤糊了。”

晏清源看她那個神情,若是平時,定要逗她幾句,少不得抱過來一番撫弄,此刻,玉璧的軍情壓在心頭,着實沒有閒心,聽她這麼一說,也懶得細究,只是和悅笑道:

“衣裳多的是,糊了就糊了,你去罷。”

歸菀心有不甘,遲疑問了句:“大將軍有心事嗎?”

晏清源漫不經心把紙箋一滑:“沒有,你去做你的事罷。”兩次的逐客令,歸菀面薄,紅了一瞬,磨磨蹭蹭地轉了身。

背後晏清源又叫道:“等等。”

歸菀轉過身,一雙手不安地絞了下帕子,晏清源似笑非笑地盯住她,更是讓歸菀心裡直發毛,可他卻什麼都不說,只是這樣看了自己片刻,似有若無的,朝隔架瞥了一眼,纔對歸菀揮揮手。

歸菀柔聲問他:“大將軍想說什麼?”

晏清源“呵”地笑出了一聲,挑了挑眉:“現在能自己騎馬了麼?”

沒頭沒腦的,歸菀一愣,點了點頭,晏清源給她個眼神,歸菀扭身去了。

沒過多久,晏清源起身出來,見歸菀正和秋芙兩個收拾茶具往外送,他只是一笑,也沒阻止,同她擦肩而過時,那一縷青絲又陷進了雪白的頸窩,他伸手給弄出來,順勢摸了下後頸子,急匆匆下階朝前頭趕去了。

被急召進東堂的百里子如,已經在值房附近轉了幾圈,溜溜達達的,看看景,望望天,等到晏清源一露面,趕緊迎上施禮如儀,晏清源隨意回了個半禮,笑着把人往前廳請入座了。

自被罷黜以來,百里子如在家裡倒是潛心讀了段時間的書,人心氣一靜,跟着面相都沉澱得溫和從容,晏清源在他那張皺紋叢生的臉上一轉,又盯着那頂過早戴上的氈帽,知道是遮白髮,笑着說道:

“司空精神養的不錯。”

百里子如下意識往臉上一摸,聽他還稱呼舊官職,頗爲尷尬:“世子見笑,還是直呼其名吧。”嘴裡說着,因幾月不見晏清源,忍不住多打量幾眼,世子纔是越顯精神,那眉眼輪廓,經霜彌銳似的,可舉手投足間,似少了幾分往昔跳脫瀟灑,而平添了些雍容沉靜,尤其這鴉色大氅一裹,整個人好似寶劍入鞘,只獨兩隻眼睛,依然黑沉的發亮,穩穩當當坐在那,就鎮住了整個鄴城。

後生可畏,百里子如心中喟嘆,想贊他兩句,又覺多餘,等婢子奉茶上來,見晏清源示意了,方端起呷一口,轉而讚了聲“好茶”。

倒也沒有廢話,晏清源微微一笑,開門見山:

“我今日找司空來,是準備起復司空,徐隆之在晉陽,冀州刺史的缺你先頂上。”

百里子如手中茶盞一滯,面上呆呆愣愣,等回過神來,露出個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

“世子,這是……”

晏清源倒是平靜如常,也不隱瞞:“玉璧戰事不順,徐隆之一時半刻難能回來,他空掛着刺史名頭,諸多事宜,也是鞭長不及,再說,大相國這幾個故舊裡,也就他最爲年輕,許還能在晉陽替大相國分擔些,即便玉璧戰事過了,我也不打算讓他回來了,就讓他留守晉陽。”

“可……”百里子如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快就被起復,石騰還被禁足着呢,又聽提及晉陽,想起當年金戈鐵馬的日子,百般滋味一齊涌來,一時話難能繼續,感激地看了看晏清源,正想多問幾句玉璧戰況,晏清源一擺手,似乎知道他要問什麼:

“等玉璧戰事過了,司空再赴任,先回中樞。”

百里子如深感認同,連聲稱是,晏清源笑了一聲:“還望司空能自厲改,發摘奸僞。”

大有深意的一句,簡潔有力,晏清源沒有跟他多廢話,百里子如心中凜然,起身朝晏清源戰兢施了個禮,“下官牢記世子教導。”

晏清源虛虛一扶,示意他坐下,這才把一封書函自袖管掏出遞給了他,百里子如接過,剛一看字跡,身子一僵,等展信看了內容,兩行濁淚悄然而下,嗚嗚咽咽像個孩子似的哭了起來:

“大相國戰事中還記掛着我……”

察覺自己未免有些失態,遮袖拭了兩把眼角,一擡頭,見晏清源那張臉,淺淡笑着,至始至終都沒有插話,便把信顫顫巍巍摺疊放的整齊,小心塞進袖管,看他再沒什麼吩咐,很自覺地施禮告辭了。

等百里子如一出,一直靜靜旁觀的那羅延這纔開口:

“世子爺,他這以後怕是再也不敢了,在府裡這段日子,不知道有多老實,說不定,倒能成中尉的好幫手呢!”

晏清源一臉的毫無波瀾,把茶盞一推,也起身朝外走來,天黑的快,一轉眼,就到了冷星初上的時候,晚風吹得大氅翻飛,晏清源也不管,迎着個寒風,看向天際出現的幾粒白星,一晃眼,倒如烽火臺上的點點光亮,凝神了半晌,轉過臉來,吩咐那羅延:

“有一件事,現在就去辦,把李文姜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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