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嬌(12)

見她堅決不吃, 晏清源那雙洞察人心的眼睛在歸菀面上略一打量,把匕首解下, 直接扔她眼前:

“這麼想死?都已經跟我同席共枕近三載, 早幹什麼去了?”

歸菀倏地一擡眼,對視片刻, 晏清源冷哼一聲:“好菀兒,你這是打算死給誰看?”說完,把匕首塞進她手裡, “你既然想死,好,我給你行個方便。”

她氣喘不上來,那雙美目,直勾勾看着晏清源, 說不上是憤是恨, 被他話激得手底亂顫, 根本握不住刀柄,腦子裡,猶如倒灌一掛冰凌, 刺得她又疼又清醒,搖搖晃晃爬起, 想把匕首丟到他臉上, 一個趔趄,直接撞進了晏清源懷中。

晏清源早有察覺,稍一閃身, 歸菀就撲空跌下了榻,摔得她眼冒金星,腦袋直響,半天裡手腳都綿軟得一分力氣用不上。

把人一拎,重新擲到榻上,歸菀那隻手無知無覺還攀着晏清源手臂不放,他嘲弄一笑,話說的毫不客氣:

“不想死,就乖乖吃飯,去晉陽的時候以死明志,你已經演過一回了。”說完,一振胳膊,把人甩開,獨自坐到案前,挑了挑燈芯,把幾樣軍務認真看了。

新城黎陽兩座城池如願拿下,穆孚新拜龍驤將軍,晏清源接了新的線報後,主意一定,命斛律金等人率軍回晉陽,自己則率一部輕騎打道去鄴城。

一應事宜安排妥當,卻大大出諸將所料,這樣的佈置不符常情,大相國去後,晉陽需世子常年坐鎮,鄴城諸事都漸交由太原公晏清河打理,到底有什麼事,世子既不跟着回晉陽舉慶典,也不提掉頭繼續合圍潁川,助晏嶽大軍打退高景玉?

瞧出諸將心思,晏清源把輿圖一卷,丟在沙盤裡,那羅延早機靈靈過來給收拾了,聽晏清源漫不經心解釋道:

“樑帝不日遣使者來鄴,我必須回去一趟,至於潁川麼,十幾萬大軍要是還拿不下高景玉八千人,晏嶽和慕容紹不用回京,自刎謝罪好了。”

說完,不等諸將議論,在一衆摸不着頭腦的目光中把靴子一踩,抽身走了,衆人愣了一瞬,這才熱油濺鍋似的說起柏宮據壽陽投樑一事,卻對南樑遣使者又心存無數疑慮。

部隊要啓程,歸菀雖用了飯,精神還是萎靡不振,憔悴不堪,難能騎馬,晏清源便給她備了馬車,把人扔裡面去。途經洛陽金墉城時,一停,他敲了敲車壁:

“陸歸菀,看看你們心心念念要奪回的東都。”

簾子被一打,歸菀的一張臉,給光照得雪白透亮,她忍不住伸手去遮,定了定神,方伏到車窗,目光投了出去:

已向暮春,城外連綿了一路的白白與紅紅,花如屏障,芳草萋萋,可城垣坍圮,牆被蒿艾,和歸菀心中的洛陽故都相差甚遠,她難免有些失望,驟山驟水間,腦子裡驀地蹦出“荊棘銅駝”幾個字來,默默一算,那座恢弘的屬於漢人王朝的故都,竟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你往那兒看,”晏清源手中馬鞭一指,歸菀便朝西南方向看去,卻不過一堆廢墟而已,她似忘記兩人齟齬,回眸徵詢地看了看晏清源。

“那就是永寧寺,你拿走的那捲《洛陽伽藍記》,記載的就是這座浮圖。”晏清源目光定住,對着廢墟,也出了片刻神,前朝的繁華一夢,盡在一把大火深處化作灰燼,而春光依然明媚,亙古不變。

歸菀一怔,一百多年前的洛陽,是竹林七賢攜手交遊談玄論道之地;幾十載前的洛陽,則是浮圖林立,佛光大熾的虛幻之境,到頭來,又不過是同一種麥秀之感,黍離之悲。

唯獨野草蔓蔓,花朵常開,沒有變過。

她把簾子輕輕一放,一百多年的歲月似乎一下變得蒼白流滑,眼下的一切,忽就也變得虛妄至極。她把這些煩惱心思一一屏去,重新朝車壁一靠,靜靜聽着車軲轆軋軋的聲音,眼睛一闔,便什麼也不用去看了。

晏清源一行回到鄴城後,沒等多久,南樑的使者就到了,禮節性拜會了小皇帝,下榻到官舍,此行目的真正要見的是大將軍晏清源,遂也不耽誤,這一天,衣冠一整,朝東柏堂來了。

使者一露面,那羅延飛快跑來相傳:

“世子爺,老菩薩的人來了!”

晏清源正悠閒臨帖,把筆丟開,微微笑了笑:“我交待的事,都辦妥了?”

那羅延早存了滿肚子的疑惑,此刻,知道該揭曉謎題了,也是興奮:

“辦妥了!世子爺,都召到了一處!”

晏清源眸光微動,把燕服換了,改作正裝,朝正廳走來。使者早被引進,此刻,見外頭一路走來個極爲年輕的着一品緋袍的郎君,近了,暗地上下打量個仔細,很是納罕,這眉眼俊秀舉止文雅的一個人,便是晏清源了?

除卻他,倒也沒了旁人。

便先行了個禮:“某奉陛下之令,特意來拜會晏王。”

稱的是自大相國故去,他新封的爵位,晏清源微微一笑,隨意回了一禮,就此擺手示意使者入座,道了句“看茶”,目光在使者那張謹慎卻又自有雍容氣度的面上一轉,溫文笑道:

“我與你國家,本有相通之好,無奈柏宮生亂,從中作梗,破壞我兩國情誼,絕非所願,今大都督在鄴,素加禮遇,若是你主心肯,願將柏宮交付於我,大都督等人自當奉還。”

沒想到晏清源這樣開門見山,話雖文縐縐的,一點虛與委蛇的意思卻也無,倒算痛快,使者此行目的不過一探虛實,這個時候,也就不再遮掩了:

“晏王所想,也正是我陛下所想,是故一接信函,便遣某親自來拜會,不知……”

使者笑了一笑,目光左右四顧,點到爲止,晏清源心領神會,朗聲一笑:

“如此甚好,請使者稍安勿躁。”

說罷,打個眼風給那羅延,那羅延奉命而去,不多時,把幾人一領,魚貫而入,使者目光一動,率先看見了大都督蕭器,忙前行兩步,過來見了禮,暗中把大都督一打量,錦繡華服,氣色紅潤,果真應了晏清源那句“素加禮遇”,一時,放下心來。

可後頭那幾人……使者迷惑不解:竟還有兩名十七八歲的女子!一個生的秀氣持重,一個卻是雪膚勝光,明眸紅脣,好不奪目,正滿頭霧水,同旁邊那名三十歲上下年紀的男子目光一碰,只覺眼熟,再一微頓,錯愕道:

“你是?藍勍將軍家的……”

一時認出故人,自然欣喜萬分,藍泰稀裡糊塗被領來,本不知何事,一路不安,沒想到,此刻驟然見了大都督蕭器,又見這使者是父親舊友,心中百感交集,忙把頭一點:

“正是家父名諱。”

晏清源在一旁噙笑不語,看了幾眼,目光一調,對上歸菀茫茫然的一雙眼睛,見她只是瞧着使者發呆,那隻手,已經不覺開始絞起了帕子。晏清源略略一笑,又敷衍地瞥了眼媛華,把茶盞一放,握拳抵脣,輕咳兩聲:

“這兩位姑娘,是當初壽春城裡陸士衡將軍、顧知卿尚書的遺孤,也自當一併送還。”

使者和她兩個俱是一愣,尤其歸菀,幾不能信的,猛一回眸,看向了晏清源,他卻不接她的目光,只對使者說話:

“還請把話帶給樑主。”

他笑的開誠佈公極了。

這一連串領來的幾人,倒是大大出乎使者所料了,心底一盤算,暗忖晏清源這一態度的確心誠得很:

一個大都督不說,連帶送還了壽春一役本以爲早都不在人間的幾人,且不說藍泰乃名將之子,就是這兩個姑娘,日後帶回去,卻也是類似於文姬歸漢的佳話?陸、顧的女兒皆是江左閨秀,不見得比昔年蔡邕之女差呀!

須臾之間,使者腦子已轉了千百回,遂把笑容一整,對晏清源再施禮矜持說:

“晏王心意,請再手書一封,某帶回建康。”

晏清源則笑意不改,筆一提,寫好封漆,又把自己大印一蓋,由那羅延鄭重捧着交給了使者,事畢,極親切地對蕭器道:

“也請大都督手書一封,好讓樑主安心。”

蕭器自押縛鄴城,本驚嚇一路,卻不曾想人一來半點苦頭未吃,反倒極受厚待,又見晏清源說起話來,引經據典,從容弘雅,竟自有江左世家風采,心中早存好感。

當下,聽他一提議,甚是贊同,當即借其紙筆,在給樑帝的書函中髮長篇宏論,也一併交給了使者。

使者收好兩封書函,心念一定,朝晏清源已是三施禮:“某還肩負我主一交託,還請晏王讓某代我主弔唁大相國。”

晏清源微微一笑:“那是自然,明日太原公自會引卿前去弔唁,我還有一事相托。”

使者忙道:“晏王請說。”

晏清源笑道:“使節這一去,還請速去速還,我盼着早日再見使節。”

意在言外,使者心知肚明,一併應了。

這一事,可謂成的極快,雙方各自滿意,閒話幾句,晏清源留客不住,知道使者急於南下覆命,遂不強留,虛言一番,也就放人去了。

使者一走,晏清源目不斜視,只是含笑把書案一收,看也不看歸菀幾人,吩咐那羅延直接把人從哪兒帶來還送哪裡去了。

至始至終,歸菀一顆心驚疑不定,盼着能問他個所以然,卻毫無機會,就此,惶惶去了。

本還想和媛華能有所交談,見那羅延冷着個臉,煞鬼似的,哪裡會給她們這個機會,陰陽怪氣一笑而已:

“高興了吧,我說,你們兩個回去看看興許還能再嫁個好人家?”

媛華極嫌惡地瞪他一眼,自知跟歸菀無敘話可能,索性狠狠啐了一口:

“我們當然能,寡婦再嫁的都有,更何況我姊妹青春正好,總比你這個醜八怪在婚娶上容易得多!”

說罷,深深看歸菀一眼,就此揚長而去。

眼見莫名其妙就被媛華挖苦噎了一場,對着她那個背影,恨不能扇一通耳刮子,卻又不好當着其他親衛的面追上去和一個女人較真,只得把氣撒到歸菀頭上,氣呼呼冷笑一聲:

“看見沒?世子爺這是真睡膩歪了你!世子爺大發慈悲,放你回去,你就感恩戴德吧!”

一番話,猶如嚴霜割面,歸菀身子微微一晃,死命忍着要奪眶而出的眼淚,一句話也不刺他,只默默走進了梅塢。

深一腳,淺一腳地回來,歸菀心神不定坐在了幾前,他真要放自己回去了?姊姊和藍將軍也跟着走?兩載多的光陰,一下變得不真切了,這算什麼呢?她們所籌謀的,所算計過的,所耗費的,還有藍將軍,不過是一場空嗎?如今,她們就要回家鄉了呀!

歸菀一張臉上,一會兒緊張,一會兒無措,滿腦子紛亂不堪,事情來的太突然,她簡直不知自己是要爲能回家鄉喜極而泣,還是要爲此生再不能報仇雪恨而悲鳴傷懷。

金鏞城外,是他和她最後一場對話,再後來,那一路晏清源同她沒說一個字。回了東柏堂,更是再沒能見到他……歸菀猛地回神,起身將他落在這裡的一卷《水經注》和一卷《洛陽伽藍記》取出,手底摩挲兩下,忽的記起一事,忙去翻自己的箱子,裡頭少的幾樣,是被他拿去了書房,遲疑片刻,心一橫,抱着這兩卷書,快步朝晏清源書房方向來了。

此刻,晏清源卻還是在正廳,兩隻眼睛,定在不知幾時鋪展開的輿圖上,拿着硃筆,在上頭標註出幾個點,忽一蹙眉頭,笑問那羅延:

“這個使者,叫什麼來着?”

那羅延忍笑:“說了幾個來回,世子爺連他名字都不知道哇!他叫許僧。”

“唔,”晏清源一哂,把輿圖丟給那羅延,“跟住他,確保他儘快過江,等他再回來,更要跟緊了,如果他沒能過柏宮沿北一路所設偵察點,引也要把他引過去。”

他嘴角一彎,隨即招來劉響:“去值房,讓尚書郎馬上佈告天下,就說樑帝遣使臣來弔唁大相國了。”

那羅延卻還在心底琢磨着晏清源先頭那幾句話,頓了一頓,猶豫問道:“柏宮現下在壽陽,世子爺怎麼知道他沿北一路會設偵察點呢?”

“我不是讓佈告天下了麼?”晏清源兩隻幽沉的眼,藏着不易察覺的一抹快意,“我不愁他不設。”

這麼一說,那羅延福至心靈似的,終於轉過彎來,對晏清源佩服的是五體投地,忍不住拍手讚道:

“世子爺這一計定心丸,一石二鳥,實在是妙!”

拍馬完了,忽意識到什麼,把最初那一幕這麼一細想,臉上笑容漸漸凝滯:

“那,蕭器這些人是還還是不還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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