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東風(9)

大將軍府前, 並未大張旗鼓,因晏垂素節儉, 不好金銀玉飾, 晏清源雖想講究些,卻怕惹他不豫, 遂不大布置,本來大將軍府在鄴城也只徒有“大”的虛名而已。

晏垂年近五十,長頭高顴, 身材挺拔,遠觀之,仍見英氣,格外引人注目。

而晏清河,就在父親的身側, 一張過分蒼白的臉, 幽幽隱在毛氅中, 死人一樣的,不見半分生氣,平日裡就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樣, 此刻,衆人的歡笑寒暄聲, 更是將他隔開, 倒像個局外人了。

一年下來,唯有幾個重要節日,大相國方攜親信李元之動身自晉陽赴鄴城面聖。

這一回, 不僅帶了李元之,將比長子小兩歲的嫡次子太原公晏清河一併帶來,鄴城四下裡亦是聞風而動,剛得了消息,尚書左僕射百里子如、侍中石騰、侍中晏嶽、尚書右僕射徐隆之四人便趕來赴大將軍府所設洗塵宴。

四人或是本家,或是故交,皆爲早年追隨立功者,甚見信重,彼此見面寒暄倒無任何生分疏遠之處。

四人待同晏垂見過禮,見晏清源也在,便笑吟吟一併讓了禮,唯獨侍中石騰未與晏清源行禮,徑直入座。

餘者對視一眼,又齊齊看向晏清源,卻見晏清源並無不愉之色,神色如常。一旁那羅延已看得渾不舒坦,俯身蹲在崔儼身側,悄聲道:

“你看把他張狂的,全不把大世子放在眼中。”

崔儼自斟着佳釀,輕甩衣袖:“你急什麼?你看太原公,無一人搭理,不照樣該吃吃該喝的喝。”

環顧四周,先拿眼角瞥了一眼正同李元之殷殷交談的晏清源,再看大相國,卻是拉着百里子如的手,不知在說些什麼,只見大相國甚是愉快模樣,唯獨晏清河沉默寡言,一人獨飲,崔儼這才同晏清源碰了碰目光。

這四人中,與大相國最親厚者,仍當屬尚書左僕射百里子如。大相國雖常年坐鎮晉陽,但百里子如時往謁見,兩人並坐同食,動輒通宵達旦敞懷敘話,及其當還,大相國更是對其俱有賚遺,寵信之深,天下有目共睹。

說到酒酣耳熟之際,晏清源一個眼色丟來,崔儼便起身默默隨他一前一後,往書房方向來了。

“晏慎的事情,我跟大相國已經簡單回稟了,大相國的意思,是開春就要將他外調,御史中尉正好空了出來,”晏清源一句廢話也不囉嗦,撩袍一坐,“我讓你查的事情,都準備齊全了沒有?”

看來就在開春了,無論晏慎反與不反,晏清源總有法子逼的他反看來,這便是大相國和世子的不同了,論起心黑,世子當更勝一籌,崔儼心底想道,輕咳一聲:“該準備的都準備了,世子是打算從石騰入手?”

晏清源朝壁上望了一望,那上面,正掛着他素鍾愛的環首刀,目光鎖了半日,才悠悠回答的文不對題:

“過了元日,大將軍府還要設宴,到時大相國怕是就已經回晉陽去了,你知道的,他在鄴都向來逗留時日短。”

聽得崔儼一怔,正想着晏清源這是什麼意思,晏清源已敲了敲案頭:“今日是我不能給大相國出難題。”

原是如此,崔儼展了下笑容:“可大相國卻是時時給世子出難題啊!”

鄴都是個狼窩。

這幾載間,朝中四貴公然受納,毫無忌憚,廟堂內外已是怨聲載道,晏清源深知大相國的難處,自來鄴都,便開始着手整頓吏治,本初見成效,中間空了打淮南這一年,一切又回到起點,他人一旦不在鄴都,政令便是一紙空文,晏清源眼中含煞,出了片刻神,這才笑道:

“過兩日宴會上,我請了晏慎,到時你也過來。”

崔儼撇開眼,點了點頭。

“世子,恕我多問一句,大相國對晏慎的意思,和世子,是同一個意思嗎?”崔儼問的果然很多餘,晏清源瞟他一眼,往後閒閒倚了,兩隻眼睛看着亂跳的燭光,面上依然是慣帶的神采:

“求同存異罷。”

崔儼默了片刻,半晌,擡頭搭眼看了看晏清源:

“二公子來鄴城,恐怕是不會走了。”

晏清源姿態極閒雅地伸展開了雙臂,笑道:“不走好啊,留下是我一條臂膀,晉陽有大相國,有母親,再說,老三也十五歲了,他總待晉陽,本也不是長久之道。”

他微微眯了眼,仰面輕嘆一聲:“你當我不累的?千頭萬緒,鬆一鬆,勳貴們能吃了我,”說着清亮的眼睛,忽又一閃,不知是想到了誰,才悠悠道,“他們不比打壽春容易。”

聽他這麼說,崔儼才誠懇直諫:“東柏堂裡大將軍既然萬事勞心,有些事上頭,減一減也無不可。”

東柏堂三字頓了一瞬,晏清源心照不宣,忽的笑了:

“崔侍郎,我尚未追責,你怎有顏面提?”

說的崔儼也摸不着頭腦了:“世子,這話怎麼說?”

晏清源一陣悶笑:“以往你挑的都是些什麼人?我這回得的方是南國佳人,卿不聞傾國傾城?”他的笑意越發深了,像是觸到什麼,“她確實是攻下一座城才能得來的。”

這些風、流韻、事,崔儼倒沒多大興致,見碰了釘子,世子又一副帶笑模樣,知道他興頭還沒過,勉強也無用,乾脆改口,還是談起正事。

等崔儼一出,那羅延實在沒忍住,往前一湊:“世子,二公子這要是不走了,屬下看,八成也幫不上世子多大忙。”

那是個沒嘴的葫蘆,跟英明神武的大相國沒的比,跟明快聰慧的世子爺,更沒法比,那羅延悻悻地想,再擡頭,晏清源已起了身,輕聲哼笑:

“錐處囊中,即便大相國不留下他,我也會留他。”

那羅延忙緊跟兩步,覺得世子有些諱莫如深的意思,又好似沒有,不禁訕笑:“世子爺這話,屬下沒聽懂呢。”

晏清源頭也不回:“日後會讓你懂的。”

直到夜深,賓客散盡,晏清源畢恭畢敬地來到父親面前,等着大相國言者諄諄,晏垂此刻喝着釅茶去方纔飲食上的腥膩之氣,半日無言。直到忽咳起一陣,晏清源忙上前撫背,又有婢子忙不迭託着個茶盤過來,晏垂別過臉面吐了,似留意到什麼,擡頭說道:

“你這裡器物未免太講究,都是盧景玉教壞了你。”

無端扯出已因病過世的盧師傅,而且,父親並不見得認識,晏清源一笑:

“剛來鄴城那一年,府裡設宴,几案上擺的全是些不入流的東西,叫他們好一番笑,我不過做做樣子罷了,大相國豈又不知,從洛陽遷來的那些人,不光嘴巴毒,眼睛更毒。”

父子間就這個問題便不再深談,晏垂沉吟道:“元日見了陛下,我會奏請讓你領中書監一職,依我看,吏部尚書也還是你來兼領的好。”

這是要移門下機事總歸中書,晏清源頓悟,正是爲抑四貴,至於吏部尚書,晏清源初到鄴都,擔的便是此職,此刻再提,仍是用人之故,晏清源一一應下。

等再次點到晏慎的事情,晏清源終笑道:

“大相國的意思,還是擔憂冀州部曲這一層,只怕外放,更安撫不了晏慎。”

“儘量安撫,”晏垂“啪”地一聲擱了茶盞,“冀州的部曲,還是有用的。”

晏清源不置可否,只是給父親續了新茶:“這件事,請大相國不必多憂心。”

“大相國帶二郎過來,看哪個職位妥當?”他自己也倒了熱茶,在父親眼前,直接問了。

“你做過什麼,他就做什麼。”晏垂言簡意賅,晏清源會意,也不廢話,這件事就此先一筆帶過。

等見父親略顯倦容,喊人過來,親自侍候歇下,晏清源才同晏清河一道從內室出來。

院子裡寒氣還是重的刺臉。

“母親這段日子可還好?”晏清源一面走,一面攏了攏氅衣,晏清河亦步亦趨,不太近,也不太遠,保持適度的距離跟在兄長身後。

“母親身體健朗,精神也好。”晏清河的聲音,是沒有起伏變化的,他說話的調子,彷彿永遠在一個點上,所以,平日裡,他看起來,既不悲,也不喜,有些淡漠,又有些無謂。

晏清源收了步子,晏清河便如影子一般,也立刻收了步子。

“你知道我問的什麼。”晏清源負着手,嘴角的笑意半藏於明寐不定的光線裡,似有若無,無形釋放的壓力便也是在這樣的時刻,是最重的。

年輕的上位者,和大相國處事之風是雲泥之別。

夜風颳得一空星河格外清晰,也颳得人格外清醒,晏清河此刻就清醒的很:

“母親受北鎮愛戴,即便讓出主母之位,也還是北鎮的主母。”

話點到爲止,晏清源笑了一笑,似是極隨意,也極無意地問了句:“母親有一陣,我記得說要學漢字,是心血來潮罷?她沒那個功夫的。”

晏清河也跟着笑了:“確如阿兄所料,母親這大半生多與北鎮打交道,她本也不喜漢人這些東西。”

“父親有意讓你留鄴城,你自己怎麼想的?”晏清源又極快地轉了話鋒,輕輕呼出一團白氣。

晏清河擡起眼:“我聽父親的。”

“鄴都事雜,你來了正好,”晏清源伸出一隻手,在他肩頭拍了兩下示意,“我的擔子也能輕些。”

晏清河的笑粘在臉上:“鄴城的事,我不瞭解,弟又愚笨,這個大梁還得是阿兄來挑。”

這時,丫頭從裡邊打簾出來,朝兩人稟了事,晏清源聽畢,吩咐人帶晏清河安置了,自己卻是離了府,還是回東柏堂。

晏清河走到半途,轉身時,見他是往大門方向去的,垂頭沉默,一面跟着下人,一面道:

“我阿兄實在太操勞,這麼晚,怕還要去東柏堂處理政務,你們做下人的,更要盡心盡力侍奉纔是。”

婢子聽他不緊不慢的,初來乍到,就好似是半個主人了,難免心裡不快,懶得理他,卻因晏清源向來治家嚴厲,又不敢怠慢,還是規規矩矩應了下來。

時辰已晚,燈光卻還亮着,歸菀正對着晏清源新送的玉簪發呆,她若有所思拿起來,端詳着,眉頭不覺微微蹙作一團,忽就輕輕嘆氣,晏清源只喜歡給她珠玉,倒不見金銀,一時沒有一點法子可想。

她靜了靜這半日裡像野馬亂馳一樣的心思,剛要下榻,聽得外頭好一陣動靜,沒有任何通報,就見晏清源頰上成雲地進來了。

他飲了不少酒。

歸菀心中一動,半趿着履過來朝他行禮,不等他近身,一撩簾子,吩咐伽羅:

“去備葛花茶來,再拿些白梅子。”

這一番吩咐,伽羅聽不太明白,復又問了一遍,歸菀面上攢起了薄嗔:“這也不懂麼?”竟不作解釋鬆了簾子,一轉身,撞上晏清源笑吟吟的眉眼,歸菀拿帕子半擋住面,側腰往榻上坐了。

等晏清源也過來同她一挨肩坐下,忍笑問:“怎麼,小菀兒也會給人臉色看?她們哪裡得罪你了?”

歸菀輕咬紅脣,眉頭一擰,便有了一滴清淚含在眼中,楚楚看着晏清源:“每日見的是鮮卑人,聽的也是鮮卑口音漢話,我不喜歡她們,我想回會稽……”淚是真的,話也是真的,可意圖卻是假的,她目中朦朧閃爍,恰似一朵要開不開的嬌羞水蓮,晏清源笑了一聲,不接她這話,反倒問起別的:

“你方纔是什麼意思?”

歸菀怔了怔,腦子轉的飛快,很快明白過來,避開他直視目光,微微垂首,只留嬌怯怯的半張側臉給他,她知道他會盯着看:

“大將軍今日飲酒了罷?葛花茶可解酒醒脾,這是《神農本草經》說的。”

晏清源微微一笑,也不說話,顧自開始拿下腰間玉帶鉤,歸菀頓時顫了一顫,難道自己這些話不能得他半點憐惜?他難道不該問一問自己什麼?歸菀滿頭滿腦的思緒,眼睛斜斜一瞥,見晏清源很快脫的只剩中單,一顆心又跳了起來。

“我……”歸菀有些沉不住氣,鼻間忽的狠狠一酸,還未說完,淚汩汩落了下來,晏清源卻不着急,先往榻上躺了,一手作枕,一手順勢拿起她未做完的香袋,瞧了兩眼:

“我當你庸線懶針,原來女紅做的也這樣好。”

雖未盛香料,晏清源還是放在鼻底一嗅,歸菀不說話,晏清源便將東西丟開,手託着腮,笑看着她,她那臉上的淚,在這角度,也是瞧得分明,卻還是不啓口。

兩人這樣僵持着,晏清源無謂,只當欣賞露欺海棠,梨花帶雨。歸菀的眼淚卻真是流不完的,她默默坐着,心中哀愁一波更甚一波。

晏清源扶了扶額,覺得真有些頭疼,伸腿給了她不輕不重的一腳:“不喜歡她們,難不成要我來伺候你?”歸菀側眸,眼睛裡仍轉着淚水,無聲搖了搖頭,她還在耐心地等,也是在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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