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嬌(14)

一曲既畢, 歸菀慢慢放下碧笛,幽幽的目光, 落在窗外的芭蕉葉上, 如夢囈語:

“小時候在會稽,爹爹給母親常吹古曲, 這一支,是他們最愛的,叫做《梅花落》。”

她萬分恍惚, 好像雙親不在,一會兒是真的,一會兒又覺得是假的,她已經不再像最初那樣愛流淚,也並非日日夜夜都在思想此事, 只是, 某個瞬間一襲來, 人也呆了,呼吸也不跳了,等回過神, 倒還可以該做什麼去做什麼。

到底人死了,意味着什麼, 歸菀現在也沒有太清楚。

看她一語完了, 人又魔怔,秋芙看得滿心不忍,猶豫着怎麼勸, 卻見歸菀面上忽又浮上絲若隱若現的笑影兒:

“秋姊姊,你把咱們的包袱收拾好了嗎?”

包袱?秋芙一愣,心底酸澀得沒法說,那個包袱,近月前就收拾妥當了,一些細軟幾件衣裳,倒沒什麼特別的,歸菀那天信誓旦旦地告訴她臨行前會去求晏清源,帶她和花芽一道走,後來,就再沒了音信,包袱倒反覆倒騰了幾回,摸了看,解了系,不嫌麻煩。

一轉眼,淮南都該要入雨季了,秋芙心裡一琢磨,覺得事情沒了什麼盼頭,暗地裡焦急,也沒辦法,此刻,努力換個笑顏,怕冷了歸菀的心:

“陸姑娘,你放心,該帶的都帶齊了!”

說完,有點不大確定地試探她:“你問他要的那口箱子,是不是沒給?”

歸菀把額發慢慢一抿,垂了眼睫,情緒遮擋得一乾二淨,用一種輕輕柔柔的語調啓口:

“嗯,他不願意給,秋姊姊,這些天我想明白了,他這個人,看上的東西是不會鬆手的,我沒本事拿回來,既然這樣,就留他這吧。他是真心喜歡的我也清楚,我原來總覺得那是我家的東西,其實不然,如果能有人好好護着它,文脈不斷,留於後世,也算完滿了,不必拘於哪家哪姓。”

聽她語氣,像是釋然,秋芙略覺驚訝:“陸姑娘,你真這麼想?”

歸菀擡首,衝她粲然一笑,眼睛裡分明有瑩瑩淚光:“雖然不捨得,但一想到它還留存於世,在他這裡,比跟着咱們南下倒安全的多,我也挺高興的。我刺了他一刀,也算爲爹爹報了仇,可惜我力氣不夠怪不得上蒼沒給我機會。”

說完,那紅脣微微一顫,就眨出了一行淚,歸菀掏出帕子迅速一擦,深吸一口氣,對秋芙說:“我去問他,陛下的使者帶來回函沒,咱們什麼時候能走。”

見她重拾精氣神,秋芙也自寬慰,把笛子接過來拿帕子仔細抹了:

“是呀,陸姑娘,等你回了會稽,你家中不還有親戚嗎?讓他們給做個主,陸姑娘生的又這麼好,找個好人家嫁了,一點也不是難事!”

說到“嫁人”兩字,歸菀猶被一蟄,臉上血色頓時褪得慘白,她把臉一別,輕聲駁斥了:

“我不嫁人,也不住親戚家裡,我跟我姊姊住一起。”

秋芙面上一怔,笑得苦澀:“往後日子還長着呢,你跟顧姑娘,兩個姑娘家不會耕也不會織的,可要怎麼過。”

那個有月亮的夜晚,她和姊姊說的話,歸菀一句也沒忘,此刻,躍入腦中,只覺柔情百轉胸臆頓輕,她面上紅了紅,把繡着薔薇花的帕子朝秋芙眼前一遞:

“我會刺繡,還會寫字畫畫兒,我姊姊也都會,能賣錢吧?”

說完,偏頭想了想,靦腆補說:“當然,我不會的也怪多的,我跟姊姊得好好學才成,人家怎麼過日子,我們也怎麼過。”

“這樣的話,”秋芙把手裡的笛子轉了一轉,遺憾地看着歸菀,一瞥她那白嫩嫩柔弱無骨的一雙手,嘆氣說,“姑娘怕吹不得什麼《梅花落》了。”

歸菀明白她的意思,坦然一笑:“那就學五柳先生,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

秋芙可聽不懂什麼五柳先生,也不知她說的是個誰,以後怎麼着,不知道,眼下,仍小心給她把笛子包好,放在匣盒裡了。

外頭忽傳來一陣人語,兩人俱是一愣,秋芙從榻上下來,幾步走了出去。不多時,回來慌里慌張的,壓低了聲音告訴歸菀:

“大將軍命人來問姑娘從哪兒弄的笛子。”

一聽提晏清源,歸菀眼神一滯,低下頭,絞了兩下帕子:

“秋姊姊實話實說了?也沒什麼。”

秋芙點點頭,一想前事,輕輕撫了下歸菀秀髮:“陸姑娘,有句話,本不當講,你去刺殺他實在是太冒險了,他取你性命易如反掌呀!如今,他肯放你回去,你別倔啦,說兩句軟話,讓他高興了,痛痛快快地放咱們走,再也不用回鄴城,多好呀!”

歸菀沉默了,良久,迎上秋芙那雙期待的眼,把眉眼笑的彎彎,重重一點頭,卻把秋芙看的有些恍恍:陸姑娘的臉面,越發如瓷如玉,光潔透亮的,初見時的那股嬌怯勁,時隱時現,眼波那麼一流轉,別提有多嫵媚,可那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安靜時,動也不動,還是孩子般的純真無暇。

陸姑娘,到底變了還是沒變?

秋芙迷惑了,盯着她,這麼挪移不開地停了片刻,也露了個笑臉。

給歸菀換上了件杏黃竹葉裙,朝初夏的日頭裡這麼一走,鮮亮又明快,秋芙怕曬着她,折了個芭蕉葉,一路沿着牆角根送,臨到晏清源的居所,纔給她個鼓勵的眼神,歸菀深吸口氣,提裙過去了。

這一回,被侍衛果斷攔了,歸菀不善求人,腳尖遲疑片刻,還是咬牙說了:

“我想見世子。”

“大將軍不在。”侍衛回答的乾脆。

歸菀心裡好一陣失望,怕是他都不願再見自己了!不願見,倒是放她們走也成呀,又拘着人,沒個準話……歸菀一顆心七上八下的,腳底一硌,見是一串掉落的槐花,俯身把它撿了,上頭盡是灰,便輕輕吹了幾口氣,拿食指小心拂了又拂,差不多了,才把它朝一旁的藤架子上一搭,還是那串白星粒似的花燈籠,乾乾淨淨的。

這就不能被人踩腳底下去了,歸菀念頭一閃,再看一眼侍衛,兩個都沒什麼表情,心頭怏怏的,一扭身,卻見晏清源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當下一驚,趔趄退了兩步:他幾時站這裡的?

卻很快定了定神,衝他大大方方行了個禮:

“大將軍,我來是想問問,建康有消息了嗎?若是陛下答應了,煩請大將軍告知一聲,我們這一行人幾時能動身回去?”

她換了稱呼,規規矩矩地把話說完,跟他客氣得簡直像是來商談的使者,晏清源眉頭微蹙,無聲笑笑,徑自往裡走,擦肩而過時,才丟一句:

“你進來罷。”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明間,這裡,歸菀住過一段時日,擺設還是那個擺設,分毫未變,她稍稍一打量,很快收回目光,又秀秀挺挺地立在門口,並不逾矩,細細的手指微捏住了帕子。

晏清源朝胡牀上一坐,也不招呼她什麼了,端過婢子呈的熱茶,一撇沫子,眼睫半垂:

“想通了?”

他這話,本指向不明,歸菀腦子略略一轉,倒十分默契地接上他的話,那一把聲音,還是柔柔細細的,帶上了點江南口音:

“大將軍既有心愛護,想必能更好地傳承,我家中,只剩我一人,未必能有大將軍做的好,所以,這些東西,還請大將軍好生保管。”

說完,情不自禁望着他,目中殷殷,“大將軍會的,對麼?”

晏清源舌下壓了口茶,口齒生香,慢慢擡起眼:“你能想通就好,”目光在歸菀那張臉上粗粗一過,笑了笑,“建康確實是有消息,我也不想食言,不過,柏宮已經反了南樑,佔的正是你父親守過的壽春城,這會兒,應當正忙於合計着過江。”

說完,見歸菀那個錯愕的表情一下凝在臉上,把茶蠱一擱,交手看着她:

“既然沒把柏宮送來,我也沒有義務送回貞陽侯,陸姑娘,你說是不是?”

兩國交易,顯然因柏宮的再度反叛而沒能談攏,他公事公辦的口氣,再不跟她戲笑,歸菀大覺陌生,此刻,不用他把話說透,也知道這一回又自是落空了。

一時間,茫茫然無措,晏清源忽起了身,朝她走來幾步,歸菀寒顫顫一個回神,覺得他那身子又要傾覆來了,剛要躲,卻見他彎下腰去,把個什麼東西朝自己袖管裡一掖,低頭相看,原來帕子不知什麼時候掉地上去了。

他這麼一靠近,彼此的氣息都驟然濃烈起來,出乎意料的,晏清源沒有對她動手動腳,只是告訴她:

“你要是真想走,可以,我身邊也不想留一個心懷不軌的女人。”

一波三折,他突然的轉口,聽得歸菀心中狂跳,一張櫻脣微啓,揚起清眸,對上晏清源投過來的目光:

“你願意放我走?”

嬌豔紅脣,就在眼前,晏清源很想立下銜住了,不讓她再說話,於是,終伸出了手,摸上她軟如花瓣的檀口:

“嗯,望雲騅你帶走,那本來就是送你的。”

歸菀一陣恍惚,他手指間,有薄繭,常年執筆執繮,自然是這樣……趁她分神,晏清源的手已經悄悄撥開衣襟,探到了胸口,歸菀忙去按以爲那隻又想輕薄的手:

“世子!”

那隻手,停在她那處圓圓的舊疤上不動了,晏清源微微着笑,本想摩挲兩下,見她不肯,也不勉強,抽回手,眼睛只盯着歸菀:

“淮南眼下兵荒馬亂的,你機靈點。”

兵荒馬亂,這四個字,千斤重似的,倏地壓上心頭,無端端的就讓歸菀打了個寒噤,她眼中閃過一道陰影,什麼叫兵荒馬亂,她太清楚了,呼吸一頓,胸脯也跟着微微起伏了下,歸菀咬了咬牙,覺得自己未免厚顏,還是不抱希望地問了:

“大將軍能不能給我和姊姊撥一隊人馬,送我們到長江口?”

說完,臉上驀地一紅,果然,聽晏清源嗤笑一聲:

“陸姑娘,你我再無瓜葛,恕難從命。”

他這麼一說,分明是打算徹底袖手旁觀,肯放她這個刺客,已經是仁至義盡。歸菀心知肚明,被拒絕,也是情理之中,卻把耳根到脖子都紅透了,穆氏那些話,毫無預兆地就跌進了腦海,她一個哆嗦,忽恨不能把自己的臉劃花了。

“陸姑娘要是無事,請回。”晏清源似乎連敷衍都懶得敷衍了,袍子一展,往案前坐定,拿起半卷未闔的書讀了起來,沒有打算再和她糾纏的意思了。

歸菀怔怔看他兩眼,目光一動,忽發現案頭榻邊,放着的是兩人至今還沒能辨認完全的青銅銘文。當初,兩人每確定一字,便由自己執筆一記,那份難言的樂在其中,默契的相視一笑,似乎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個柔弱的身影這麼一頓,繡履一掉頭,就在晏清源的目光中走出房門,他托腮凝視片刻,顯然,思緒也已經飄然遠去。

春林花多媚,春鳥意多哀,春風復多情,吹我羅裳開。

腦中轟然一響,那一聲聲纏綿甜潤的江南樂府忽在耳畔清晰起來,晏清源自嘲一笑,把幻聽拂去,門前又有一道身影閃過,以爲是歸菀,定睛一看,卻是劉響急匆匆進來,把信往他眼前一遞:

“慕容大行臺給世子爺的來書。”

說完,畢恭畢敬退到一旁,也是個十分期許的模樣了,等晏清源逐字逐句讀完,問道:

“世子爺,潁川怎麼樣了?”

晏清源把信輕輕一折,輕透口氣,終露出個劉響熟識的篤定微笑來:

“慕容紹已經有了攻城妙計,他再沒轍,都對不起我給他增的那些援兵。”

劉響跟着一喜:“世子爺剛說南邊沒動靜,這立馬就要有了!”

見晏清源是個放鬆神情,方小心翼翼問說:“世子爺,屬下來時,見着陸姑娘了,屬下看她鬱鬱寡歡的,世子爺既然不放她,留着還有什麼用呢?”

晏清源把信朝案頭一丟,漫不經心說道:

“誰說我要留她?我已經許她回南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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