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渡陳倉

齊韻被樑禛引出客棧,客棧外是劉守備親率的一隊人馬,這是肅王爺看重的人犯,劉守備準備親自押送。一番行雲流水的客套寒暄後,齊韻挽一隻大包袱,由羅成扶着,拖着左腳,經由兵卒們爲她分開的人牆,朝一輛有着守備府標誌的馬車走去。

齊韻生的“柔弱”,無論從體態抑或容貌。嬌媚嫋娜的身軀、薄愁迷濛的眉眼。加之才大病一場,尚未好全,更顯得病若西子勝三分。齊韻經常依靠這層“保護色”將各色愛惜弱小之人從容地“玩弄於股掌”。

樑禛浸淫於殺伐之中,自問並非憐香惜玉之人,但今日望着嬌花般的齊韻從一隊氣勢逼人的兵卒前走過,心底莫名地竟生出一層柔軟的憐惜之意。她是首輔之女,千嬌萬嬌的養在家,如今身着羅成討要得來的袍服,梳着亂糟糟的雙髻,便如哪家侯府零落成泥的小丫鬟……

此女這幾日也是委屈了,待得返京,着羅成先將其送往齊府,讓她高興高興……

待得猛然醒轉,發覺自己竟如此荒唐!比齊韻悽慘千倍萬倍的女嫌犯舉不勝舉,她們或身着鐐銬、或衣衫襤褸、或傷潰膿流……哪一個不比齊韻慘!樑禛暗自再一次提醒自己不要忘記身份,拋開心中雜念,面無表情的目送齊韻上了馬車。

劉守備腆着肚子立在樑禛身旁,眼見一位二八佳人挪出客棧迎面走來,便知此人爲齊韻。齊韻名動京師,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雖錦緞未着、粉黛未施,依然清麗脫俗。只可惜已然淪爲罪人,日後沒入教坊司當真可惜。

劉守備好色成性,不過這種問題在世人看來並不是一個大問題,女人管夠,守備依然是可以當的。當他貪婪的目光赤-裸裸的落在齊韻身上時,齊韻自是發現了,但她並不以爲忤,有把柄才便於騰挪,現在可不是裝較弱的時候。

上車後,齊韻閉目養神,心底默默的計算。傳話的小廝說,包袱是姨母和表哥收拾的,那麼吳懷起他們自是知道有路引了,只待按約行事即可。

只不知樑禛……他不離開河間城,也沒外出搜城,他可不像會隨便給自己休假的人,他要做什麼……

齊韻心下的不安越發熾烈,她細細回憶這兩日的每一個細節,樑禛在是否送自己出城這個問題上的轉變是從吳懷起投毒失敗那晚開始的,既然投毒失敗,那一定打草驚蛇了,此時安排劉守備送自己出城莫不是拿自己做誘餌……

齊韻大驚,自己要做捕蟬的螳螂,而樑禛是想做那獵殺螳螂的黃雀吧!

齊韻遽然拉開馬車簾子,她極力控制住狂跳的心臟,嬌聲長呼,“樑大人……”

樑禛正在對要隨隊押送齊韻出城的羅成吩咐什麼,黃鶯出谷般的呼聲響起。劉守備的骨頭立馬酥了大半,只覺心底有小蟲在撕咬啃噬他的皮肉,他必須要做點什麼給自己解解癢!

劉守備壯碩的身軀輕如靈猴,他瞬間來到齊韻的馬車旁,看着齊韻豔若桃李的小臉,誕着臉笑道,“齊姑娘有何咐……”

樑禛轉過頭時,正好看見這樣一副場景,他心頭嫌惡頓生,又不好當場發作,只能木着臉來到馬車邊,“何事?”

“奴家想請大人們開恩……奴家想見奴表兄……”

樑禛大怒,濃眉豎起,就要發作,劉守備搶先開口了,“姑娘啊,咱大軍馬上開拔,哪能等姑娘見這見那,不過姑娘想親眷倒是能理解,這樣罷,本官安排個卒子替姑娘傳個信給汝表兄道別可好?”

齊韻默然,旋即點點頭,雙目含淚,朝劉守備彎腰福了福,“奴感激大人體恤,勞大人費心了。”

樑禛見此二人一唱一和把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雖氣堵,但事已至此便也只能作罷。但見齊韻從包袱裡取出昨日吳懷起借謝準之名送來的玉蟬佩掛,“煩請守備大人着人知會我表兄謝準,韻兒雖萬分渴望與汝同行,然天公做難,未能遂願,表兄切莫強求!此去一別,韻兒自知凶多吉少,待韻兒先行一步,黃泉碧落,韻兒等着表兄共赴輪迴!”

一番話說的感天動地,樑禛聽着此番男女互述情誼的話,無比嫉妒。雖說話語主旨是分手,留待下輩子再見,但心中依然如打翻了五味瓶,又生出抓住謝三兒好生審問一番的衝動。

那劉守備摸着肚子笑眯眯的聽着,“真是一個天真的小姑娘,自己都快保不住了還在惦念情郎”,自是應下不表。

徐府,穿戴整齊的吳懷起捏着佩掛,狐疑的看着謝準,“三公子與齊姑娘可有婚約?”

“並無。”

“三公子與齊姑娘可曾兩情相悅?”

“……”謝準亦是一頭霧水,自己倒是挺心悅齊韻的,但齊韻從未有過任何迴應,爲何此番當着那麼多人的面託個兵丁帶來這樣的話?

“在下心悅表妹,然表妹從未有過迴應,小民亦不知表妹何故出此言……”謝準如實說出心中所想,因他也知齊韻並非傷春悲秋之人,配合被送回的玉佩,此番說辭定有弦外之意。

吳懷起思慮片刻,一把抓住謝準的胳膊,“三公子,煩請公子捐獻些物資出來,三公子得去十里送情人了……”

齊韻退還佩掛的舉動和傳回的話讓謝準一頭霧水,卻讓吳懷起明白了幾個意思。佩掛是齊韻與自己的暗語,佩掛被退,那齊韻接下來的話定然是說與吳懷起的。齊韻勸表兄切勿強求,意在暗示吳懷起不可按原計劃行事了。齊韻又說在黃泉碧落等表哥同輪迴,齊韻應是打算讓吳懷起採用第二套計劃,大家跟着劉守備一同出城吧……

按齊韻與吳懷起事前的判斷,樑禛會安排錦衣衛的人押送自己返京,屆時白音可以在出城門前殺了押運官兵,奪得路引,換成他們自己出城。但目前情況有變,樑禛讓守備府安排押運,錦衣衛自己則殿後截殺白音。再用第一套計劃已然不通,好在己方還準備了後手……

吳懷起仔細揣摩了齊韻的話後,初步得出了結論。只是突然改變行動計劃的原因——吳懷起想到了投藥失敗那晚他的暴露,他有意使用馬刀,並使出了白音愛用的套路,確實是爲了將樑禛往蒙古人頭上引,以保全朱成翊。但現在看來樑禛應是想用齊韻作引,引出蒙古人了……

既然明搶不行,咱就來個順水推舟咯!思忖至此,吳懷起嘴角微微上揚,就讓這淌水更渾點罷……

樑禛回到客棧,便準備率部出發。他與劉守備約定,相隔一盞茶的時間出發,均設傳令兵隨時溝通雙方隊伍情況。只是想到劉守備癡迷望着齊韻所在的馬車的眼神,就讓他心裡隱隱不安,只盼此次擊殺能一舉成功。

河間城內大街上奔過兩名先鋒官,“河間縣守備劉大人緊急軍務,爾等速速退讓……”

魁實的劉守備騎馬走在隊伍當中,身後是一輛灰褐色的馬車,深棕色的帷幔低垂,隨馬車轔轔的前行顫動不已。守備大人的心此時就像這帷幔,顫的心尖都痛起來,馬車裡的女子太美,他的心早就飛進了馬車。樑禛廢話太多,囉嗦個不停,好不容易開拔了,劉守備就巴不得立時已到陳縣驛站。

轉眼隊伍來到城門附近的一片山坳,轉過山坳便能看見城關了。劉守備聽見身後傳令兵急促的回稟,“屬下截獲一青年男子,自稱是嫌犯表哥,攜隨從數名,馬車十架,車內滿盛布匹、錦緞、陶瓷玉器,還有……時令果子等小玩意兒,非要見嫌犯……”

劉守備啞然,這表哥還真是實在人兒,嫌犯剛和他決裂,這就來求和了?

“帶他上來。”劉守備揮揮手,便勒馬立在路邊等着。

須臾,一陣馬蹄急踏聲傳來,待到近前,但見十輛鎏金朱漆大馬車一字排開,當前一輛車簾掀開,跳下一名身着煙紅色圓領袍衫的年輕男子。衣襟和袖口以金絲流雲紋滾邊,腰間一條墨色忍冬蹀躞帶,墨髮束起,搭配一頂嵌玉小銀冠,更加襯得人丰神如玉,倜儻出塵,端的是一副鐘鳴鼎食之家的富家公子做派。

劉守備乜斜着眼看着來人,“來者何人?”

年輕男子垂手作揖,“小民謝準,乃齊二姑娘表哥,得知二姑娘回京,今日特來相送。”

劉守備擡手,用馬鞭指着謝準身後的馬車,“車上何物?”

“二姑娘嬌弱,又大病未愈,難免要求各位官爺照拂,小民特備了點吃穿之物,想讓各位官爺和齊二姑娘路上鬆泛些……”

劉守備馬鞭朝那十輛馬車一揮,便有數十餘名軍卒上前圍住馬車細細檢查起來。少頃便來回稟,一切正常。劉守備點點頭,大手一揮,將十輛馬車悉數收下。

事畢,劉守備提示謝準可以走了,並拒絕了謝準要與齊韻說話的請求。東西可以要,人卻是不能見的。女人是自己的,平頭老百姓來湊什麼熱鬧,至於這十馬車的“輜重”,畢竟是不要錢的東西,不要白不要。再者,地主家也沒有餘糧,朝廷的差旅費只有這麼多,張嘴吃飯的可是一大羣,有這些東西,路上大家都能鬆泛點,豈不美哉。

謝準忿忿然離去,車隊繼續上路,因十輛馬車過大,一行人速度卻是慢了許多。齊韻聽得身後車隊的磔磔聲,心知吳懷起已明白自己的話,用了備用方案,心下稍安。

得了物資的劉守備也不着急,反正到京城也不遠,又不着急趕路。到得城關,查驗路引,順利出了城。又繼續前行了一炷香的時間,來到城郊一片小樹林,劉守備自出城後便未再收到樑禛傳來的消息,便差了自己的傳令兵回頭去尋,雖說自己這邊諸事皆順,但肅王爺的差事還是小心爲上,自己一行人便紮營休息,待傳令兵迴轉後再走。

劉守備靠着樹,昏昏欲睡,連日搜城,自己饒是雄壯也經不起這般折騰。坐着睡覺總歸不舒服,劉守備把目光投向了那一溜兒的朱漆大馬車,躺裡面一定舒服……

劉守備起身便往最近的一輛走去,掀開車簾,裡面裝了數十匹錦緞。劉守備翻身進了車,把錦緞挪了挪,給自己騰了個空位,倒頭便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劉守備被脖頸間那絲刺骨的冰涼驚醒……猛然睜開眼,入目是一名廣顙長髯的蒙古男子,一把冒着森森寒意的匕首架在自己頸間。

劉守備睡意全消,冷汗直冒,什麼時候蒙古人來了?爲何自己毫無察覺?劉守備哪裡知道,謝準送來的十架馬車是吳懷起專門爲“行賄”準備的,馬車底部有隔層,可容兩人藏匿其中,吳懷起與齊韻的第二套計劃便是這暗渡陳倉之計。

劉守備實打實做了一回運輸隊長,如若他出城門前不收這“賄”,藏身馬車的白音及其下屬會在最短時間內挾持住他,迫他收下這批“輜重”,一道出城。如今他收了,又偏選了白音藏身的馬車來睡覺,這就是主動送上門的肥肉,白音豈有錯過之理?

劉大人聽着車外軍士如常聊天的聲音,想破腦袋也沒明白自己怎麼被蒙古人劫持了,不過,他也沒工夫再想了,白音示意他喚來把總,如此這般吩咐……

一名把總來到馬車旁,劉守備撩起車窗簾露出腦袋,後腰上的匕首在窗簾掀起那一瞬又朝皮肉進了一層。他甚至能感覺到刀尖的冰冷正刺破他的皮膚,試圖再進一步……

劉守備勉力穩住自己臉上已然有些不受控制的肌肉,一字一句朝把總吩咐道,“樑禛小兒偷懶,不想做這無功的苦差事,自己溜了,咱也別傻了,你挑幾個卒子押送嫌犯即可。剩下的人,你先帶隊回城,我處理好後續便也回城。大魚在城內,不能被樑禛奪了功……”

把總有些遺惑,“敢問大人,這批輜重如何處理?”

感到腰間匕首已然刺破皮膚,痛意絲絲傳來,劉守備暴起訓斥道,“叫你撤,你就撤,問忒多做甚?”

把總莫名被叱,急忙頓首,領命退下,自去佈置了。

劉守備苦着臉,“壯士可還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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