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朝暉

樑禛端坐大帳, 雙目赤紅,他已接連好幾夜未曾閤眼了, 西線有古怪,也不知派出陳朝暉往西線查探糧草被奪事件是否做錯。

陳朝暉入陝西布政司地界不久,便不再有消息遞出, 相詢山西駐軍,又被告知並無異狀。寧王大軍已至喜峰口外數十里,不日將抵達自己駐守的闞城,一旦開戰, 將無暇再顧及西線。如若西邊蒙古人有異動, 陝西布政司生變,便直如向帝國胸腹插入了一把鋼刀, 北伐大軍將腹背受敵,京畿地區也危在旦夕。

帳外傳令兵一聲高呼打破了大帳內的沉靜,“陸離將軍到!”

但見陸離一身勁裝, 風塵僕僕地進了帳。樑禛辭去錦衣衛指揮使職務後, 陸離便與樑禛一道去了左軍都督府, 任都指揮僉事,隨行樑禛北伐。

“問過陝西都指揮司了麼?邢傑最近可有不妥?”不等陸離見禮,樑禛便開口問話。

邢傑是陝西駐邊守將, 扼守崑崙山東麓,是太-祖時期的老將了,替朱家死守西大門已多年。

陸離一個抱拳,“陝西都指揮使與山西都指揮使均聲稱一切正常……大人, 或許就是普通山賊而已,您憂慮過甚了。”

樑禛拉長了臉,不置可否,“那陳朝暉又爲何無任何迴應?這幫邊將可有真的看好了自己的關口!”樑禛滿臉怒容,一拳捶向身前的小几。

陸離默然,不再說話,此次糧草被劫着實古怪極了,可偏偏什麼都查不出。眼看大戰在即,如此讓人心驚膽戰的漏洞擺在身後,怨不得樑禛發火。

“你點兵五萬,派蔡融陳於樊城,仔細守着,如若陝西生變,或陳朝暉有迴應,速速知會本將。”

“喏!”

……

陳朝暉覺得自己快要死了,被關在狹小的囚車裡行進在崎嶇山路上,渾身皮肉都被硌得生疼。

“豬狗生的邢傑,竟然勾結蒙古人!這筆帳,你爺爺我先記下!待我姐夫出兵,你們這幫狗孃養的就等着喊爹孃吧!”被強制縮成一個球的陳朝暉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

陳朝暉不是不知道樑禛爲何派自己來陝西查探糧草被盜一案,目前北線吃緊,西線的糧草事件看起來沒那麼急迫。自己成日裡在軍營裡不是喝酒就是聽曲,反正無所事事,不如就把自己派去西邊,沒得吵着那二位辦正事。

可是,誰知道啊,這西邊的差使才真叫一個燙手!才進邊防屯衛的地界,自己的部隊便被人給一鍋端了,而端了自己竟然是替朱家守了十餘年邊境的老將邢傑!陳朝暉悔得不行,早知道自己就不應該應下這燙人的活!也不知這邢傑要將自己送到哪裡去。

就在陳朝暉忐忑不安時,車隊停下了,換了一批蒙古人接着運。許是因爲沒錢,蒙古人的待遇不如邢傑的好,這回陳朝暉連硌肉的囚車也沒得坐了,他被帶下了車,加入了一大隊的俘虜隊伍,與另外兩名渾身散發惡臭的囚犯一起綁着,像牽螞蚱一樣連了一串。幾十名囚犯由十幾名蒙古騎士看押着,一行人一路往北,只看見越來越少的人家與越來多的草原。

陳朝暉的頭頂冒出了汗,看樣子自己這是要被送去北方蒙古人的地界做奴隸了。一想到自己以後就要爲蒙古人當牛做馬,陳朝暉禁不住連打好幾個哆嗦。不行!自己非得要尋個法子脫身才是!

陳朝暉腦子靈,最擅長逃跑,他想過趁出恭時候逃走,趁休整時逃走,趁夜間逃走。最後統統放棄了,因爲這幫蒙古人挺會偷懶,他們給衆人立了個規矩,誰要是逃走了,那麼綁在他前後的兩個囚犯便會被砍頭,而且他們真的在有人逃走後當衆砍了前後兩名無辜囚犯的頭……

如此一來衆囚犯皆如炸毛的山鷹,直楞楞只盯着自己前後的“囚友”,生怕一個眨眼,自己身邊的“囚友”跑了,讓自己做了那冤死鬼。

陳朝暉也不例外,將自己前後的兩名渾身散發餿臭味的囚犯看祖宗一般的看了起來,好歹自己現在還能喘氣,總好過下一秒被蒙古人的馬刀摘了頭顱吧。

就這樣一行人走出了肅州,眼看就要出關外了,一行囚犯吃不飽,穿不暖,還走如此多路,終於,陳朝暉身後的餿臭囚犯支持不住一頭栽倒在地。

幾個蒙古士兵走來,看見餿臭囚犯歪倒在地痛苦的呻-吟,提起鞭子就是一頓痛打,奈何囚犯實在是沒力了,任由蒙古兵士抽打,就是爬不起來走路。最終,蒙古人沒法,便讓這脫力囚犯休息了好一陣,留了兩名蒙古成員,單獨押着他吊在隊伍後面慢慢走。

陳朝暉心中微動,默默摸了摸自己的臉……不管了,只要能脫身,讓這幫韃子打一頓就打一頓吧……

於是這日傍晚,剛走至一片小樹林的囚犯隊伍裡又多了一個力有不支倒地的囚犯——這人就是陳朝暉。

一頓痛毆後,陳朝暉被扔給了落在隊伍後老遠的“老弱病殘組”。這一組裡面加上陳朝暉共有五名囚犯了,許是這一組實在太過羸弱,走得太慢,看押他們的兩名軍士也是一臉苦相,端坐馬上,無精打采又無所事事。

此時陳朝暉舉手了,他向馬上的軍士示意,自己想出恭。軍士點頭,示意他快去路邊。陳朝暉雀躍,這是他自被捕以來第一次一個人單獨行動。因這一組的囚犯皆爲路都走不穩的人,再執行以一看二的做法已然不現實,所以大家只負責將自己往前挪就行,旁的都不用管。

陳朝暉一步三倒地挪向路邊已及腰間的雜草叢,蹲下身後,透過草叢認真觀察了一番——

兩名軍士正湊在一起聊着什麼好笑的事,任由身後一衆囚犯東歪西倒,草叢背後是一片小樹叢,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說時遲那時快,陳朝暉動如脫兔,勾着腰迅速穿過雜草叢,飛奔進入小樹叢。身後傳來蒙古軍士大叫的聲音,陳朝暉撒開兩腿,賣命地奔跑,樹枝砸在臉上,碎石撞翻腳指甲。陳朝暉心無旁騖地滾進了坡下一個狗洞,洞口荊棘密佈,洞外傳來蒙古人愈來愈遠的吆喝聲。他擡手抹了一把臉,滿手鮮血,是被洞口的荊棘刮的。陳朝暉心中的喜悅幾乎漫溢,受這點小傷,實在比預計的好太多!終是自由了,不是嗎?

……

距離陳朝暉失蹤在陝西已然過了月餘,西邊依舊沒有任何消息傳回。樑禛坐不住了,他親點了十五萬大軍開拔西線——

已經沒什麼好質疑的了,西邊的守軍叛變了。寧王爺的大軍已經駐紮喜峰口北三裡地,雖尚未發起進攻,樑禛也再沒心思與寧王爺較勁了。西線守將叛變,西邊只有一個山西都指揮司的日常防禦力量,這對起兵叛變的邊將來說等於不設防。如若叛將自西向東攻入京畿地區或向東北截了北伐軍的後路,這對整個北伐乃至朱氏王朝的安危都是致命的威脅。

大軍纔到大同衛附近,一條傳令兵傳回的消息引得了樑禛的注意——大同衛北側三十里有大軍營寨。

大同衛扼山西北向出口,往北可直通大寧,往東南不遠便是京畿重地。如若只是朱銓做的邊防調動,爲何沒人知會自己?若說有外敵入侵,寧王爺大軍才至喜峰口不久,如此迅速便能趕到大同,也忒快了些……

樑禛滿腹狐疑趕往大同衛所,大同衛指揮正忙得飛起,據他說,這支軍隊他也沒弄清楚到底是什麼來頭。是今日傍晚纔到的,派了探馬前去打探,還沒得到回覆呢!

……

鳳棲坐在林邊的一塊大石頭上,正賣力的縫補着一件男子外袍。身旁有着重甲的兵士走過,無不嬉笑着衝鳳棲打着招呼,“小將軍又在替吉達將軍補衣袍?小將軍幹嘛做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縫補衣衫自有那隨軍的僕婦,你只需要穿上畫裙,綰起青絲,帶上花鈿,去將軍面前轉一圈,他自會愛上你。可你倒好,悶頭只做這苦哈哈的活計,將軍可不會說你一句好,指不定還嫌你補得不如那周婆娘呢……哈哈……”

鳳棲不以爲忤,她依舊頭也不擡,苦笑着卻並不停下手中的動作。她將手中的鐵針往自己頭髮上捋了捋,又繼續賣力地穿針引線。

這一次的任務非比尋常,寧王爺親自披上了戰袍出征,“清君側”。今日已至大同衛,指不定夜間便會起事攻入大同,如同以往那般,殺他個猝不及防。可隨着進攻的逐漸深入,遇到的屯衛軍越來越多,很快老四皇帝便會回過神來吧?西線的蒙古軍與北線的寧王大軍皆是套路,唯有這山西一路纔是實錘。

大同衛是一個大衛,這一次定然不可能像以往那般能順利包圓了,以後的戰鬥必定會越來越艱苦,也不知自己是否還能有命與將軍一起堅持到最後。不管怎麼說,如今就算是縫補衣衫,也是補一次便少一次了。

鳳棲不想錯過每一次與他接觸的機會,他的衣袍上有他的味道,雖然只是將那繃脫的鈕結重新裹好,脫線的接口重新接上。可是在每一次翻轉折疊中,依然能感受到他撲面而來的溫柔的氣息……

因長久盯着一處,眼睛有些發澀,鳳棲揉了揉眼角,擡起頭,望向身旁水中自己的倒影。水波瀲灩,水中一個身影眉目如畫,又英姿颯爽。

我一直都是這副模樣,將軍早看慣了,無論我穿什麼,戴什麼,在他眼裡,我都是這副不男不女的樣子吧——

鳳棲自嘲的笑,她默默地想,說這話的兄弟們都錯了,其實將軍早已習慣了我的照顧,你看,將軍身邊迎來送往出現過多少女人了,可他一直離不開的,卻只有我的照顧……

作者有話要說:  橘柑參加日更一萬活動:明日三更,早上9:00,中午12:00,晚上9:00。10號剛好發完,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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