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餌

那晚之後, 齊韻覺得樑禛似乎對自己徹底放心了,不再提朱成翊的名字, 也不再胡亂吃那些有得沒得的乾醋。侍衛們也不再像盯人犯般盯着自己,只要與羅成知會一聲,自己甚至可以只帶幾名丫鬟於嚴府中自由行走。

這一日, 齊韻好好的享受了一番自由閒逛的滋味,尤其是側門口,側門的小廝都快哈斷了腰,齊韻一趟又一趟的在側門逡巡。直至隨行的丫鬟也熬不住了, “姑娘走了這大半日了, 該是累了罷,奴婢給您擡把椅子, 咱坐這側花園賞花可好?”

齊韻點點頭,走了如此長時間,自己也有些乏了, 一行人便大咧咧坐在了小花園的涼亭內。這處地勢高, 可以很好地觀察到側門來往的人。

眼看快到午時, 齊韻起身正要回房,她聽見側門外傳來喧譁聲,門房的小廝似乎在攆什麼人。齊韻循聲而去, 遠遠便看見一身乞丐打扮的周波被門房小廝扯着衣襟往外推,“你個臭乞丐把你東西拿走,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姑娘好心給你一次施捨, 你居然還來上癮了……”

“住手!那乞丐等等!”齊韻高呼一聲便向側門走去,門房小廝見齊韻走出,便止住了手上的動作,討好的看向齊韻,“齊姑娘,前日裡您施捨了他碎銀子,這老乞丐這兩日都來咱嚴府討吃的,您看……”

“老乞丐你且過來,”齊韻示意小廝放開周波,讓周波過來自己身邊,“我再給你點銀票,你身體無病無災,大可用這些錢做點小本生意,自食其力,總好過如此日日乞討。這裡是二十兩銀票,日後莫要再來。”

言罷她自懷中掏出一張疊好的銀票,遞與周波,眼看他將銀票塞入懷中,齊韻復又俯身靠向直身跪於地的周波,“莫要再來!”她狠狠的盯着周波,看得周波只能猶疑又順從的點頭,齊韻頷首,方直起身,頭也不迴向後院走去。

樑禛沉着臉坐在書桌前,馮鈺躬身立在一旁,“屬下已着陳博衍率部追蹤那乞丐,至於齊姑娘,婢女秋田說倒是正常的很,回屋後便喚了幾名丫鬟陪她打馬吊。”

樑禛點點頭,也不說話,揮手示意馮鈺退下。齊韻應是將信函同銀票一道遞予了那乞丐,跟蹤那乞丐便可尋到朱成翊,這並不是難事。

唯一的難事,是怎樣與齊韻交代,樑禛煩躁的扔掉手中的書卷,起身來到窗前望着窗外的荷塘。荷葉滾圓,似綠波層層,不知覺間竟已入夏,眼看便到年底的婚期,自己不光還頂着許鬆月未婚夫的名頭,這邊的差使依然一塌糊塗。思慮片刻,樑禛展開筆墨,準備寫信,無論如何,自己與許家的婚事總得要先解決掉。

陳博衍的消息很快反饋回了嚴府,老乞丐回到一處名爲喜逢的小客棧後,變成了一名青年,一身江湖人打扮,連夜奔往西南,不日將抵達古蜀道入口——七盤關。

……

樑禛又開始看兵點將,準備連夜趕往七盤關。不過此次堵截,他並不打算知會齊韻,他準備將齊韻送往嶽州城西不遠處的荷莊。此處爲嚴家的私家莊子,內裡有一方超大的荷塘,嚴守備的夫人王氏喜愛在夏季來此處賞荷採蓮。樑禛便是藉由此次王氏去荷莊賞荷採蓮,將齊韻託付給王氏,讓齊韻也跟着散散心。

“相公真的打算一人留在這嚴府麼?”鸞帳內,齊韻靠在樑禛懷裡,滿面含春。樑禛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撫她的脊背,“什麼叫一人,馮鈺,嚴戈不是人麼?”

齊韻撇撇嘴,“相公會想我麼?”

樑禛驚奇地看向懷中的齊韻,“才幾日功夫,韻兒便已發現你家相公的好來了?”邊說邊湊向齊韻的鬢邊,“如此捨不得你相公?真不枉我一番苦心……”

齊韻一把推開他的頭,啐了一口,嗔道,“莫要如此厚臉皮,我不過是怕你無人照顧,傷了身子。”

她揪了一縷頭髮兀自在指尖纏玩,無意般問道,“駱菀青會同去荷莊麼?”

“唔,聽駱大人的意思,應是不去的,駱大人再應酬幾日便要再次啓程回京了。”樑禛眼帶薰意,似乎有點困了。

“她可曾私下尋過你?”

“唔……誰?韻兒問誰?”

樑禛於混沌中勉力掙扎了出來,他眨眨眼,似乎捕捉到什麼有趣的事,鳳目微眯,一絲戲謔的笑意逐漸浮上,“韻兒怕爲夫尋花問柳?”

齊韻微窘,低下頭,“誰不知你天生愛招人,你該有自知之明,莫要學那紈絝子弟的壞脾性!”

周遭一片寂靜,齊韻心下訝異,正待要擡頭,身旁溫暖的懷抱自內而外開始微微的震動,接着發出爽朗的哈哈大笑,直至持續良久竟然止不住。

齊韻佯怒,“你緣何笑成這樣?禁聲!”

樑禛依舊止不住,腰背弓起,眼中已然笑出了眼淚。齊韻真的火起,一巴掌拍向他胸膛,“我可不是說笑!你莫要一笑了之……”

不及說完,樑禛已緊緊將她攬入懷中,緊的她快要呼不了氣,“韻兒如此擔心我,我真的很開心!你會一直如此對我的罷?哪怕日後我讓你不高興……”

不等齊韻回答,他似乎自言自語般繼續說道,“我的好韻兒定不會辜負禛的……”

翌日清晨,樑禛破天荒沒有去練功,而是與齊韻一道賴到了辰時。這幾日樑禛都黏自己的很,但昨夜尤甚。翻來覆去地折騰個沒完,且情動非常,那聲響都快趕上自己了。那感覺好似自己去往荷莊便不會再回來一樣,昨夜二人歡愛時齊韻便有了這樣的古怪感覺。

直至清晨,當她醒來發現樑禛自背後摟着自己扯都扯不開時,這種古怪的感覺愈發強烈——樑禛小兒必定有事瞞着自己!

看着身後如奶狗戀母般的樑禛,齊韻心中狐疑愈甚。樑禛難得地放自己單獨遠遠的,說明了他即將開展的行動定是與自己關係密切或自己分外關心的。齊韻首先想到了樑禛的婚事,可現在距婚期尚有時日不說,樑禛與自己報備的分離時間也就短短半月,說他要偷偷趕回京城成親很明顯趕不及。

不是偷偷成親的話,齊韻又想到了駱菀青,莫不是偷偷約會?轉瞬便覺得不像,昨夜那般急渴又一副誓要死在自己身上的模樣實在不象一位想急着與旁人偷情的人。

那麼便是父兄之事?一般涉及父兄,樑禛向自己報備的比什麼都快,畢竟這是如此難得的討好自己或彰顯他心意的好時機,完全沒必要藏着掖着。齊韻無比不情願的最終想到了朱成翊——定然是朱成翊暴露了!

齊韻嚥了口唾沫,艱難的開口,“相公……你可醒着?”

“唔……莫鬧……容我再睡會兒。”

“相公……你可是有事要辦?”

“唔……無事啊……眼前有事,便是睡覺……莫鬧我……”樑禛連眼皮都捨不得擡,放開齊韻的腰,自顧自縮去了牀榻邊緣,錦被死死包住耳朵……

齊韻不再說話,心中一陣一陣的不安如漲潮的海,一浪高過一浪,直至充滿整個胸膛。

朱成翊暴露的原因是否是前幾日自己與周波的書信官司,齊韻已然不再關心,她不是沒懷疑過那幾日樑禛異常的好說話。事情既然已經發生,目前最重要的是如何阻止樑禛去捉拿朱成翊。雖然不確定自己猜的可對,但跟着樑禛去看看定是沒錯的!

沒錯!樑禛如此異常,非得跟他去瞧瞧不可!齊韻如此決定後,翻來覆去想了許久也不知怎樣才能讓樑禛帶上自己外出公幹。如若真是去捉拿翊哥兒,又有何事能阻止樑禛去完成他此次離京的首要任務。

如若無法阻止——便只能自己去幫助翊哥兒逃跑了。

齊韻望着眼前熟悉無比的睡顏,心中苦澀。此番自己若猜中,又再度背叛樑禛,會給他帶來怎樣的打擊,自己不是不知道。齊韻心痛難耐,自己也不想離開樑禛,此次再度背叛他,如若成功助力朱成翊入川至雲南,定然再也見不到樑禛了!

而樑禛此次如若再度失敗,不僅未能捉到朱成翊,還丟了自己,真真算得上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怕是再也不會原諒自己了……禛郎會失望之下就勢娶了那許鬆月或答應了駱菀青的求愛麼?自己真的與禛郎有緣無份麼?

齊韻忍不住再度紅了眼圈,她望着樑禛那平添了幾分稚氣的睡顏,死命壓下心中的苦澀。自己如此下不了決心,難道要眼睜睜看翊哥兒被樑禛捉住,讓肅王爺一刀給斬了或永生被困牢籠?

這也是不能接受的,更何況朱成翊還是因爲等候自己才被捉住的。若是因爲自己貪念情愛,搭上了翊哥兒的命,日後就算自己真的留在了禛郎身邊,也會愧疚一生的!

“韻兒有負禛郎一腔赤誠,可奴家做不到雲淡風輕看着翊哥兒赴死。”齊韻狠狠抹去眼角的淚痕,“韻兒欠禛郎的,會在完成對翊哥兒的承諾後回京補上。奴家會在雲南遙祝禛郎覓得美滿良緣,鴻圖大展,官運亨通……”

收拾好心情,齊韻依在樑禛身邊最後膩了一小會兒,便起身就要下牀。樑禛也是累狠了,壓根不想睜眼,“韻兒莫急,午後才走,還能再躺一會兒。”

齊韻低頭吻吻他肉嘟嘟的脣,“相公且安睡,奴家是女人,需要梳妝,可不能睡到午時。此次去荷莊不知錦衣衛哪位大人隨行?”

“羅成送你去往荷莊後便回,只嚴府私兵隨侍即可,路程不遠,犯不着興師動衆。”樑禛閉着眼嘟囔着回覆。

齊韻的心漸漸下沉,樑禛十之八九是要去捉人了,以往出門扯一匹布尚有羅成隨侍到底。此次將自己送至荷莊,錦衣衛去捉朱成翊,很明顯捉拿翊哥兒更爲重要,錦衣衛自然需要傾城而出,自己只要有人看着不能動便行了……

鼻頭又開始發酸,齊韻咽口唾沫,強力壓下心中的苦痛,“奴家知曉了,因未曾去過荷莊,奴想尋嚴家小姐問詢問詢,相公意下如何?”

“卿卿自去問詢,帶上幾名丫鬟,如若有事,着人尋我,我一直呆這屋裡等你……”看來樑禛是要準備睡至午時了。齊韻稱諾,輕輕替樑禛掖掖被子,下了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