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禛的婚事就這樣在樑府內部達成了一致。裘老夫人以往便是雷厲風行, 鐵腕治家,自從安遠侯夫人掌家便退居幕後, 如今再度出手,果然寶刀未老。第二日便喚來了安遠侯夫婦二人,曉之以理, 動之以情,生生將崔氏的嘮叨給堵了回去,崔氏雖萬般不願,但架不住勢單力薄, 最終只能放棄了抵抗。
事情一旦於內部統一了戰線, 便好辦了許多,安遠侯樑勝決定親自尋許尚書私下談談, 尋個妥貼的方法,讓許家出面退了這門親事。畢竟樑禛有錯,讓女方退親, 也不會影響姑娘的閨譽。端看許尚書要樑禛付出什麼作代價了……
樑侯爺主動出面解決親事並不代表他就放心了樑禛, 這邊廂, 他派出了長子樑嵩前來摸底。樑府花園裡,樑嵩與樑禛坐在池塘邊喝茶。
“二弟真準備多過幾年逍遙日子了?”樑嵩挑眉問道,他身穿天青色杭綢直裰, 眉眼與樑禛有幾分相似,鳳眼狹長,長眉入鬢。只是少了幾分凌厲,多了幾分溫和, 更像個讀書人。樑嵩是樑家的異類,樑家上下皆武將,樑嵩卻不喜刀劍,專愛經史,所以在翰林院謀了個侍讀,官職雖不如親兄弟樑禛高,只是個從五品,整日裡刊緝經籍,講經讀史,他卻樂在其中。
“嗯,兄長有所不知,禛覺得女人麻煩,還是一個人舒服自在。”樑禛抓了一把魚食投向了池塘,笑眯眯的回答,府裡不鬧騰了,他心情好了許多。
“二弟可是還對齊府姑娘抱着幻想?天涯何處無芳草,那齊姑娘雖然名動京師,但與她差不離的也不少,需要哥哥我替你引薦麼?”樑嵩眉梢帶笑,勾着脣,戲虐的逗着自家兄弟。
樑禛也樂了,“哥哥莫鬧,你兄弟我消受不了美人恩,還是饒了我吧……”
樑嵩沉吟半晌,放低了語調,緩緩對上樑禛的眼,“禛兒,你可知父親最擔心什麼?”
樑禛看哥哥如此鄭重,也斂了笑,“哥哥請直說,愚弟誠心接受教誨。”
“我安遠侯府能有今日,是祖父與父親的鮮血換來的,弟弟莫要爲了一個女人忤逆了肅王爺之意。齊家便是那架在爐火上的龍肝豹膽,異香誘人,但那只是玉帝真龍的玩物,如若你動了貪念便會有烈火焚身之禍。”
樑禛心下大亂,兄長的說辭,以往他也想到過,當初在河間城時,自己也正是因爲顧慮了這些,纔會決定斬斷情絲。但,世間情之一事,似乎並不受人意志的控制,事情從他奔赴開封城起便扭曲得連自己也看不清了,自己於不知覺中竟泥足深陷,以致今日還在病榻上纏綿了月餘……
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變成了齊韻的情奴?至少在目前看來,齊韻對自己並不像自己對她那般執着,齊韻如高高在上的女王,俯首看着自己懇求她一晚的垂憐……
樑禛重重呼出一口氣,他往自己心上再添了一層盔甲,你是戰無不勝的鋼刀,無堅不摧的利劍,爲何竟困頓於此類粗鄙的泥淖,讓自己明珠蒙塵,祖先蒙羞!他望着兄長,微微一笑。
“哥哥,我省得,禛不會做任何危及我安遠侯府的事,你們是禛的家人,還請父親與哥哥放心!”
見樑禛目光清朗,神情堅定,樑嵩心下大定。弟弟爲人聰慧,心智堅韌,決定了的事便不會改變,既已替他喚回了清明,大家也就不必如此如臨大敵了,他輕鬆地拍拍弟弟的肩,笑道。
“你的大丫鬟冬雪被母親放到了我院子,你嫂嫂不開心許久了,什麼時候你能給接回去?你倒是逍遙自在了,可別來禍害我呀!”
樑嵩順手捶了兄弟肩膀一拳。那丫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嬌的跟個小姐似的,天生便是來做人通房的。自家媳婦把這弱柳扶風的丫鬟扔去了西跨院,估計條件不如樑禛這邊好,居然病了好長一段時間,害得他專門撥了兩個丫鬟去伺候她。
樑禛默然,這奴婢畢竟從小就伺候自己,自己小時候也一直挺愛與她頑耍,長大了便扔掉不管確實說不過去。思慮至此便點點頭,“晚間我便派人來接她回我院子罷,哥哥差人知會她一聲,讓她準備準備。”樑嵩撫掌,自應承下來不提。
……
在安遠侯爺的孜孜努力下,許尚書終於以樑禛朝秦暮楚,移情別戀爲由提起了退婚,安遠侯府自然“萬分愧疚”的接受了許府這退婚的“懲罰”,雙方解除了婚約。
許鬆月大鬧不休,退婚書痛陳的“朝秦暮楚,移情別戀”是她心底永遠的痛,這“暮楚”與“別戀”究竟是誰,幾乎成了她的執念。樑禛府中空空,也不見他與其他女子交往親密,樑禛又曾親口承認“心悅他人”,那這一莫名就打敗自己的神秘女子究竟是誰?大哥許辰良官拜大理寺少卿,掌刑獄,司案審,因此她無時無刻不在糾纏她的大哥許辰良,她要大哥幫她找出樑禛心中那朵白蓮花。
無論怎樣,樑禛終於擺脫了婚約的桎梏,他不再纏綿病榻,還主動將冬雪接回了含輝院,這些消息讓裘老夫人、安遠侯夫婦放心了許多。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生活彷彿又回到了過去,樑禛還沒去河間公幹。除了——
他不再讓冬雪跨進他臥室半步。樑禛變得愈發沉靜,又愈發凌厲,他揮斷了纏縛自己的情絲,也斬盡了羈絆他人性的柔軟。
樑禛因青龍會一役立下不世之功,進左軍都督府左都督,仍掌錦衣衛。肅王爺對樑禛甚是滿意,歷經錘鍊的樑禛才華出衆,文武雙全。他能極爲到位的領悟肅王下達的各項指令,肅王爺允許留人一線時,樑禛會在自己的把控範圍內解決矛盾,肅王爺要斬草不留根時,他會嚴格按照王爺的標準行事。在處理肅王爺的政敵事務時,樑禛心狠手辣,安忍無親。在處理一般性案件時,他又能明察秋毫,是非分明。樑禛就像一匹永不疲倦的騾馬,悶頭前衝,又像是經歷過烈火淬鍊的龍牙鋼刀,鋒利、堅韌又冷酷。
樑禛出落得如此拔萃,讓安遠侯夫婦欣慰異常,卻有一事讓夫婦二人憂心不已,樑禛猶如帶髮修行的苦行僧,身邊找不出一絲花香,似在懲罰自己,亦或是尋求救贖……
隨着樑禛的崛起,安遠侯府也水漲船高,府中嫡出未婚子弟裡,樑禛的呼聲最高,直如家中“有女百家求”的高門,一時間媒人踏破了門檻。安遠侯夫人不知疲憊的迎來送往,每日興沖沖的揣着通過各種渠道偷摸摸送進安遠侯府的各色閨秀的小像奔進含輝院,又失望的離開。
“老爺,禛兒每日除了去鎮撫司衙門賣命的當差,便是在後院舞刀。這樣下去什麼時候才能抱上孫子……”
安遠侯夫人愁容滿面地望着自家夫君。“禛兒被齊家姑娘傷太深,壓根就拒絕接受與姑娘相交,這樣下去,如何是好!”
樑侯爺詭詰的眯眼看向自家夫人,“夫人莫憂,明日花朝節,你尋個由頭帶二弟房中的三個閨女去西山賞花,我自會讓禛兒隨行,你們自西山南麓取道上山,那兒花多,上山的路上,本候自有大禮送與禛兒……”
安遠侯夫人崇敬的看向侯爺,心道,沒想到這老頭子將美人計都用到自家兒子身上了,還把排頭做的如此有模有樣!也不知是哪家閨秀得了老爺青眼,有這樣的福分。
“敢問老爺,是哪家閨秀?”安遠侯夫人眉開眼笑,滿懷期待。
樑勝擺擺手,“不可多說……此女乃母親與我一同於揚州定下的清倌人……”
安遠侯夫人驚呆了,“是給禛兒的通房?”她已然還記得樑勝當初的囑咐,不可行妾禮,只能作通房。
樑勝瞪眼,“當初只爲數月後要迎娶許姑娘纔有此一說,如今許家親事已了,納爲妾室並非不可。”侯夫人放心了,如此甚好,就算禛兒終身不娶,也可傳宗接代了,雖說只能是庶出,但好歹也聊勝於無吧。
翌日,陽光正好,掛有安遠侯府標誌的兩架馬車疾行於西山南麓。兩架馬車內,分別坐着安遠侯夫人及她的三位侄女,她如願將二房的三位少女誆了出來,皆因她們喜歡西山寺內的青團丸子,於是安遠侯夫人便以經西山南麓至西山寺吃青團丸子爲餌,誘哄得三位姑娘隨自己登山“賞花”。
樑禛策馬跟在後首一輛馬車左側,耳畔傳來堂妹樑施柔聒噪的讚歎聲,“二堂兄可知那西山寺最擅長做的吃食爲何?”
“不知。”
“青團丸子與豆腐包子,二堂兄可曾吃過?”
“不曾。”
“青團丸子乃重陽節節令點心,去年我曾派我房裡的胭脂給二堂兄送過一籠屜呢!二堂兄可曾記起?”馬車裡一張圓乎乎的小臉露出得意洋洋,自認有先見之明的神態。
“以往只能重陽節才能吃到這丸子。因西山寺做的太好,食客過衆,今年西山寺不再將青團丸子限定爲節令點心了,就算平時亦能購買!以往我便說過,西山寺的青團丸子,是我吃過最好吃的丸子,果不其然,今年就應驗了……”
樑禛神遊天外,他壓根不關心什麼丸子,他只看着自家堂妹那聒噪的、不停翻滾的小嘴出神。他以前的那隻小狐狸精也會這樣聒噪,但凡她有求於自己,抑或自己滿足了她的要求,她便會露出與堂妹一般的表情。他甚至還能清楚的記得她高呼“相公,快些答應奴”時的急迫神態。
“二堂兄!二堂兄!你聽見我說的話沒有!”
樑禛陡然回神,看見堂妹憤怒的,放大在眼前的圓臉,他尷尬的拍拍自己的臉頰,摸摸堂妹的額發,笑嘻嘻道,“坐回去,莫要翻出車窗了。”
“啊!啊!二堂兄快看!那個姑娘!”剛要縮回去的樑施柔倏地復又竄了出來,發出一聲驚呼。
樑禛循着堂妹的目光望過去……
他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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