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回京, 碩果累累,樑家與駱家再次揚名於京城。樑禛論功被加太保, 賞金銀無數。原本意氣風發的駱璋則愈發神采飛揚。因雲南屠漢一案,牽出隱藏於帝國深處的隱患,震驚寰宇, 駱璋經此役一戰成名。受新皇嘉獎,駱璋自區區二品文官一躍入殿閣參軍國事,任首席大學士,兼太子少傅, 封豫國公, 一時間駱璋的威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而齊家亦在雲南一役中撿到肉渣渣,齊振被擢升爲京衛指揮使司鎮撫, 護衛宮禁,守禦城門。雖依然是個看門的,但一舉重回五品武職, 齊祖衍已經是樂得合不攏嘴了。
壽康宮。
這一日, 駱璋的夫人蔣三娘帶着女兒駱菀青入宮拜見姑姥姥, 當今天子的生母蔣太后。就要見到自己最喜愛的外侄孫女,蔣太后一大早便起了身,招呼宮人備好駱菀青愛吃的茶點, 整理好駱菀青要小住的房間,穿戴整齊了巴巴等着駱家母女進宮。
不等駱菀青見禮完畢,蔣太后早已笑開了花,急急走下堂將跪拜在地的侄女與外侄孫女自地上扯了起來, “三娘、青兒,你們可算來了,早聽說你們回了,哀家可是盼了許多日了!快來快來,青兒陪哀家坐一處,讓你姑姥姥好生瞧瞧。”
待得祖孫三代人皆落座,蔣太后細細打量着身邊的駱菀青,見她身穿橘黃色交領纏枝蓮紋褙子,頭戴攢珠累絲金鳳釵,鳳尾呈扇面,似一朵開放的蓮花,粉紅色的珠墜熠熠生輝,真真應了那句“娉娉婷婷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嬌滴滴又嫩秧秧。
“我的青兒可是長成了大姑娘了……”蔣太后眯縫着老眼,發出這樣一句感嘆。
“咱青兒也有十七了吧?三娘可曾替青兒相看好了人家?”蔣太后細細摩挲着駱菀青細嫩的素手,轉頭看向下首的自家侄女。
“回太后娘娘的話,因這幾年隨子圭奔去了雲南,咱家青兒還未能說親呢……”蔣三孃的臉笑成了一朵花,心中激盪,接下來不就應該說“哀家給你指一個可好”了!咱家還真就等着您老人家給指個好的呢……
“嘖嘖嘖!你這娘是怎麼當的!”蔣太后嗔怨地衝蔣三娘虛虛一點,便開了口,“三娘既已返京,可曾有過相中的子弟?”
蔣三娘見狀,心下雀躍,紅着臉就要開口將那吏部尚書家的大公子、大理寺卿的二公子給提溜出來,沒想到一直靜默不語的駱菀青搶先說了話,“姑姥姥,青兒有意中人!”
蔣三娘暗道不好,一顆心瞬間盪到了谷底,怪不得女兒如此積極地想要進宮參見太后,自己只當她小孩子脾性想見姑姥姥,沒想到她竟是爲了那個不知好歹的大色胚!蔣三娘不等蔣太后開口,張口便痛斥女兒,“青兒!莫要瞎鬧!姑娘家家的,哪有你這樣巴巴地湊着過來說自己婚事的!你母親還在這兒坐着呢!”
蔣三娘怒目圓瞪,豐腴的臉頰因着激動漲得通紅,如若不是在壽康宮,她定然要衝上去給自己這不知羞恥的女兒一個爆慄。
“哎哎哎!你喊什麼呢!”蔣太后急急將駱菀青護在身後,對蔣三娘佯怒道,“青兒有心裡話要說,你爲何不聽聽!孩子有了心上人,你這做母親的不多支持,反而棒打鴛鴦卻是爲何?”說話間,又轉過頭,對駱菀青和煦地笑,“青兒且說說,瞧上哪家子弟了?”
駱菀青蒼白了小臉,不顧自己母親殺人般的眼神,只含羞帶怯地望着蔣太后,“安遠侯府家的二公子……樑少澤……”
……
不知怎的,這幾日樑禛這心裡一直不妥帖,連覺也不曾睡好,今日終於知道緣由了,原來自己一直害怕着朱銓去齊府。
今日早朝後,新皇便喚住了樑禛,他一本正經地板着臉,憂心忡忡地說,“齊大人爲朕分憂不少,原以爲少澤將齊二姑娘尋回來,也算替朕解了齊大人的憂,沒想到齊二姑娘卻已面目全非了。這幾日朕看齊大人的精神確實委頓得緊,少澤便留上書房陪我用膳,午後咱們一塊去齊府瞧瞧吧!”
樑禛的心砰砰跳得厲害,他不是沒懷疑過齊韻是否在裝傻,可一直沒捉住齊韻裝傻的把柄。說她是傻了吧,可樑禛總覺得她正躲在那裝瘋賣癡的軀殼後冷眼看着自己。
如今新皇要親自去查驗,他便擔心起來了。朱銓是誰?爲了這個皇位,他便親自裝過瘋!算得上是當朝裝瘋界的開山鼻祖了,代表着裝瘋界的最高水準。經他掌眼過的瘋子,孰真孰假,可是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樑禛想提前通告齊府做好接駕準備,被新皇制止了,齊家突然多個傻子,本就忙亂不堪了,咱君臣二人悄悄去便好,給齊大人一個安慰便走,用不着如此麻煩!樑禛無奈,被迫放棄了給齊韻提前打預防針的打算。七上八下的陪新皇用完午膳後,樑禛手忙腳亂地隨朱銓出了宮,奔齊府而去。
到得齊府,齊祖衍果然很是意外,他恭恭敬敬將新皇請入大廳,就要讓家中衆人依次前來拜見。朱銓擡手止住了齊祖衍,“愛卿勿忙,朕今日來一則是爲了向愛卿你表達慰問,二則是想看看二妹妹,還望齊大人成全。”
齊祖衍慌忙跪下,“皇上對老臣關懷備至,衍感激涕零!奈何小女神志有損,如有不敬,還望陛下多多包涵……”
朱銓笑意晏晏,“愛卿勿憂,朕自是醒得的,只要二妹妹身體康健,朕便放心了。”
說話間,齊祖衍便引着朱銓與樑禛往後院而去。這是樑禛第一次以客人的身份來齊府,想起三年前自己爲朱成翊失蹤案來齊府搜查齊振的情形,樑禛禁不住也感慨萬千。須臾,三人已至蘭芷院,剛到院門口,便有婢女迎上來給衆人見禮。
“知春,二小姐呢?”齊祖衍開口問道。
“回老爺的話,二小姐正在午睡,睡下已經快一個時辰了。”知春恭敬又伶俐。
樑禛放下心來,既然姑娘家正在午睡,那皇上定然就會走了。就在樑禛拿着渴盼的眼神望着朱銓的後腦勺,等着他發出撤退的命令時,樑禛看見這位威嚴的帝王轉過了頭,“你們先在此處等朕,朕進裡屋瞧瞧便出來。”
樑禛傻眼了,齊韻好歹還未出閣,這朱銓如此待她,莫非篤定了齊韻就是在裝傻?樑禛呆立當場,心跳到都能感覺胸口扯得痛。
齊祖衍也覺意外,“皇上,小女午睡,儀容不整……怕……怕衝撞了您。”
朱銓卻不以爲意,大手一揮,“無礙!二妹妹比朕小了一輩兒的歲數,朕當她小孩子呢,朕難得來一次,就這麼走了,心內難安啊!朕只是想確定二妹妹安好,齊大人莫要介懷纔好啊……”
齊祖衍惶恐,忙又縮到了地上,叩着頭延請朱銓入內。
樑禛害怕極了,他怕齊韻真的是在裝,裝傻裝得好也是要靠才華的,這是一種和聰明人的藝術一樣艱難的工作,樑禛第一次無比渴望齊韻是真的癡呆。樑禛也無比的恐慌,朱銓如此隨意地對待齊韻,如若不只是爲了確認齊韻癡傻的真假,而是對齊韻別有他想,自己可真是毫無辦法了……
朱銓踱着方步向齊韻的閨房走去,腳步篤篤,彷彿踏到了樑禛的心上。他滿目悽惶,神情悲慘,直到齊祖衍扯住他的袖口可勁甩。樑禛看見齊祖衍衝自己拼命使眼色,他心中一個激靈,才又默默低下了頭,不再多看。
朱銓屏退隨行的宮人,獨自進了房,一陣暖香襲來,紗幔掩映中,他看見了油亮花梨木雕花大牀上的睡美人——他屏住呼吸,深深看進了紗幔,眉如遠山含黛,膚若桃花含笑,烏髮如雲,脣似桃瓣。美人正在安睡,朱銓甚至能想象那多情的眼眸若是睜開,該有多麼的婉轉生輝!
她果然是長大了呢,同幼時那般美得刺眼,怪不得自己那短命侄兒逃命也要帶着她……朱銓輕輕坐上牀頭的春凳,正天馬行空胡思亂想着,他看見一雙明眸閃現,內裡波光流轉,若有繁星。
“老伯!可是來尋韻兒玩耍?”帳內嬌鶯聲起,沒有情理中的高聲尖叫,也沒有閨閣女子的羞澀與嬌嗔,那雙明眸的主人騰地自牀上坐起,僅着中衣跪坐牀沿,俏臉猛然貼上依舊垂墜的牀幔,將臉繃出令人捧腹的怪異形狀。
“……”
第一次被人叫老伯,朱銓顯然有點懵,待他反應過來齊韻是在叫自己時,眼前的牀幔已被人唰地一聲自內打開,那雙婉轉生輝的眼眸果然如預料般奪人魂魄。
“韻兒藏了花生,老伯可要吃些?”眼前僅着了中衣的姑娘壓低了嗓門,神秘兮兮地衝他眨眼睛。緊接着一雙素手探出,露出內裡的幾顆圓滾滾的花生……
朱銓啞然,他想起離京前最後一次見到的那個古怪精靈的漂亮小姑娘。當時朱銓正受太子忌構,在上書房當着太-祖的面與太子大吵了一通,完事了正怒氣衝衝地經過後花園的假山叢,突然頭頂一陣勁風,朱銓伸手一撈,竟捉住個小孩!提至身前一看,原是齊韻。那時的她只到他腰間,和更矮她半個頭的朱成翊一道在後花園爬假山……
“二妹妹,朕是你四哥。”朱銓面沉無波。那時的齊韻深受太-祖與太皇太后寵愛,時常出入宮闈,與太-祖的兒子們也頗爲熟絡,便互相以兄妹相稱。
“四哥?”眼前的齊韻似乎有點驚訝,她披頭散髮,怔怔地望着眼前這名龍眉鳳目的威嚴男子合不攏嘴,時間一長,清冽的口涎順着張開的嘴角蜿蜒向下,直流向那潔白豐潤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