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巴掌落在臉上，她一點也不覺得痛，有什麼好痛的呢，最痛的事她已經經歷過了————
自從那日季衍出現了一次之後，便再也沒有到半島酒店來看望過來喜。
她被照顧得很好。
小九是個很善良的小姑娘，每天總是笑臉迎人，讓人看着心情也會好起來許多。
這幾日來，她常常很想念翠菊，想念李安遠，每想一次，她都堅定了要好好活下去的信念，她只是很平凡的人，不可能眨眼之間就把那些事情淡化，馬上就振作起來，她只是需要時間。
時間是最偉大的醫生，可以撫平任何傷口。
她恨王曼雲，恨趙四海，恨趙家。
憑着這份恨，不管接下來的日子怎麼難熬，她都要堅持下去，一天不能看到他們一敗塗地，她便是一天都要好好活下去。
也許季衍說的話很傷人，很現實，但都是事實，她不得不承認與面對。
這些日子來，也給別人帶來太多的麻煩了，她聽小九說過，半島酒店一個晚上的住宿花費，相當於她在趙家3年的薪糧，也許在季衍眼裡算不了什麼，但是她跟季衍非親非故，的確是不好意思花他的錢，欠他一條命已經夠了，欠得再多便一輩子也還不起了。
酒店裡有準備現成的鋼筆和紙，她想了許久，留了短短几句話，然後離開了。
天微涼，有些暗沉。
她穿的是嶄新的旗袍，上好的絲料，卻還是顯得單薄，走出酒店來，不由得覺得泛起了一點點寒意。
她是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也能穿旗袍的，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自從這場變故，她以往拼命節食一個月瘦下來的都不夠這些日子瘦得多，只是即使瘦了，她從鏡子裡看她的容顏，還是一副慘淡，甚至是憔悴得不堪入目，翠菊曾經說過，若她有一天瘦下來，必然是個美 人，可若翠菊如今看到她，一定不會這麼說了。
一想到翠菊，來喜淡淡地垂了眉眼。
趙家的人肯定都是以爲她死了，翠菊……應該會很傷心的吧。
可是，她不能回去趙家，至少，現在還不能。
到上海的這兩年來，她只有曾經的幾次有幸陪着王曼雲出去辦貨，透過轎車裡小小的窗子看人來人往，只是現在站在一條繁華的路中央，她卻茫然地不知道要怎麼走。
她突然有些無措。
就這樣跑了出來，憑她一個人的力量，可以做些什麼？
這路上的人形形色色，各忙着各的，十字路口，個個相似，她又要往哪邊走？唯一確定的是，她總得找個安身的地方。
她沒有錢，住不起房子，眼下除了兩年前啊田叔帶她去的會樂裡的那個草棚，她想不出還有其他的地方可以去。
“你好……”鼓了鼓勇氣，她開口問路過的一位正裝的先生，那先生立下來看她。
“請問……請問會樂裡，怎麼去？”
那位先生原本和善的臉在聽到會樂裡這三個字之後變得很奇怪，只是上下打量起她來，眼神開始變得輕蔑，繼而開了口，“不知道。”
她的心一下就涼了，本身自己就不是臉皮厚的人，那輕蔑的眼神讓她開不了口去問第二個人。
她不是傻瓜，會樂裡是什麼樣的地方，她是知道的。
“小姐，你要去會樂裡嗎？”身後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來喜回頭過來，看着面前斯斯文文笑着的人。
她點了點頭，“恩，你……你知道怎麼去嗎？”
“當然知道。”他擡了手，指向不遠處，“順着那條大馬路一直走，走到盡頭，往右邊的小巷拐進去，一直走就能看到了。”
來喜聽完忙感激地點頭，“謝謝……”
那人只是笑了笑，然後走開了。
她邁了步子往指路人說的方向走去。
一輛黑色的轎車緩緩在不遠處的路邊停下，車內的人眯眼望了望來喜的方向，然後只是轉過頭去，淡聲道：“方竣，走吧。”
方竣點點頭，又道：“二爺，不跟去看看嗎？她隻身一人，到底會有些不安全。”
季衍微挑了眉，“她畢竟還是太天真了，待她能明白這點，自然會回來找我。”
他低下頭，看了看手心裡的紙張。
字跡略微有些娟秀，卻略顯生硬。
————我走了，謝謝你這些天來的幫助，我會記得你的，我會好好活下去，讓自己變得強大，你的恩情我一定會還。
署名來喜。
將紙張揉成一團，他從窗口丟出外去。
“方竣，開車，去商行接杜先生。”
她的心還是太軟，即使他肯幫她，她也未必能變得強大，這樣沒有好處的事，他也不願去做。
如若有一天她讓他覺得她足夠有資格……
不過，應該沒那個機會了！
車子的身影很快沒落在街邊處，與正想過馬路的來喜擦肩而過，不過來喜只是專注着找去會樂裡的路，並沒有看到季衍。
她順着剛纔指路的那個人往大馬路一直走下去，待到走到盡頭，終於看到一條小巷，與剛纔的繁華略微不符，這裡顯得安靜許多。
不疑有它，她邁開步子往巷子裡走去，不知走了有多久，印象中會樂裡熟悉的模樣，始終沒有顯現在眼前。
她這纔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
纔是一回過身來，面前不知道哪裡串出來了三個人，橫在了眼前，其中一個她認得，就是剛剛幫她指路的那人。
她的心一下地慌起來，拔腿就要跑，那三個人中的其中一個則迅速地奪到她面前，擋住她的去路。
來喜凝了神，瞪着他們，手心不住地開始冒汗，大聲喊道：“你們想幹什麼？”
方纔那個人幫她指路，分明就不安好心。
怪就怪她太笨，對着一個全然不知的陌生人，居然還是一點戒心也沒有。
方纔那名斯文的人站了出來，“小姐，你別害怕，我們哥們幾個不是壞人，只是最近手頭緊，想找你拿點錢花花。”
旁邊那人也跟着道：“我們拿了錢，不會對你怎樣的，但若是你不肯合作。”他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了一把小刀，刀鋒冒着森冷的寒光。“我就不敢保證你會怎麼樣了。”
來喜驚得連退了幾步，看着那把刀子，心裡不住地發毛。
“我……我沒錢……身上一點錢……也沒有……不管你們信不信，我真的是一分錢也沒有……”全身上下最值錢的大概就是身上的那套旗袍了，她知道那套旗袍很華麗，但是因此被看成有錢人，那她就太冤了。
“少廢話。”擋住她去路的那人狠狠地罵了一聲，“明明就看到你從半島酒店裡出來的，沒錢你住得起那麼高級的酒店嗎，當我們傻的？”
那持刀的人立馬就上前一步，喝了一聲，“把錢交出來。”他又欺近了一步，把刀架到來喜的脖子上，那刀鋒的涼意觸到脖子上，冰得來喜的臉色刷地死白。
“我們只是求財，並不想傷人，小姐你自己可以衡量，要錢，還是要命。”那斯文的人眯了眼，目露兇光。
她當然會衡量，但是她真的沒有錢，一分錢也沒有。“不管你們信不信，我身上真的沒有錢，你就是殺了我，我也真的沒有錢。”
話音才落，臉頰一疼，一個巴掌應在她的臉上。
她的耳朵嗡嗡嗡地響了起來。
腦海中霎時就閃進了零零碎碎的畫面，她一秉，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擡腳踢了那持刀威脅她的人一腳，那人一吃痛，鬆開了對她的鉗制，趁着他們三人失神的片刻，她往巷子口跑去。
那一巴掌落在臉上，她一點也不覺得痛。
有什麼好痛的呢，最痛的事她已經經歷過了。
但是恰恰好就打醒了她，一味地軟弱低頭，只會換來更大的羞辱，只能讓人欺凌而上，她要學會反抗，除了她自己，沒人能幫她。
“臭婊 子，給我追上去，追到了要她好看。”身後響起惱羞成怒的喝聲，來喜咬緊了脣，用盡力氣往巷口跑去。
一鼓作氣跑出了巷口，她纔剛剛站定，耳邊響起一陣急促的汽車喇叭聲，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只得定在原地，看着那輛車子飛快地向她衝來，她一個腿軟，跌坐在地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