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說,李安遠和來喜有緣無分————
“認識。”他點了點頭,心頭無端地有些苦澀,“聽聞她之前跟趙四海也有來往,怎麼,你跟她有過節?”
翠菊搖了搖頭,“不是,我第一次見到季明珠的時候,嚇了一跳,你有沒有發現,其實季明珠跟來喜,長得很像?”
“對,我有一度覺得她跟來喜很像,只是,她們根本就是不同的兩個人,說話的神態,語氣,性格舉止,都沒有一點相像的地方。”
“我開始也是這麼覺得的。”翠菊停頓了片刻,“李安遠,我想也是時候告訴你了,其實季明珠……”
“怎麼,家裡來客人了?”安小舞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屋外走了進來,高鞋的聲音敲在大理石地面之上,發出刺耳的迴音。
安小舞也走到座位邊上來,在李安遠旁邊坐下,上下端詳着翠菊。
“她是?”翠菊愣了一下,狐疑地看着李安遠。
“她是安小舞,現下是百樂門的紅牌。”李安遠輕皺了眉,道出聲來。
“哦?”翠菊微揚了眉,“百樂門的紅牌?該不是你的女人吧?”眼波繞了幾繞,翠菊輕笑着看着安小舞,“是有幾分姿色。”
“小舞幫了我很多,不是外人。”李安遠道出聲來,“你不用顧忌她。”
翠菊眼裡的光亮馬上就沉了下來,“看來你對來喜,已經忘懷了。”她本還想着告訴李安遠季明珠就是來喜的事實,希望他們兩人可以重新開始。
只是看來,她會錯意了,李安遠身邊已經有其他女人了。
也是,怪不得誰,畢竟李安遠一直以爲來喜死了,接受別人也是正常的。
“你也認識來喜?”安小舞的臉色變了變,似乎觸到了什麼痛處。
“她是前趙四海的二房太太,叫翠菊,來喜,是她的好姐妹。”李安遠沉沉道來,想到來喜,一時之間又有些感觸,卻不知從何道起。
“百樂門的紅牌,也不過如此,比起季明珠來,還差那麼幾分,李安遠,對你的眼光,我不得不說,有點失望。”翠菊喃喃低道,語氣裡難掩濃濃的失望。
只能說,李安遠和來喜有緣無分。
被翠菊說她輸給季明珠,安小舞心中的火馬上就燃了起來,“看來趙二太太也見過季明珠,想之前季明珠跟趙老爺也有過一段風花雪月,你也真看得開,我倒是爲你覺得不值。”
“那我還真是多謝你的不值了,就算季明珠跟趙四海有過什麼,那也是她的本事,我翠菊輸她輸得心甘情願,人吶,貴在有自知之明。”拿起茶杯又輕輕嚐了一口,她放下杯子,索性也起了身,“好了,我也該走了,有時間再過來看你。”
安小舞被翠菊頂得臉一陣青一陣紅,隱忍着卻始終沒有發作出來。
翠菊款步走到了門邊,頓住了腳步,回過頭來,“李安遠,有時候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實的,多些用心去感受,你能發現更
多的東西。”
趙四海垮臺之後,來喜曾經來趙公館找過她,她卻是避而不見。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來喜的生活需要重新開始,那些骯髒的過去,一點都不要留下。
這些過去,也包括她,只要生活在同一片藍天之下,能呼吸着同樣的空氣,遠遠地看着她過季明珠的生活,就已經足夠了。
可是來喜啊,你會幸福麼?
披好裘皮披風,她揚長而去。
雪慢慢地變小了,在臨近夜晚的時候,突然就放晴了。
這樣的寧靜。
暴風雨前的寧靜。
夜色一片朦朧,巡捕房裡燈火通明。
“這沐向東的事,你打算怎麼辦?”林懷弦正在裡室的木桌之前,木桌上放着一臺古銅色的電話機,象牙色的話筒在燈光下閃現出琉璃色的光芒,他背對着門,聽着那邊傳過來的話,微皺起了眉頭。
那邊不知道說了一些什麼,惹得他有些不樂意,“雖然說沐向東眼下是栽在我手裡,但是杜先生那邊也不是好對付的,你這樣硬碰硬,對誰都沒有好處,眼下跟青幫對着幹,只會兩敗俱傷,而且你別忘了,泉石少佐的本意就不是要沐向東的命,留着他,分明可以有更好的用途。”
他說完話,靜靜地聽着話筒那邊的人說完,臉色微變,“這杜先生,會答應我們的要求嗎?雖然說這沐向東是他青幫的人,只是孰輕孰重,他可分得清楚。”
等那邊交代了一些事情,林懷弦也沉思了片刻,“你這麼說也不無道理,如果這杜先生真的肯答應這個要求,即使放了沐向東,青幫也只會陷入一團混亂,我們只要跟泉石少佐再給法國人一些壓力……恩……李安遠,你這招可真是厲害……”話畢,他臉上慢慢地有了笑容。
將電話掛上,他摘下軍帽,半倚在黑色的軟皮椅上,纔是沒多久,外頭便響起一陣敲門聲,他尋思一下,答了一聲,“進來。”
“局長,外面有人要見你。”那人邊說着話,有些惶恐,神色嚴肅,似乎來的是位不得了的人物。
“哦,是誰?”林懷弦挑起英眉,黑溜溜的眼珠轉了幾轉。
他纔剛問出聲,便聽得一個低沉帶着些許妖魅的嗓音響起,緊接着是一張戴着金絲眼鏡的面龐,張狂卻又俊雅,“林局長,不介意我深夜到訪吧。”
林懷弦噌地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似乎有些驚訝,只是一下,便馬上就恢復了狀態,嘴邊馬上就有了笑意,“杜先生,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快請進……”
杜錦川着了淺灰色的大衣,身後跟着蕭默,踏進了裡室來,等到兩人都進了屋裡,林懷弦正想說話,卻見得門口處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襲黑色的長衣,他這一看,便覺得陣陣的壓迫感隨之而來。
這人正是季衍。
杜先生和季衍,都來了。
“季二爺。”林懷弦的音也提高了幾分,“你也來了……”看這
局勢,他也有些心驚。
眼下這能讓上海灘翻雲覆雨的3個男人,都在他巡捕房裡,眼下還同時遇上了最難對付的杜先生和心思最深沉的季衍,怎能不心驚。
“快去快去,將前陣子斯密公爵送給我的紅茶拿出來,沖泡好了馬上送進來。”林懷弦對着底下的那人吩咐道,待到那人應了一聲退了下去,他才沉了一口氣,重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杜先生此次來,怕不是爲了沐少的事情吧?”小心地端詳着杜先生的神色,林懷弦首先開了口,審度着眼前的局勢。
杜錦川也不說話,淡淡地笑了笑,隨之拿出雪茄來,遞給林懷弦,“這可是上好的古巴雪茄,你知道麼?只有古巴肥沃的紅土,才能孕育出最好的菸草。”他沉默了一下,不知道在想着什麼,又沒繼續說下去。
蕭默上前一步,從杜錦川手裡拿過雪茄,遞到林懷弦的桌前,林懷弦一愣,伸出手來接過去,“那我就謝謝杜先生了。”
此時杜錦川已經點燃了雪茄,輕煙淼淼,整個空間馬上就朦朧的一片,正在林懷弦還在琢磨他心思的當,卻聽着杜錦川又開了口,“這古巴雪茄,最爲奇特的地方就在於,它的煙心是採取人工手撕的方法,裡外三層各不相同,別有一番風味。”說道話末,他突然笑了,“我突然想起來林局長並不好這洋人的玩意,真是可惜了……再獨特的雪茄,落到不懂欣賞它的人手裡,也只能是一般的雪茄……你說是不是,林局長?”
林懷弦拿着雪茄的手僵了一下,臉色忽青忽紫的,隨之又將雪茄放回了桌邊,“這麼好的雪茄,給我實在是有些浪費了,杜先生還是留着給能欣賞它的人吧。”
杜錦川的聲音一如既往,冷靜而自持,“林局長你是聰明人,聰明人向來都不做愚蠢事,我杜錦川最喜歡聰明的人,就如我欣賞古巴雪茄,就自然視它如珠如寶,無尚尊貴,倒是希望這雪茄能知分寸,識好歹,否則最終的下場,都只能被踐踏被遺棄,是吧?”
“這東西我不好,杜先生說得再多,我也只能意領而不能神會。”說到這時,外面的人已經端了紅茶進來,茶的香味立刻就在偌大的空間裡散發開來,陣陣清甜。
紅茶就端在了杜錦川和季衍的面前,林懷弦看着那紅茶,又說了話,“只是雪茄不適合我,自然有其他東西適合我,就比如這紅茶,這人的脾性就是那麼奇怪,喜歡的就是喜歡的,不喜歡就是不喜歡的,沒有辦法改變。”
“那看來我跟林局長道不同,不相爲謀了?”他挑了好看的眉,看着林懷弦。
“杜先生言重了,這上海灘誰敢與你作對,倒是你有什麼事情吩咐下來,我就是赴湯蹈火,也要幫你辦得妥妥當當。”
“哦?”杜錦川索性也不再拐彎抹角了,“既然林局長明白這個道理,怎麼就偏偏要與我青幫作對呢?”他低着頭,指腹在雪茄上輕輕摩挲着,脣邊掛着那飄忽不定的笑,聲音雖輕,卻很有分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