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經很恨趙四海，趙四海毀了她，也毀了她的幸福與未來，如今卻沒想到今日用同樣的恨來恨李安遠，那個曾經是她努力要去靠近的人，卻要站在反目成仇的位置上，多麼諷刺————
只是來喜非常清楚，李安遠到了這裡，當然不是來送死的，他的手上，有拋球場的地皮，死了一個李安遠，巨龍幫還能有人繼續上位，杜先生和季衍想要的，並不是一個李安遠，更何況林懷弦在場，外頭相信已經佈滿了巡捕房的人，李安遠若是出了什麼事，今日在沐公館的，便要與巡捕房正面交鋒，正好稱了巨龍幫的意。
兩人在靈堂之上鞠躬上了香，來喜冷了眉，不發一語地走上前去，將剛剛林懷弦和李安遠上的香重新掃了下來，丟到一旁的火爐裡化了開去。
林懷弦冷眉瞪着她，“明珠小姐，你這是做什麼？”
來喜依然是波瀾不驚的樣子，只是眼裡已慢慢地多了一絲怨恨，“我只是想你們上的香，沐少估計不喜歡，人到就好，禮就免了。”
“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林懷弦臉上有了一絲的怒意，纔是正要發作，便聽得李安遠溫和地道出聲來，“林局長，明珠小姐與沐少甚好，如今沐少離世，她的情緒難免激動一些，就不要計較了。”
來喜好笑地看着李安遠，“既然知道我情緒不好，那我也不多說什麼了，這裡不歡迎你們，請你們離開。”
沐向東的靈堂之上，出現他們兩人的氣息，讓她覺得噁心。
林懷弦氣得臉都綠了，卻又不好多說什麼，只得瞪着來喜，來喜狀似無意地回了他一眼，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也並不再說話，卻是李安遠走上前來，直直地看着她，“明……”纔是說了一個字，李安遠頓了一下，又改了口，“來喜……”
來喜的手一震，擡起頭來，臉色如紙，“來喜已經死了，我是仙樂斯的季明珠，是沐少的季明珠，請你離開。”
她的手一直在顫抖一直在顫抖，似乎是很努力地在剋制什麼，那單薄的身子好像馬上就要倒了下去，雪白的十指灼傷得觸目驚心，語氣卻是十足的僵冷，“在你害死沐少的時候，來喜就徹底死了，我季明珠與你李安遠，便是永遠的敵人。”
李安遠的眼神一震，雖然料想到她對他必定恨之入骨，在聽見她如此冷硬的話語之後，心下還是忍不住鋪了生生的疼，“那是意外……我並不想的……若是知道你便是來喜……我便怎麼樣也不願意與你反目成仇的……”
“啪”地一聲響亮，空澈的靈堂之上，巴掌聲迴盪在半空之中，整個靈堂忽地一片寂靜，
連林懷弦都怔住在了原地，看着她抖着手站定在原地，眼神裡是深深的狠絕，“滾，這裡不歡迎你。”
她從未打過誰。
李安遠與安小舞一起的時候，她心痛，卻不至於下手打他。
到他對她下藥，她心灰意冷，看他陷害沐向東，也沒下手打他。
當日去求李安遠，他踐踏她對他的最後一絲感情，她也沒下手打過他。
只是今日，這一巴掌，不只是爲她的過去而打，也是爲沐向東而打，打斷兩人所有的過往，乾乾淨淨，再也不可能原諒李安遠，不可能！
李安遠也愣了一下。
似乎沒想到她會動手打他，好久，纔有出了聲，“是的，這一巴掌……是我欠你的……”
來喜忽然冷冷地笑了出聲來，“你當真以爲就這一巴掌，就算了嗎？李安遠……你看看你自己，變成了什麼樣子，爲了權勢地位，你做了什麼？你滿意了嗎？害死了沐少，害死我那麼重要的人，你開心了嗎？”
剛纔的那一巴掌，打得用力，打得連手心都在泛疼，她咬着脣，身子也微微有些顫抖。
她曾經很恨趙四海，趙四海毀了她，也毀了她的幸福與未來，如今卻沒想到今日用同樣的恨來恨李安遠，那個曾經是她努力要去靠近的人，卻要站在反目成仇的位置上，多麼諷刺？
李安遠想看着她，卻見她的眼神冰冷悲痛的，如一把利刃，刺在他的心房之上，“我說了……只是意外……我只是……沒有早點知道你是來喜……否則絕對不會這樣……”
“意外？好一個意外，你會有報應的，李安遠，你會有報應的……”她握緊了雙手，冷笑地看着他。
滿室寂靜，外頭的冷風絲毫不客氣地呼呼颳着，有一絲點點的白色飄進了裡堂來，被屋子裡的暖意融成了水花。
“來喜，我這麼努力想得到的這一切，只是因爲我不願意再變成過去那樣，在趙公館，經歷的事情之後，我以爲你是能明白的。”
“沒有人要求你變回過去那樣。”來喜頓了一下，“可是也並沒有人賦予你不擇手段去傷害別人的權利，沐少因爲你而死，這個是不爭的事實。”
李安遠臉色的血色褪盡，身子很僵很直，那從心房之處滲出的無力，蔓延到四肢，連回看她的勇氣都沒有了，許久，他只是輕輕吐出話來，“那你知不知道，我做的這一切，是以什麼爲信念支持下去的？”
“趙公館的恥辱歷歷在目，你不願意再活得那般卑賤我不能多言，但趙四海已經垮了臺，你現在做的事情，不管是以什麼作爲
信念，都只是爲了掩蓋你自私的本性，趙四海之仇，你我同樣受着煎熬，不惜一切要將他逼入絕境，之前便還有說服自己的理由，如今趙四海已經垮臺，你確是越陷越深，即便是你要權勢地位，現下是巨龍幫的當家便都足夠了，偏生你不擇手段讓兩幫的鬥爭越演越烈，我倒是真的想不出你能有多麼冠冕堂皇的理由。”她一口氣將話狠狠地吐出來，心口之間因爲情緒波動起伏不定。
“這上海灘的鬥爭不只是巨龍幫和青幫的鬥爭，並不如你想的這般簡單。”李安遠泛起微弱的笑來，“今日 你站在青幫的位置上，事事以青幫爲先，可我仍舊是有些不甘心的，我這一路過來，之中的屈辱，你是不能理解的。”
來喜回頭，觸上靈堂中央那張黑白色的相片，心口如被利刺狠狠地扎住，“所以沐少就該死了嗎？所以他就非死不可了嗎？”
李安遠的神色頹敗了下來，“我以爲……你……你是能明白我的……”這個世界上，來喜應該是……最能理解他的。
“不錯，我與你曾受辱於趙四海，這些年來，沒有一刻能夠安寧，而今我變成了季明珠，你變成了巨龍幫當家，想當初的我不過是想在趙家求得一餐溫飽而已，我從溫城來到，總以爲在那裡，有你和翠菊便是未來。”她的聲音顫抖了一下，這些事情已經過去了很久，總以爲放下了，如今提來，那個傷口撕開而來，一絲絲的痛楚便開始蔓延開來，“我被二爺所救，進入青幫，在仙樂斯的日子，我咬着牙，那樣的痛苦纏繞着我，一直是我的信念，我 日日往返與仙樂斯，燈紅酒綠，陪酒賣笑，當然，你也許並不比我好得了多少，因爲趙四海不單單是你的魔，也是我的魔，我只想報仇，只要能報仇，付出任何代價我都不在意，然而報仇了，我依然不會開心，正如李安遠你現在，你開心了嗎？”
火爐化開的火光，照耀在她的臉上，好像穿透到很久很久以前的過去。
那光芒讓他的眼灼傷一般的痛，“是的，我並不開心，因爲以爲你死了，這世上沒有什麼，能比權勢地位更能讓我覺得安心……”
能用言語說出來的痛，說得再多，別人不能理解，便也感覺不到，現下對着來喜，除了隱忍，他說不出來任何的話。
“所以你連你僅存的良心都泯滅了，李安遠，不要再把我當做你自私的藉口。”恨一個人很累，傷人傷己，然而卻不得不恨，“我一直心存僥倖，就算沒有其他原因，你還能有一點點的良心，誰知道回頭過來，沐少的屍骨未寒，你帶着林懷弦登堂入室，怕報應嗎？李安遠，你怕報應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