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喜對季衍的情意，不言而喻，可現在一道門隔着裡裡外外，避不相見，就是兩個世界————
那好吧，就讓一切在這裡結束吧。
怎麼開始，就怎麼結束。
沒有季明珠，來喜早在那日就在黃浦江下淹死了，什麼都不復存在了。
李安遠似乎是領會到了來喜的意思，那一眼讓他驚得心神俱裂，心都硬生地扯開了兩半，不住地往外冒着鮮血。
那一秒他在來喜眼裡看到的，不過是滿滿的心灰。
就那麼一瞬間，他下意識迅速地上前一步，用手掌硬生生地握住刀子的鋒尖，那刀子本來就利，鮮血一下就沿着刀沿不住地往下滴，趙四海根本沒有想到李安遠會這麼拼命，鬆了手連連倒退了幾步，來喜被推跌在地上，看着李安遠佈滿鮮血的手，驚得瞪大了眼睛，掙扎地發出嗚咽模糊的幾個音節。
“李安遠，你這個瘋子。”趙四海眼裡已經有了恐懼，着急地想要轉身逃跑，卻不料被李安遠欺身而上，一拳揮倒在地上。
槍支被撞丟她的面前，而李安遠和趙四海已經扭打在了一起，看不清楚誰是誰，她全身被綁着，根本不能動彈，顯然李安遠是因爲一邊手受傷，現在有些吃力，而她只能看着那兩人在暗黑的夜色裡糾纏在一起而無能爲力。
只覺耳邊傳來一聲悶響，她擡起眼，心下一縮，看着趙四海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拿出來的石頭，重重地敲在李安遠的頭上，眼下着第二下就要落下，腦海裡不由得又想起在趙公館裡的那個大雪夜，那個滿目殷紅，還有她的無助，哭喊……
混亂之中，百感交集，彷彿所有的一切都定格回了那個下着大雪的夜晚。
當下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身子用力一躍，順勢朝着趙四海的方向撞過去，撲着朝前飛跌而去，月光下的黃浦江微波粼粼，表面散發着微弱的銀光色澤，又似乎深不見底，鼻尖忽然傳來江水冰涼的氣息。
如果沒有當日黃浦江邊的一會，便就不會有後來的那麼多事，那便沒有那麼多的心酸與不捨，沒有那麼多的心灰意冷，
“來喜……”
“明珠……”
這兩聲喊聲，夾雜了無盡的撕心裂肺。
餘音迴盪在了半空之中，然後是接連4個噗通落水的聲音，江岸邊上又恢復了一片靜寂，然而也只是一瞬間而已，隨之而來的一輛輛轎車，車燈照亮了大半片江水，江水平靜無紋，除在岸邊上的血跡，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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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靜潔白的醫院之中，到處充斥着刺鼻的
消毒水味道，天色暗沉，暖春的天際應該是十分晴朗的，然後擡手卻觸摸不到陽光。
“來喜，二爺又來了，就在外頭。”翠菊走進房來，嘆了一口氣，對着正坐在牀邊看着窗外發呆的來喜說道。
她點了點頭，隨後開了口，“知道了，就跟他說我睡下了。”
翠菊腳步一頓，慢慢走上前來，看着來喜略顯瘦削的臉龐，心下一痛，那日在黃浦江邊，她全身綁着麻繩，動彈不得，嘴巴勒了布條，若不是季衍跟着跳下水去，只怕現在在她面前的就是她的屍首了。
大概發生了什麼事情已經聽說了，只是來喜甦醒之後，太過平靜，平靜得好像這個世界上，什麼時候都不甚關心，那雙原本那麼妖豔美麗的眼睛，連最後一點溫度都沒有了，就連有時候明明是笑着的，卻讓人覺得心裡一陣陣的涼意。
已經過去10天了，10天來季衍日日到醫院來報到，開始的時候只以爲來喜是真的歇息了，這兩天倒是有點明白來喜的意思，便也不說什麼，只是安靜地在長廊上坐着。
那日她趕來醫院的時候，季衍就在病房外面，全身都溼透了，天氣雖說不冷，但也寒涼，守在病房門口硬是守了一整夜，一夜下來眼睛都滿了血絲，人家一想上來勸說什麼，便一個個讓他的凌厲嚇卻步了。
聽聞青幫的季二爺冷靜機智，心思深沉，從容有餘，哪裡有人見過他那個樣子，便不難看出他對來喜的一片心意，來喜對季衍的情意，不言而喻，可現在一道門隔着裡裡外外，避不相見，就是兩個世界。
兩個人都是那麼固執倔強的人，這樣下去，對誰也沒有好處，來喜若是肯說，肯哭，倒是好事，偏偏一個字都不說，讓人看了莫名的擔心。
“你現在避着不見也不是辦法，你若是氣他怨他，就打他罵他，這樣也許還能好過一點。”翠菊說着，又是長長地嘆氣。
季衍也沒有硬要進來見來喜，估計是知道見面了，也許也沒什麼好說的，他想見來喜，也只不過是求一眼安心，這麼糾結的兩個人湊在一起，情況只能更加糾結。
“我都明白，可是我不氣，不怨，真的。”似乎是怕翠菊不相信，來喜鄭重地對她點了點頭。
因爲懂季衍，誰是誰非都不想再過問，誰真心以待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只是心如星辰磊落，碎得七零八落，空蕩得連自己也有點害怕。
她知道，都知道，季衍就在病房之外，只要她走出去，就能見到，就能觸摸得到，啊九，方竣，翠菊，每次來，都告訴她季衍在外頭，不是不想見，真的不是不想，是沒有勇
氣，再見一次，便心痛得無以復加，如那天晚上冰涼的黃浦江水，從口鼻不斷地漫進來，不能呼吸，壓抑着，壓抑得好辛苦，好像就要崩潰了一樣。
翠菊斂下眉來，走過去將來喜輕輕抱着，“我忽然想起很多事情來，想着你從以前的來喜，變到今日的這個樣子，若不是真的傷透了心，我真想不出來有什麼樣的理由讓你狠着心將二爺擋在門外面。”
來喜看起來，好像比誰都容易放下，比誰都想要放下，但其實骨子裡，纔是最放不下的那個人，才需要每時每刻壓抑着，剋制着，逼自己去雲淡風輕，去漠視。
季衍對於她是什麼樣的存在？當日她去公寓找來喜，通知王曼雲和啊田叔要陷害她的事情，季衍來喜二人之間的不言而喻的那點契合，空氣中若有似無的那一點曖昧，現在想起來，無端覺得更加的心酸。
那時的季衍眼裡只有她。
她卻不知道。
如今再回頭看，便覺得若是早一點說破，至少不必落得今日如此境地。
“翠菊，我不是季明珠，不是來喜，我連自己是誰都不清楚，我兜兜轉轉到了今天，連自己也失去了。”她低着頭，語氣有些茫然的無助，似乎是困在千年的迷障之中，找尋不到出路。
“我陪你回去溫城好嗎？在你長大的地方，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只要是你想要做的都可以。”只要讓忘記在這上海灘的幾經辛酸，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來喜搖了搖頭，“沒有什麼比面對更能快速地度過難關，長痛不如短痛，我會好好了結的，不用擔心我。”
季衍沒見到她，便不會作罷，與其讓兩人漫無止境地拖着，讓那絲虛無縹緲的心痛再來折磨着她，不如儘快切斷最後一分念想。
正在出神之際，便聽着門忽然又被打開了，她一怔，想着應該是誰來了，纔是側過頭去，心跳一下就卡在那裡，漏跳了幾拍。
那人是季衍，神色有點蒼白的憔悴，照舊是一身的黑色長衣，那雙眸子裡閃着琥珀色的光芒，帶着幾分不可深究的情緒，還有那一點點，差點發現不了的……想念……
“明珠。”他終於開了口，聲音竟然異常的沙啞。
這兩個字，如鋒利的刀尖，慢慢地從心上劃過，疼得連身子都在發顫，他想說什麼？這個時候他會說什麼？
那種難以言喻的酸楚涌上心頭來，來喜轉過頭去，不去看他的臉，不去看他的眼，心下的滋味，並不能用言語形容。
翠菊見狀，悄悄地退了出去。
一室的空寂，只剩下相對無言的二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