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平時不多見，甚至偶爾只是匆匆一眼，卻永遠會在你最無助困難的時候出現————
王曼雲和啊田叔同時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來。
忽然就聽得一句低沉攝人的聲音，“丟吧，丟完之後這門口，你們可得收拾好了。”
三個人皆是一片驚愕，看着站在從黑色轎車處走來的那人，一身黑衣，眸色如墨，俊冷的氣息宛如黑暗裡款款而來的惡魔，讓人不自主地畏懼起來。
“季二……二爺……”啊田叔手一軟，骨灰罈一下掉在地上，砰地一聲悶響，白色的粉末灑了一地，一陣寒風吹過，洋洋灑灑地四處散開來。
來喜的臉一下就失了血色，看着地上的碎得七零八落的骨灰罈，連氣都要透不過來。
王曼雲見狀也是一驚，也知道不宜再繼續鬧下去，此時還是快點離開爲好，“既然你不是來喜，可能是我們誤會了，當着季二爺的面，我給明珠小姐賠不是，今天就得罪了。”
看王曼雲這座大靠山就要離開，啊田叔驚得腿都軟了，拉着王曼雲的衣角，“趙夫人，趙夫人，你可不能丟下我啊。”
“趙夫人。”季衍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到了來喜身邊，“我想你還欠我一個交代，或者是你難道不知道，這季明珠是我的人，犯了她，就是犯了我。”
犯了她——就是犯了我——
來喜說不出現下心裡的什麼感覺，抖着脣，看着季衍，到底說不出適當的話來，“二……爺……”
似乎是知道她要說什麼，他點點頭，“我都知道。”
從來她都不用多說什麼，只消一個眼神，他都能明白她所有的情緒……
那天晚上她說不要報仇，季衍甩門而去，她面對着空蕩蕩的公寓，心裡一下就失了支柱，她以爲季衍不會再管她的事了……
有些人，平時不多見，甚至偶爾只是匆匆一眼，卻永遠會在你最無助困難的時候出現。
“我想季二爺你誤會了，我趙家以前有一個下人叫來喜，而眼前這位啊田叔是來喜的叔叔，若不是他說季明珠就是來喜，我也不會跟着來確認一番，不瞞你說，我對這來喜是疼得緊，自從她死後日日想念，也纔會不小心讓居心叵測的人鑽了空子。”
笑話？笑話？來喜氣得頭都開始發暈，怎麼有人能將謊話說得如此冠冕堂皇？若不是她帶的頭，啊田叔怎麼可能明目張膽找上門來？她若是真的疼她，在當日受趙四海欺凌的時候，她視而不見，當日李安遠奄奄一息，她跪在雪地裡求情，王曼云爲什麼還要痛下殺手？
似乎感覺到她的情緒，季衍拉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太過沖動。
“那容我提醒一下趙夫人，你身邊的這位啊田叔，據我所知，兩年之前就已經染上了煙癮，會出現幻覺也不出奇，也難怪他要將明珠認成別人，只是我沒有想到，堂堂趙夫人，也會愚鈍成今日這個地步，連死者的骨灰都能拿出來說事，這傳出去，這趙老爺的顏面，可就給你丟盡了。”王曼雲他不用動手，相信
他的這番話，躲在角落裡的趙四海可聽得很清楚，自然不饒得王曼雲。
王曼雲自然是清楚這點，尤其是知道啊田叔在吸食鴉片之後，對啊田叔堅持季明珠是來喜，也動搖起來。“這根本不是什麼來喜啊爹的骨灰，這只是一般的麪粉而已，所以又怎麼會存在拿死人的骨灰來說事呢，這麼大的罪名我可擔當不起，季二爺，你的確是誤會我了。”
面……麪粉？來喜定定神，看向地上那堆白色的粉末……
如果剛纔……不是季衍，她現在就因爲這堆麪粉，將自己的身份說出口來。
“算了，二爺。”來喜冰涼柔軟的手勾上他的，忽然開口。
既然身份沒有曝光，她也不想再追究下去，她還有趙四海要對付，這個時候不能跟王曼雲撕破臉，就算她不追究，趙四海也不會再相信王曼雲的話，對她的身份也不會再懷疑，日後只會更相信她。
至於啊田叔，到底是她啊爹的至交，他現在趙四海那邊都交代不了，兩邊沒着落，她又何必咄咄逼人。
季衍深沉的眼眸裡不難看出正閃爍着不滿的火花，來喜知道他是真的生氣了，但不是氣王曼雲和啊田叔，而是在氣她，他此刻正在爲她出頭，她卻攔下了他。
她的手還按在他的手背之上，他心裡紛亂一片，說不出來什麼滋味。
沈醒的車子也隨之趕到，急衝衝地下了車往這邊跑過來。
“明珠小姐，季二爺，對不起，剛剛……”沈醒急着要解釋，來喜打斷他的話，理解一笑，“時候不早了，再不過仙樂斯，沐少要追究了，走吧。”
“我陪你過去。”季衍這樣開口，來喜一愣。
心裡柔軟一片，她本來想很堅強很堅強的，爲什麼季衍就是有本事讓她一下子就脆弱起來。
“啊九……”
“我讓方竣在車裡等着，他會負責把啊九送去仙樂斯的。”
靜默不語，來喜跟在季衍的身後，天暗沉了許多，街燈一小盞一小盞明亮起來，發出暈黃的光芒，將他的背影拉得很長，一直把她整個人牢牢籠住。
他什麼話都不說，卻永遠比什麼都點明讓她窩心得多。
公寓樓下的王曼雲和啊田叔雙雙鬆了一口氣來，上海的人都知道，犯了季衍，他定會究責到底，這季明珠只是一句話，就壓下了他，這次事情過後，王曼雲料再有多大的膽子，也不敢再招惹季明珠了。
眼看王曼雲就要離開，啊田叔急忙拉住她，“趙夫人，趙夫人，我做了這麼多，現下得罪了季二爺，你可千萬不能不理我啊。”
王曼雲煩躁地揮開啊田叔的手，質問道，“你還好意思讓我理你，你一條爛命不怕死，我可不想跟你鬧下去，更何況若不是你硬要說季明珠就是來喜，我也不會跟你來這麼一鬧，這下好了，老爺肯定不會這麼算了，我不跟你追究就很好了。”
“這季明珠真的就是來喜啊，你自己不也懷疑嗎？”
“那是在我不知道你吸大煙之前，難保你不是一時幻
覺，見着跟來喜像的人都叫來喜，我再警告你一次，來喜已經死了，你再敢上趙家鬧事，別怪我喊巡捕房的人來了。”
王曼雲踩着高鞋就要走，啊田叔跟在她的後頭，開口道，“我跟你保證，這絕對不是幻覺，那季明珠真的就是來喜，趙夫人，你讓我再想想辦法，不用八百大洋了，就五百，五百……”見王曼雲還是不理她，他咬咬牙，“五十個大洋，就要五十個大洋。”
王曼雲忽然朗聲笑出聲來，“五十個大洋，呵呵——別說五十，就是五個大洋，我也不會給你，你再不滾，休怪我不客氣。”
繞了個彎，王曼雲走到淺黃間米色的的轎車門處，車裡正坐着趙四海，板了一張臉來，王曼雲斂下眼來，小心翼翼地打開車門上了車。
不理車外啊田叔的叫喊，車子啓動，揚長而去。
趙四海正視着前方，然後探出事先準備好的票子，丟給王曼雲，“這是八百個大洋的兌票，拿了這些，回趙家收拾好東西給我滾出去。”
他對王曼雲已經仁至義盡了，三番四次折騰，現下季明珠該是對他也要生氣了，想他接近季明珠不僅是爲她的美貌所吸引，同時也想利用她，好日後來反季衍和沐向東的底，這下好了，全部讓王曼雲弄砸了。
“老爺，你不能這麼對我，想當年你一無所有，我無怨無悔跟在你身邊，現在你怎麼可以趕我走？”
“這些年來你吃我的用我的花我的，翡翠戒指珍珠項鍊，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就單單憑你害了我趙家的種，這條罪我就可以休了你，眼下你聰明的話就拿着這八百大洋滾出去，否則一個子都別想得到。”
王曼雲被趙四海的厲色嚇得出不了聲，面色土灰，捏着那張票子，一句話也不敢多說出來。
啊九纔是從樓上下來，見着門外空空如也，哪還有季明珠的影子。
地上還有一個白色的罈子，碎了一地的粉末，她還當是誰打破了骨灰罈，嚇得睜大了眼睛，看着停在前面熟悉的黑色轎車，她快步小跑過去，車裡只有方竣一個，她一窘，呼吸也急促起來。
“方……方大哥……小姐呢？”她的小臉微紅，侷促着站在原地。
方竣的神色也有些不自然，假意咳了幾聲不去看她，“明珠小姐跟二爺先去了仙樂斯，吩咐我在這裡車你過去。”
輕輕地打開門來，啊九慢慢進了車裡，然後關上車門，車裡的後鏡裡映出他清秀俊冷的面龐，跟在季衍身邊久了，連方竣也變得冷漠起來，害她都不知道要怎麼跟他搭話了。
“那個……最近你忙不忙？”她尋思找着話題，問出聲來。
“還好。”不慍不火，方竣吐出兩個字。
然後就是漫長的沉默。
他的十指略略看得出粗糙的樣子，天氣冷的時候，從來不見他戴過手套，啊九低了頭，微微心疼起他來。
她喜歡方竣很久了，久到她自己都忘記了。
就連此刻他在眼前，她都不敢打破這份屬於兩個人的美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