啓德院中,季語鳶和傅麟逸正坐在房中外間,和奶孃一起逗着孩子,大丫鬟似玉便匆匆走了進來,附在季語鳶耳旁一陣私語。很快,剛剛還溫馨的氣氛便隨着季語鳶臉色變得陰沉了下來。
奶孃是個有眼色的,當下便抱着孩子,福身退了下去。
傅麟逸喝了手中的茶,眯着眼睛看了一眼似玉,這才問道:“出了什麼事?”
季語鳶當下把似玉和她說的事情,又說了一遍,道:“蘇矜藝不過是個妾,你說老三將她的母親稱爲母親,還這樣卑躬屈膝的請了來,是什麼意思?”
“老三那人,從小就是個鬼心眼多的,不過,蘇矜藝的母親,真的是個窮酸潦倒的?”傅麟逸說着,又深深的看了一眼似玉,似玉臉色露出一絲惶恐,連忙福身道:“蘇老夫人來的時候,外院趙總管便差人給奴婢送了信,奴婢便連忙找人過去看了一下,聽說確實他們身上的衣服都很破,四處補丁,聽說渾身上下,連一點值錢的都沒有,頭髮都是用小木棍綰起來的。”
傅麟逸夫婦對視一眼,都陷入了沉思。許久,傅麟逸揮揮手趕走似玉,道:“你先下去,讓人盯緊了蘇矜藝幾人,有什麼動靜,立刻來回報。”
似玉連忙躬身退下了,季語鳶道:“若真和小山所說,這蘇矜藝家裡,想來應該是個落魄的書香世家,而且聽說她的孿生弟弟,不是說還是個舉人?而前些天在宮中,老三卻說她家世代爲農?”
傅麟逸冷哼一聲,道:“這個老三,必定是在說謊,世代爲農的農戶,哪兒來的機會讀書識字?而且這小小年紀,就能考上舉人?”
季語鳶覺得有禮,只是現在傅麟胤如此大方的便將蘇矜藝的母親弟弟接了進來住,便是擺明了不怕太子去查的,而且這份落落大方,想必又賺了不少的人心了。她將這點和傅麟逸說了一番,傅麟逸也覺得棘手了。夫妻兩便又接着這事情合計了一番,傅麟逸便道:“外面的事情,我會去做好,你這些天便多往老大院裡去,老大雖然看着不中用,但是他那女人還是個厲害的角色。”說着,他眯了眯眼睛,又道:“而且我聽說,老大有一陣子,女人玩厭了,還玩上了男人……”
季語鳶臉色微微變了變,露出了一絲噁心,卻又很快明白過來,美麗的鳳眼迸射出了一絲的狠辣,傅麟逸知道自家夫人明白接下來要怎麼做,也便不再說,只是起身淡淡道:“一會我便去找王妃,將那小山要回來,或許以後還有用,現在我往太師府去一趟,你也多多串門子去。既然我娘喜歡孩子,便讓奶孃多抱過去讓她瞧瞧。”
季語鳶聽他說要出門,已經爲他去了披風披上,一邊應着,等傅麟逸出了門,便帶着如花似玉兩個丫鬟,也跟在他後面,往傅麟鵬的展德院去了。
第二天的時候,常振便又過來串門子,一過來便往馨德院傅麟胤的書房走去。
傅麟胤正在畫畫,畫的是蘇矜藝,見常振進來看着他的畫,便抿脣笑着問道:“她美嗎?”
常振心頭一陣,擡眼看向傅麟胤,便見傅麟胤正半眯着那雙被他成爲狐狸的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他的心頓時涼了半截,猶豫許久,這才照實回答:“嫂子氣質很好,是個美麗的女子。”
“所以,你喜歡她?”傅麟胤順着他的話,又說了聲。於是常振的心,已經涼得和冰塊一般,冷冰冰的,似乎只要一動,那又硬又冷的冰塊便能將他凍死一般,他不敢動,後背已經滲出了絲絲冷汗。
沒有人知道他爲什麼這麼怕他,但是他卻知道,眼前這個看似溫文爾雅,淑人君子般的男人,有着怎麼樣的狠辣手段。
他還記得那個時候他們也不過八九歲,一起在玉歌苑玩耍。當他們偷偷爬上屋頂聽到那震驚人心的秘密的時候,前來找傅麟胤的奶孃也同樣聽到了那令人驚悚的秘密。
他一直在想,若當時換做主角是他,或許他一定會爬下去找他母親質問一番,大鬧一番,而不是冷靜的帶着他下去,而後指揮傻掉了的他,將他的奶孃拿下,而後弄死。
不管過了多少年,他永遠記得那個親手用一條麻繩將一個照顧了他數年的奶孃勒死的場景。那眼也不眨的看着親手將他帶大的奶孃不斷的掙扎的人,真的只有九歲?
而更令人恐怖的,是丫鬟死後,他還緊緊的握着麻繩,小手被磨得出血,他也不看一眼,而是目光凌厲陰狠的盯着他。
他承認,當時他真的嚇怕了,腿軟的摔在了地上,恐怖的看着他舉起麻繩。
那比他還要小的男孩道:“你很怕死?怕死就忘了今天的事情,將今天聽到的,看到的,都給我爛在肚子裡,不要讓我聽到任何一句有關於今天的事情。”
他只有拼命點頭的份,而這個剛剛在他面前勒死奶孃的人,卻已經笑了起來,扔了麻繩,牽起了他的手,跟他說,他們還是最好的朋友,現在他最大的秘密已經被他聽到,他們更是可以同生共死的朋友了。
常振還記得,那個時候的傅麟胤,笑得便猶如那即將對一隻母雞下手的狐狸一般,於是他一直以爲,傅麟胤是早就知道了那個秘密,所以才能這麼冷靜。
而很久之後,他才知道,那個冷靜的傅麟胤,和他一樣,也是剛剛知道那個秘密,併爲此,還消沉了許久。於是,衝着這份冷靜沉着,臨危不懼的氣度,他毫不猶豫的便選擇了聽從他的指揮,不管是什麼事情,都以他爲主。
他掩下心頭的低落和恐懼,抿脣默認,他不想否認他的心動,他也不想爲自己開脫什麼,更何況,以傅麟胤的手段,便是想辦法否認開脫,也根本瞞不過他什麼。
傅麟胤並沒有生氣,只是在紙上又畫了一筆,而後收筆放下了手中的筆,這才慢悠悠的看着他,道:“可是她,並非是你能愛的。若她只是一個丫鬟,或許我們能公平競爭,可是她是我的夫人。”
“我知道,我從不敢肖想什麼!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得到什麼!”常振放在身側的手猛地握拳,神情激昂的道。
傅麟胤神色淡淡,道了聲:“我知道。我只是想勸你,不要再往前走,若是真陷了下去……苦的只是你自己。”
常振低頭,抿了抿嘴角,傅麟胤心知自己不能逼太急,今天和他說這一番話,也不過是看不得自己的夫人被人肖想,被人惦記着罷了,他見好就收道:“你今天來找我,有什麼事?”
常振見傅麟胤轉而說了其他,鬆了一口氣,從袖袍中掏出了幾張紙和蘇矜藝給他的拿一包粉末,道:“這東西我查清楚了,是曼珠沙華。”
傅麟胤接過他遞來的紙,將裡面記載的東西都看了一遍,不可置信道:“這東西真能讓人短期間產生幻覺?”
常振點了點頭,道:“不過,必須輔以一門特殊的幻術才能顯著湊效,不然便和罌粟花一般,只能麻痹一個人的思維行動。”
傅麟胤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聽他這麼說,也只是淡淡的點頭,道:“那也夠了,你想辦法,讓一個可信的人,給我弄一點這種東西來。”
常振微微一愣,似乎有些意外傅麟胤要這些東西做什麼,但也沒有多問,遲疑了一番便點頭應下了,這時傅麟胤卻在他記下的幾張紙中,挑選了一番,將那簡單記錄曼珠沙華的特徵和能短期麻痹一個人的思維的一點資料遞給常振,道:“你過去側院,將這個交給她吧,別和她說這東西能致幻。”
常振接過東西,又點了點頭,往側院去了。這時傅麟胤卻拍了拍手讓傅越進來,道:“你去找黑鷹,讓他查查奇羅門所在,想辦法將那幻術拿到手。”
傅越領命出去了,書房安靜了一會,卻又有小廝來報,說蘇停雲請見。
傅麟胤有些奇怪蘇停雲見他做什麼,卻還是讓人請了進來。
蘇停雲可謂是一身傲氣,雖然在這裡住得好吃得好,人也乾淨了不少,然而蘇矜藝爲他找的那些衣服,他卻還是一件也不肯穿,依舊是那一身補丁衣服,昂首挺胸,挺着筆直的腰背,不卑不亢的進來。
他眼中有閃過一絲的讚賞,問道:“可住得習慣?”
蘇停雲微微低頭,點了點頭道:“很好,只是,地方太大了,反而有些不習慣。”
這回答有意思,傅麟胤忍不住勾起了嘴角,便有聽蘇停雲道:“所以停雲這次來,是想和世子討個差事,在此白吃白喝,停雲不習慣。”
“討個差事?”傅麟胤吃了一驚,看着蘇停雲,卻見他也擡起頭來,堅定的點了點頭,傅麟胤笑問道:“那你要做什麼?”
蘇停雲沉默了片刻,轉而道:“世子對我姐姐的情意停雲看得明白,然而世子到底事務繁忙,姐姐又不過是個妾侍,也沒有殷實些的家世背景,可以想象她這些日子過得如何艱難,停雲雖然沒什麼本事,到底還是讀了些書,知道了一些事情,相信只要能吃得了苦,將來定有出人頭地的一天,也能保護好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