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傅麟胤叫人,蘇矜藝動了動身子,似乎有些慵懶的伸了個懶腰一般,就在傅麟胤以爲蘇矜藝要開口了的時候,她卻又沉默了下來,繼續一動不動。
“藝兒?”傅麟胤終於着急了起來,動了動身子將人抱緊了,看着她道:“藝兒?你……”
話還未說完,蘇矜藝已經開口道:“你說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朗雲王,我恨他。”
蘇矜藝說這話的時候,臉色並無什麼表情。然而她幽遠而空洞的目光,卻讓傅麟胤找不到焦距,一時間,他居然覺得這小小的馬車太陰暗了,心中一邊想着到時候一定要讓下面的奴才在馬車中裝一盞燈,一邊卻又蹙着眉,只覺得馬車有些氣悶了。他道:“藝兒,別這樣。現在我們既然已經找到他們了,往後在王府中,我們一起好好孝敬你母親,好好照顧你弟弟。”
“都有誰?”蘇矜藝突然轉身看向傅麟胤,那黝黑的眸子在朦朦朧朧的馬車中,顯得特別的黑亮,猶如那深夜的星光,讓他總是不禁意的砰然心動。
蘇矜藝雖然沒有說明問得是誰,然而傅麟胤卻清楚她所指是誰。只是他並沒有回答,只是道:“我讓他們列了出來,放在了書房,回去我給你看。”
蘇矜藝點了點頭,不再說話了。傅麟胤撩起簾子看了看外面,王府已經遙遙在望,他道:“你放心,那些欺負母親的人,我會一個個收拾。”
蘇矜藝猛地一蹙眉,從傅麟胤懷中起身,目光變得凜冽,深沉中卻還有一絲詫異,似乎實在奇怪傅麟胤會叫蘇柳煙爲母親。她道:“不用你,我自己來。”
“什麼你自己來?”傅麟胤道:“那些人現在遍佈五洲四海,你一個人,能找得到?”
蘇矜藝沒有說話了。傅麟胤心中明白她在想什麼,心情瞬間也煩悶了起來,閉嘴不語。
馬車搖搖晃晃了一陣,便停了下來,紅鶯在外撩起了簾子,喚道:“世子,夫人,到了。”
傅麟胤沒有再看蘇矜藝,搶先下了車,這才反身伸手,蘇矜藝卻不看他的手,而是自顧自的跳了下去,轉而看向了一旁的馬車,伸手將蘇停雲拉了下來,這次看向蘇柳煙,舉起手道:“母親。”
蘇柳煙站在馬車上,看着她,猶豫了一陣,這才巍巍顫顫的伸手搭上了蘇矜藝的手,扶着她下了馬車,而後看着王府大門。
大門上康德王府四字鎏金閃耀,金碧輝煌,下面是一丈寬的紅木大門,分別雕刻着“出入”“平安”四字,雖然比之其他的府宅來說,出入平安四字太俗氣,然而這四字中所含着的意義卻比之那些雕龍畫鳳的富宅,要來的更好些。
蘇柳煙看着那四字,心中對那未曾蒙面的康德王爺,好感又多了幾分。腳下是三階青石鋪就的門階,兩旁擺着兩座青石大石獅子,很是簡單樸素,蘇柳煙暗暗點了點頭,傅麟胤已經走了過來,衝着蘇柳煙行了一個大禮,道:“母親,請。”
一聲“母親”不僅嚇到了蘇柳煙和蘇停雲,更讓一旁候着的總管和傅越也嚇了一跳。傅越倒是沒什麼,反正傅麟胤要怎麼做,他也就怎麼做。但那總管卻忍不住多看了衣着寒酸的蘇柳煙一眼,而後又忍不住偷偷的看了眼傅麟胤和蘇矜藝,微微蹙眉,似乎在想着什麼,不過,他對蘇柳煙的態度,卻越發的恭敬了。
一旁的蘇矜藝自然也是看到了他的態度變化,心中微微一思量,便走過去跟在傅麟胤的旁邊,伸手扶着蘇柳煙,跟着傅麟胤自然而然的交談了起來,而傅麟胤自然是順着蘇矜藝,將蘇柳煙以岳母的禮數,恭敬的請了進去。
那總管就在一旁冷眼看着,仔細的觀察了一圈後,便已經確定蘇柳煙不能得罪。於是態度便越發的恭敬了,然而,一旁跟着伺候着的小丫鬟們,也已有機靈的,跑去了王妃世子妃報訊去了。
蘇柳煙和蘇停雲便被安排在馨德院旁招待客人的雲賓苑中,早有得到了吩咐的丫鬟們前去打掃整理廂房,蘇矜藝便帶着蘇柳煙和蘇停雲到了馨德院中,便吩咐了出來接她的煙翠,讓她去廚房交代一聲,有備了好茶出來。
煙翠早先便見過蘇停雲,饒是見過了一次,這時再見,也忍不住驚歎一聲,蘇家少爺長得好俊俏,和自家夫人好相似。
蘇停雲無疑是俊俏的,而一身瘦弱蒼白,更讓他看上去越發的美麗了起來。或許用一個美麗來形容男人不恰當,然而,不用美麗,知識不多的煙翠卻已經找不到別的詞可以形容。
早有情竇初開的小丫鬟們看得呆了,而蘇停雲卻受不住的紅了臉頰,微微低頭,一副斯文羞澀的模樣,扯了扯一身破舊補丁的衣服。蘇矜藝也看到了,然而想起剛剛蘇柳煙所說的羞辱,她卻不敢命人帶他們去換衣服,生怕一個不小心又觸及了蘇柳煙和蘇停雲脆弱的心。
然而看出蘇柳煙和蘇停雲兩人的不自在,蘇矜藝卻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了,於是,一進了大堂便只能極盡自然的帶笑伺候他們坐下,命人煮茶,送上點心。而後一邊和他們說說這些年來自己的生活,想盡辦法分散他們的注意力。
好不容易纔稍微自然些的談了起來,遠遠便聽到了沈燕平的聲音,一擡眼沈燕平已經在蘭煙的陪伴下,出現在了大堂,巧笑倩兮的衝着蘇柳煙福身行禮:“這位便是蘇老夫人吧?燕平見過蘇老夫人。”
蘇柳煙不是沒有見識的女人,從小在太師府長大,又嫁給朗雲王,和他一起度過了四年的時光,她怎麼會看不出沈燕平的身份地位?當下她不過是愣怔了一會,便已經笑着站了起來,避過了沈燕平的大禮,笑道:“這位便是世子妃吧?民婦不敢受此大禮。”
蘇柳煙雖然口說不敢,然而她的舉止大方,進退有度,卻讓沈燕平感受不到一個小鄉下婦女的蠢笨和卑下。她目光變得嚴肅了些,看向了蘇停雲。
讓一個女人如此不掩飾的盯着,蘇停雲的臉頰再次微微紅了起來,卻並無剛剛的羞澀,反而不卑不亢的站了起來,行了一禮道:“蘇停雲見過郡主。”
沈燕平稍微一愣,便已經掩嘴笑了起來,牽着蘇矜藝的手,笑道:“好妹妹,你這兩位家人,可都很好呢,特別是這停雲賢弟,少年有成,小小年紀便考上了舉人,想來將來必定有大成就。”
蘇矜藝忍不住也笑着看了蘇停雲一眼,道:“多謝姐姐誇獎,我這弟弟沒有別的喜好,偏偏就愛看幾本書,身子也不怎麼好。”
沈燕平打量着蘇柳煙和蘇停雲,也笑道:“瞧着賢弟的臉色,不過是瘦弱了些,現在來了王府,妹妹就不要擔憂了,一會姐姐我便稟了王妃,請那李大夫過來看看,開幾貼藥方,好好補補便是。”
蘇矜藝連忙欣喜的笑着,躬身行了謝禮:“那便多些姐姐了。”
沈燕平微微眯着眼睛笑得和藹,卻又看了幾眼守在大堂邊角處的丫鬟,道:“你們還不快去備水,沒有看到蘇老夫人和停雲少爺一身風塵嗎?”
說着,又看了眼蘇矜藝,笑道:“老夫人和賢弟遠道而來,想必也是累極,便先梳洗一下再好生休息一下罷?我說妹妹你,也真不懂事,老夫人和賢弟既是要來這裡長住,還怕會沒有時間好好聚聚?我看老夫人和賢弟也該累了,先洗漱一下,一會便能吃晚飯了。”
說着,一雙高貴的鳳眼又有意無意的掠過蘇柳煙和蘇停雲,故意在蘇停雲的袖口停了停。
蘇柳煙的臉色已經差極,卻偏偏不能說什麼,只能強忍着,本就高傲的脾氣這麼一折騰,更是心中壓抑激奮了。而蘇停雲卻似乎聽不懂沈燕平的意有所指一般,只是微微低着頭,嘴角含笑的抿着。然而蘇矜藝卻能看到,他低着的頭,和她一模一樣的黛眉,眉梢處已經繃直。
那已是暴怒的徵兆。她繼續笑得欣喜感激,道:“瞧我,一見到母親便忘了形了,想來這會兒雲賓苑已經收拾好了,矜藝這就帶着母親和弟弟過去,謝謝姐姐提醒了。”
沈燕平繼續笑得開心,聽蘇矜藝這麼說便連忙福身告退了。
沈燕平一走,蘇柳煙變瞬間變了臉色,盯着蘇矜藝蹙着眉,問道:“她平日對你可刻薄?有沒有仗着身份欺負你?你給我老實說,若真這裡過不下去,我們也不稀罕呆在這裡。”
不稀罕呆在這裡……蘇矜藝心中嘆息了一聲,她的母親果然還是變了,她已經向局勢俯首,已經認命了,若是十年前,母親估計會說,她會保護她,爲她出頭,爲她討一個公道。
然而現在,她卻已經不敢妄想和一個郡主爭一個理兒,不再相信,她有足夠的力量爲她受了欺負的女兒,討一個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