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從那以後的六年裡,我回到了父母身邊,卻再也沒見到007.”獄中,江馳野像是在傾訴,又像是在喃喃自語。
他身邊的獄友聽得入了迷,託着腮滿眼的迷離,連手裡的湯涼透了都渾然不覺。“六年?那麼久!”
“是啊,很久。那六年真的難熬至極。我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他的聲音,遇到有趣的事情也總會喊出他的名字。父母不止一次地問過我007是誰,我只是含糊其辭,敷衍地告訴他們007是我的故人。”江馳野笑了,在談起007的時候他的眉眼裡寫滿了溫柔。
“那時候我一度以爲,我和他,大概就算是海浪和雲朵,此後的人生裡都再不會有交集。”他喝了一口味道有些奇怪的湯,潤了潤嗓子接着說道,“可是大概雲朵積壓了太久,又落下來回到了海里,和浪花重逢。”
“後來你們又見面了?”身邊熱愛吃瓜的獄友滿臉的八卦和興奮。
“嗯。”江馳野點頭,幾乎掩蓋不住嘴角涌上來的笑意。“我想,這便是一種所謂‘命中註定的償還’。有人說,人的一生就是一個相互凝望和注視的過程——在007訓練軍隊的時候,我就藏在營帳的角落裡,默默地注視着他。後來他曾經以同樣的目光注視着我,而現在我正在延續這個過程,也將用後半生去凝望他。”
“所以你現在的編碼‘007’,就是對當年的他的延續?”
“可以這麼理解。”江馳野沒有反對,低頭看了看自己寫着“007”的衣服。
“接着講吧,小江。多說點人話,我們都是些沒文化的粗人,聽不懂那些大道理,還是說大白話吧!”
“好,這不難。”江馳野又喝了一口湯,思索片刻又開了口。“後來……”
2
六年後。
十五歲的江馳野,意味着什麼呢?大概有些孩子那種骨子裡的桀驁不馴,是一輩子都改不掉的。
就在幾個月前,江馳野因爲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和父母大吵了一架,氣急敗壞的他毅然決定離家出走,再加上氣到勁頭上的父親一句“滾出去了就不要再回來了”,更堅定了他的決心。
他一個人走了很遠,尚未成熟的富家子弟一路上受了很多苦,洗過盤子、吃過隔夜的剩飯、睡過地鐵站……他第一次體會到了生活的苦和絕望是什麼滋味,可他不願意回去,也不會回去。
後來有一天他在公園長椅上小憩的時候,他又碰到了何進。沒錯,大概生活中的巧合就是這麼多,那個市局外勤組隊長,又一次對他伸出了援手。
何進聽過江馳野的經歷後,卻並沒有把他遣送回父母身邊。他問江馳野是否願意呆在市局爲破案盡一份力,雖然僱用童工違法,但江馳野那每天混世界不學習荒廢時間的事情他也不是不知道,於是就將他留下了。
於是江馳野就留在市局做了份打雜的工作,有任務就出外勤,沒事的時候就幫着採購和記賬,甚至還幫着刑偵組做成過幾次審訊——小混混戴上墨鏡叼上根菸的樣子,倒有幾分黑幫老大的感覺,成功地讓幾個嫌疑人哆哆嗦嗦地說了實話。有隊友說,市局這是撿到寶了。就這樣他的生活開始穩定下來。
一天晚上,大概已經是十點了,江馳野出門散步忘了看時間,一不留神小路上的路燈都黯淡了下來。
晚風悠悠,街邊的樹葉發出簌簌的聲響,像是來自世界彼岸溫柔的迴應。可是還未等他好好享受晚風拂過臉頰的感受,忽然間身後竟出現了一陣幾不可聞的腳步聲。
江馳野猛地回過頭,月光灑落在萬籟俱寂的巷子裡,四周更加安靜了,除了他自己的影子別無他物。
“是我的錯覺嗎?”他自言自語着,轉過身接着趕路。
他加快步伐,向警局的方向走去。然而沒過幾秒,那些零零碎碎的腳步聲又響了起來,這次它規律而清晰。江馳野試着放慢步伐,身後的腳步聲也隨之放緩,可當他加快的時候,它也立馬加快了。
順着街角的反光鏡,江馳野看到自己身後的不遠處站着幾個高個子的男人,他們夾在指間的煙在夜色裡發出微弱的光。
他的心跳得越來越快,但又不敢停下腳步,也不敢回頭。他開始不停地左顧右盼,只能儘量使自己的腳步顯得自然,同時尋找着周邊還在營業的店鋪。
悅耳的風鈴聲就在此刻傳入耳朵,燈火氤氳,一家咖啡廳出現在視線裡,在茫茫夜色不可避免地有些突兀,但又那麼美好。
江馳野一個箭步衝了進去。晚風吹起他額頭上被汗水打溼的頭髮,他分明聽到了心臟安然跌落回胸膛深處的聲音。
“你好,請問要喝點什麼?”高挑的店員看到跑進來的是個孩子,明顯有些驚訝,但還是保持着招牌式的優雅微笑。
“你好,抱歉、抱歉,但是外面有人……”江馳野有些喘,上氣不接下氣地回答道。“我……”
“一杯美式,一杯拿鐵,謝謝。”
低沉而禮貌的聲音輕輕地打斷了他未說完的話,江馳野心有餘悸地擡起頭,身邊不知何時站了一個年輕男人。熟悉的臉撞進眼眶,江馳野一時有些不知所措。007?
“二位先生,你們是一起的嗎?”店員看到年輕男人後笑意更濃。
“是的,麻煩您了。”對方卻毫不遲疑,溫文爾雅的舉止中透出堅決。
江馳野不解地看着,剛想說些什麼來反駁,那位先生卻豎起修長的手指貼到脣邊。“不要否認,也不要回頭……外面的人還在看着你。”
他微微一怔,隨即意識到那位先生說的是外面那些跟着我的人。所以……他在幫我?或許是驚魂未定,江馳野不知道到底該不該相信眼前的這個人,於是努力看着他,想要從他的眼神中確定是否另有企圖。
然而並沒有。那雙瀲灩的眼眸裡只有令人踏實的笑意,和說不盡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