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張文爍此時正捏着一把汗。血案發生在他公司的員工身上,而且還是兩個人。有些膽小的女員工已經害怕得不敢來上班了——公司的營業額頻頻下降,而警察局那邊還不依不饒,天天都會派人來監視他,尤其是那個叫嚴謹的法醫非常討厭,戴着個眼鏡顯得文縐縐的,可是絲毫抵擋不住他那“資產階級”剝削者的嘴臉。
而且更可怕的是,他每天帶一羣和他一樣的法醫小嘍囉來視察,一絲不苟地觀察着公司的每一個角落,連一點蛛絲馬跡都不放過——想到這裡,張文爍總是覺得自己做出了明智的選擇,他很慶幸自己沒把那對狗男女殺死在自己的公司裡,畢竟以他的觀察,最近的這些警察好像還挺負責的,大概自己把他們碎屍了那些狗警察也能發現。
這時電話響起,張文爍被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接起。“按理說公司的電話不應該打到我這裡啊……”他疑惑地想着。“您好,哪位?”
“老闆連我的電話都不記得啊。”電話那頭是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那邊很安靜,聽起來沒什麼異常。“是我,小六啊。”
“哦哦,小六啊。真不好意思,我這人年紀也大了,居然忘了幫存下來你的電話號碼……”張文爍聽出對方的聲音後態度立刻畢恭畢敬起來,還不忘輕手輕腳地站起來一步一回頭地挪到廁所去。
“老闆,先不說這個哈。你得再拖着警察一會兒,現在他們已經懷疑到我這裡了。”電話那邊的人語調裡有了一絲緊張,但還是帶着笑意。“如果老闆沒辦法保護小六的話,小六可就不能保證不會把你我之間的那些勾當告訴警察叔叔了。”
“別這樣說,我們之間這是正當交易——而且如果你用這個來威脅我,咱們主顧之間鬧個魚死網破,也不好吧?你說是嗎,小六?”張文爍明顯有些慌,他鎖上了廁所門,掏出紙巾擦了擦汗。
“我是不是沒和老闆說過,小六之所以常年行走黑市幫人殺人從來不溼鞋,就是因爲我有個當檢察官的哥哥?”電話那頭的人不屑似的笑出了聲。
當時的世間,滿滿地,充斥了灰色的頻率。單調、無色、又平淡,
就在這時,老闆辦公室門外又出現了急促的敲門聲。
2
江馳野費力地打開已經歪在一邊但又被石頭卡住的車門,艱難地把沈忱扶了出來。他們在荒郊野嶺白白地等了好幾個小時,一直等到日薄西山。沈忱只有過短暫的清醒,隨即就又陷入沉睡。
他總是感覺沈忱這種不對勁的狀態絕對不可能是額頭上的那一點點傷引起的,果然不出他所料,沈忱被外套袖子擋住的手臂和肩膀處被警車翻滾時打碎的玻璃劃出很深的血口,有細碎的玻璃渣子甚至嵌入了傷口。
江馳野立刻就開始害怕了。他艱難地扶着沈忱從掛在半山腰的警車裡挪出來,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一處較平坦的地方。好在警車裡還有一點上次用剩下的繃帶,而江馳野又學過一點點急救技術。
“唔……”當江馳野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把那些玻璃渣子從沈忱的傷口裡挑出來時,後者不舒服地呢喃了幾聲。江馳野立刻不敢動了,拿着紗布的一隻手硬生生地懸在空中。
沈忱似乎在喃喃自語着什麼,江馳野似乎不太能聽得清。於是他把耳朵湊近對方的嘴脣,想聽清對方在夢中說着什麼。
“上校……”沈忱不舒服到雙腿都蜷縮起來,肩膀微微顫抖,可能是無意識的喃喃自語,也可能是在夢裡又看見了顧豈殊的臉。
江馳野有些受傷,但他還是兢兢業業地替沈忱清理着傷口。他不知道沈忱口中的上校是——他也不是很感興趣。
只是心裡似乎有那麼一點點不好受,他自己也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3
是夜。
章承說好回去找支援,找了將近一整天也沒找回人來。倒是江馳野忙着不停地想要找路過的車——但是始終一無所獲。大概是這片樹林子裡死了人,再也沒有過路人敢隨便經過這裡了。
可是沈忱的情況卻越來越糟糕了。他的傷口開始發炎,本來被紗布和繃帶包紮地好好的傷口卻突然開始滲血,而且開始發起了低燒。
沈忱一直在陷入沉睡,偶然還是會呢喃幾句,但說出來的話再也沒有什麼清晰的字眼,江馳野也沒心情再聽下去了。
又過了一陣,江馳野在幫他查看傷勢的時候再次察覺對方在發抖。無意間觸碰到對方的皮膚,卻發現沈忱的身體冷得嚇人。想起先前自己替他包紮傷口的時
候幫他晾起了染血的衣服,連忙撤下自己的外衣給生產蓋在身上。
江馳野大概這輩子都忘不了,自己在荒郊野嶺裡守着沈忱的那一夜。
沈忱在翻身的時候無意識地掀翻了搭在身上的外套,露出了被繃帶裹得緊緊的上身。江馳野見狀連忙過去替他掖被子,卻不小心滑過了沈忱的肩膀。
對方的體溫仍然很涼,但特別光滑,溫潤如玉,潔白似月。江馳野做賊心虛似的觸電般縮回了手,但還在偷偷摸摸像色狼一樣回味着剛纔的觸感。
他再看向沈忱,對方還在沉沉地睡着。他的目光越來越大膽,也越來越火熱。這大概是自從江馳野遇見沈忱以來,第一次這麼認真地打量他。
他的臉上有一種乾淨利落的冷冽感——就連睡着了也是如此。像露珠結晶在雪松針葉折射清晨的第一道光,是山泉不急不緩不爭不搶靜靜倒映月色。江馳野在那時候就一直想着,先生將來要做什麼,要到哪去。他想着,先生大概還要路過四月鄧林,一顧人間驚鴻,領略世界更迭,最後再帶着那一身乾淨的氣息,回到他來時的方向。
他開始後悔,自己給先生包紮的時候爲什麼只吝嗇地露了一個肩膀。這時候的先生,看起來那麼小,那麼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