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咖啡很快就端上來了。
醇香的味道充斥了鼻腔,不出意料地給人一種安心又自在的感覺,彷彿剛纔發生的一切只是一場夢。江馳野其實不喜歡咖啡,什麼味道的都不喜歡,他不怎麼熬夜,平日裡也喝不慣,就總覺得那東西又苦又澀,沒什麼好喝的。
可如今,醇香又濃厚的咖啡入口,卻撐起了他所缺失的安全感——說起來可能有些誇張,但不久後江馳野怦怦亂跳的心確實安定下來。後來他再回想起那時的場景,倒不如說是身邊那個溫文爾雅的先生給了他安全感。
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就是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熟悉感,就像……認識了好幾年但好久未見的故人。
江馳野裝模作樣地用小勺子攪着杯子裡的咖啡,一面卻在悄悄地對着窗外的夜色探頭探腦。“不知道那些跟蹤我的人走掉了沒有……”
“外面那些人已經離開了。”那位先生似乎是察覺了他的動作,將目光從咖啡上離開,聚焦在他的臉上。
“你怎麼知道?”江馳野有些驚訝,雖然認識只有短短的幾分鐘,可是這位奇怪的先生總能看穿他在想什麼。
“我看到了。”他只是笑了笑,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可是……”江馳野滿臉驚訝,他又探頭看了一眼窗外的茫茫夜色,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對方。“這能看到什麼啊?!”
“別問。這是個秘密。”那位先生還是和先前叫江馳野不要作聲時一樣的動作,將食指豎起來貼在了嘴脣上。“不過,那些人才剛走不久。如果不急的話,可以再呆一會兒。”
江馳野聽話地點了點頭,和那位先生一起默契地看向牆上正在播放的電影。
“那個,你……”沒過三分鐘,江馳野就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猛地坐直了身子。我還沒和他說謝謝呢!“先生……”
“哦,我叫沈忱。”年輕先生似乎是看出了他不知道該怎麼稱呼自己的窘迫,立刻善解人意地開了口。
“好,沈先生……”江馳野如釋重負地呼出了一口氣,可剛要道謝卻再次被對方打斷了。
“叫我沈忱就好。”沈忱絲毫不認爲打斷別人說話是不太禮貌的行爲,反而淡然自若地笑着,讓人對他生不起來氣。“我覺得我也沒比你大多少。叫先生的話,我可已經感受到白頭髮開始在我腦袋裡醞釀了。”
“好吧……沈忱,謝謝你。”這一句“謝謝”被打斷了好幾次,從江馳野嘴裡說出來的時候連他自己都放鬆了下來。不得不說,這人說話倒是蠻詼諧的,兩個人之間疏離又生硬的氣氛瞬間就緩和下來。
“舉手之勞。”沈忱笑着搖了搖頭表示不在意,“這部電影似乎很火,我來的時候中轉了好幾站,看到好幾個飛機場都在放這部電影。”
“沈先……沈忱,你今晚纔剛到這裡?”江馳野剛想說“沈先生”卻突然噎了一下,連忙改口,可他的注意力根本沒有在電影上。
“我剛下飛機。”沈忱淡然道,似乎在說着別人的事情。“我和來接機的人沒有碰面,大概是飛機早到了吧。”
“那你從哪裡來?”這個酷酷的年輕人引起了江馳野的興趣,託着下巴仰着臉看向沈忱。“來這裡是定居,還是中轉?”
“軍隊。”提到這件事情沈忱似乎不太願意提及,簡短地說了兩個字就閉上了嘴。“我身體不太好,這大概算得上是提前退役了吧——這裡就是我的目的地,不是中轉站。”
他說完似乎這樣對人家小孩不太禮貌,於是不情不願地加了一句。
2
沈忱至今都記得,那天他是真的不想提起這件事。
生來沒有父母,是因爲它;被人販子騙到非法軍事組織後備受欺侮和區別對待,也是歸咎於它;就連現在被迫離開軍隊,離開上校,還和它脫不了干係。
——那顆心臟。先天性心臟衰竭。
二十多年來,他自己卻從來不知道。直到在軍隊裡和上校一起出任務那天突發症狀——那是他二十多年來第一次那麼接近死亡,更可怕的是他自己竟從未察覺到。本來只是小感冒,他根本沒想到會引起肺部感染乃至呼吸困難接近窒息。
那次的任務,卻至關重要。本來可以獲得一等功的上校爲了及時送自己回軍營救治,放棄了晉升的機會,那次戰役也因爲右翼軍隊缺少指揮而死傷慘重。
他很愧疚,非常愧疚。他恨自己爲什麼不直接死在那次戰役上。
後來當他接到軍醫送來的檢測報告是,他恍若晴天霹靂。大概世界塌下來就是那樣的感覺吧。
“你是個出色的戰士,只是你已經不適合這裡了。”當時他還不怎麼了解軍營的官員構成,他只知道要遣送他走的人是個地位比上校還高很多的人。
就連上校都沒辦法留住他。
上校並沒有留下照顧他。上次戰役的那些反動組織並沒有被全部殲滅,此刻又捲土重來。上校的傷尚未痊癒就再次申請領命——只是這次他的副官換成了一個沈忱見都沒見過的人。
還沒有聽到上校凱旋的消息,沈忱就被遣送上路了。那個長管說,要把他送到一個更適合他的地方,而那個地方是哪裡,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要去的那個地方,和上校相隔千里。
他只是機械地點頭,上次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可他再也不能和上校並肩作戰。不能看到他酩酊大醉的摟着自己肩膀的模樣,不能再聽到帳篷裡昏暗燈光下的童年故事,不能再慶功宴上看到他英姿颯爽的鋒芒……
大概我們只能擦肩而過。
等到我風燭殘年、老態龍鍾之時,我還能不能聽到你呼喚我名字的聲音?
沈忱這輩子都忘不了,上校俯下身對自己伸出手將自己拉起來的那一幕,陽光很耀眼,逆着光,上校年輕的臉有着堅硬的棱角,卻還帶着熠熠生輝的笑容。
“你好,我叫顧豈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