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孟羅衣一直端着笑,如果不是要防着被別人暗中盯着,說不準她會一路放聲大笑着回竹院去。玉恆老實巴交地跟在她後邊兒,低眉順目扮演着一個合格的丫鬟。
甫一回到竹院自己的屋子裡,孟羅衣就撲到了牀上蓋了被子悶聲笑起來。玉恆倒了一杯涼茶站在牀邊兒好笑道:“小姐快喝口茶水吧,去了那邊兒也好些時候了,瞧這又出了一身汗的。”
孟羅衣爬起來就着她的手喝了,笑道:“我可不敢喝她的東西,瘮得慌。你也喝點兒,大熱的天兒,可得常常喝水解暑。”
說着又笑了起來:“今兒可是讓我暗爽了一把,見她那副有話說不出來的樣子我就高興。玉恆,你做得很好,恐怕今後七小姐要把你當做她的人來看了。”
玉恆有些爲難地道:“小姐,我有些怕……”
“別怕,暫時她還不敢有什麼動作,但小恩小惠是不會忘記施捨給你的。”孟羅衣想了想道:“不過如果她對你施恩,你接着就是。但有一點,當着別人的面兒你一定要是一副對我忠心耿耿的樣子,不能讓旁人知道你與七小姐親厚。明白嗎?”
玉恆思索了片刻,瞭然地點了點頭。
“可是小姐,七小姐今日所爲到底是爲了什麼?”
“爲自己找後路。”孟羅衣舔了舔又有些幹了的脣,喝了口茶道:“入宮的事情板上釘釘沒她的份兒了,她不甘心,總要爲自己尋個後路。作爲庶女,她入不了宮,以後便只能是嫁人,依照她那性子,總也要爲自己謀個好婚事。大太太不喜歡她是明面兒上的,她只能討好二房的人。二太太不受寵,她巴結了也沒用,也就只能靠着幾個受寵的二爺的夫人們了,再有就是到時已經入了宮成了宮妃的五小姐。”
玉恆不解:“婚事不都應該是做孃的操持嗎?”
“這話說得沒錯,可你想想,你入府以來可曾聽說七小姐去巴結將軍夫人的?”
“那倒沒有,只知道七小姐喜歡去七夫人的秋菊苑坐坐。”玉恆困惑地道:“難道將軍夫人不管她的婚事嗎?”
“不管倒是不至於,但一定不會爲她考慮地太多,畢竟是庶出的女兒,而且是在自己親子死那年有的,想起這事兒來,將軍夫人心裡一定不舒坦。”孟羅衣也仔細分析着:“如今府裡是二爺管着,老將軍這些年也鮮有管府裡的事情,除了在選人入宮這件事情上積極了些,其餘事情還真沒見他出來過。如此一來,大事小事都是由二爺做主的,七小姐不靠着二爺還能靠誰?”
玉恆似乎明白了些,輕點了頭道:“那麼,今日對小姐許那等條件,也是爲了巴結小姐嗎?”
“她那個人,物盡其用,但思慮不怎麼周詳。”孟羅衣輕笑道:“她許我一條錦繡前程路,以爲我會因此感激她?想得真是太過簡單了。漫說五小姐不喜我,就是她軟磨硬泡讓五小姐真帶了我入宮去,府裡有些人也不會同意的。她的如意算盤撥地噼啪響,可事情走向不會一向如她的意。”孟羅衣話中的意思是,自己不會被七小姐牽着鼻子走。
彼時玉恆還不明白孟羅衣這話是什麼意思,但第二天的消息傳來,玉恆纔不得不佩服她家小姐的遠見卓識。
只是她不知道,聽聞那消息的時候,孟羅衣也是詫異的,甚至背上一下子出了冷汗。
“書香姑娘沒了,從井裡打撈起來了!”傳言沸沸揚揚,說書香投井自盡。
其實說起來,一個大宅院子裡的丫鬟自盡了也不是什麼太過於稀奇的事情,但書香的自盡將整個將軍府弄得人心惶惶卻是有原因的。
其一,書香是一個庶出小姐房裡的大丫鬟,要說是某位太太或夫人,或者是像五爺那種浪蕩子的屋裡出了這事兒,衆人都好理解些。但庶出的,未出嫁的小姐房裡死了人,這可就有些耐人尋味了。受非議最多的,不會是那自盡的丫鬟,只會是丫鬟的主子——那位小姐。
其二,書香被打撈起來也有人來驗屍的,一句“身懷有孕”,足以斷定這丫鬟生前行爲不軌,更加會讓她的小姐落於風口浪尖,還會引發別人的猜想——書香懷的,是誰的孩子?
其三,據撈起屍體的婆子說,井邊有錯亂的腳步,書香說不定是被人給推下井的。如果不是自盡,是被人所害,那麼害人的,會是誰?
巧娘從大廚房回來說了這個消息的時候玉恆驚得啪一聲打碎了茶杯,孟羅衣也是手一抖,有些不可置信地擡起了頭。巧娘嘆了一聲“造孽”,也就放開這件新消息不提,拾掇了碎茶杯,又喝了口茶說去給孟羅衣煮碗鸀豆湯解解暑。孟羅衣呆呆地點了點頭,見巧娘一出去便關上門,背抵着門扉有些不確定地道:“玉恆,書香死了?”
“……嗯,死、死了……”
玉恆嚇得不輕,張口就向自己的小姐詢問:“是……是誰殺了她?”
孟羅衣倏爾吐了口氣,拍了拍胸口道:“死了也好。”沒有回她的話,表情也恢復了一貫的漫不經心,坐了下去舀起帕子繼續繡起來。
玉恆張大了嘴好半天沒合上,孟羅衣看了她一眼道:“玉恆,昨日在柔雪閣,書香已經知道我亦知曉她傳七小姐的話要你帶東西去桂枝居這件事,那時我本想的是警告她一番,可事後想想,她未嘗不會先下手爲強來對付你。如今她死了,死無對證,你倒可以安心些了。”
玉恆低低地應了聲是,看上去有些難過。孟羅衣知道她一個從普通農戶裡出來的孩子是沒見過這樣的血腥之事的,想了想寬慰她道:“你別難過,雖然在宅院裡邊兒,僕人的命的確有如草芥,但也要看個人的機緣。書香不值得你同情,她身爲七小姐的丫鬟,暗地裡卻是二爺的人。她怎麼死的我雖然不知道,但是我一點兒都不覺得難過。”
“……可那也是一屍兩命……”玉恆仍舊有些難以接受,孟羅衣輕輕笑道:“那這樣說你可以好理解一點兒。書香她的死,也是她咎由自取的。跟錯了主子,做錯了事情,想要全身而退那是不可能的。”
直到聽說書香懷有身孕,孟羅衣才明白爲何她那般不顧時機要玉恆幫她傳信。因爲她懷孕了,所以要一個妾室的位置讓自己站穩腳跟,她怕別人首先知道了,不會給她活路,這個人還包括二爺。她不敢舀這事兒去威脅二爺,於是只能走曲線救國的道路給二太太傳信,信沒傳到她大概會找別的法子,可這次照樣不幸運,賠了自己的命。
孟羅衣不鐵石心腸,但對於書香自己確實難受不起來。想要往上爬不丟人,丟人的是,要踩着別人的性命往上爬。如果她沒有選了玉恆做踏腳石的話,孟羅衣估計還會唏噓一番,但現在,孟羅衣只是聳了下肩,多的,就沒其他感情了。
聽了孟羅衣這番解釋的話,久久說不出話來。孟羅衣見她呆着,點了下她的額頭道:“你也別難過,人各有命,至少我這個主子不會捨下你不管的。”
玉恆乖巧地點了點頭,往孟羅衣身邊挨地更近了些,望着孟羅衣的眼裡滿滿都是信任和慶幸。
收服這個丫鬟並沒費她多少心思,旁人的推波助瀾起了不少的作用。但憑良心說,孟羅衣也是真心喜歡玉恆的。至此,孟羅衣終於能夠肯定,玉恆與她站在了同一條線上了,值得她的信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