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煞之命……應劫而生!
羅衣一下子捂住自己的嘴,顫巍巍地望向淵離。他眉頭深鎖,眉宇之間隱隱有一股戾氣,是從來平和淡然的淵離臉上從不曾出現過的表情。
她似乎明白了什麼,卻又委實不能相信。
命數,劫數,真的存在嗎?真的存在嗎?
反覆地問自己,可是她終究是得不出一個答案的。
她不是卜卦窺命之人,凡此種種,她皆不能理解,更遑論接受。
然而還是有人比她更容易下定決心,縱使浩瀚煙波,前途叵測,定了的緣分,就絕不會允許從手中悄然溜走。
淵離忽然握住她的手腕,面目依舊鐵青,卻更有一股堅毅。他直直瞪視着潛叔良久,終於說道:“潛叔從來勸我遠離開世間種種紅塵,清心寡慾,自可心定,不會嘗試傷、痛、苦、澀之世間味道。但也有人曾說,人生下來,總有天賦予他的使命,生下來,便有了某樣責任。我既然得嘗情愛滋味,又心知我命中職責,又如何能放得下這紅塵滾滾,自甘掩於蘅蕪山中,終老此生?”
“公子……”
“若是因爲知曉前路坎坷而畏之如虎,躲於一隅,雖可自保,卻又何嘗不是失了本心。羅衣說得很對,人生在世,當活在當下。”
他眼神太過堅定,竟連潛叔也略有躲避他的目光。一向沉穩而莊重的潛叔當即說道:“世間太苦,一如紅塵,則萬劫不復。”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而已,我不想活得遺憾。”
說完,他將羅衣拉到自己懷中,手攬着她的腰。嘴脣蒼白,卻吐字清晰:“潛叔若要舀你生命要挾於我,淵離自當,入地府之日再對潛叔賠罪。”
一句話令潛叔頓時方寸大亂,驚慌失措地踉蹌幾步跨到淵離面前,厲聲大喝道:“公子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的身份,累贅爾爾。”
“公子!”
淵離欲帶羅衣離開,潛叔慌亂之中擋在二人面前。眸中竟泛起痛心的情緒。他握住淵離的雙肩說道:“公子已然和大楚朝廷有了聯繫。又和皇帝接觸頗多,朝中權貴誰會不知現今幫助朝廷對抗南方軍和戰字營的便是霜滿天幕後之主!公子現在已經是衆人眼中的香餑餑,今日你一旦踏出蘅蕪山,可想過會帶來的後果!更遑論孟家姑娘身上所代表的巨大利益!”
淵離腳步一頓,緩緩地扯出了一個笑來。他身上那股淡雅的蘅蕪香草味迷惑了羅衣,可是他的話?鏘有力。言猶在耳令她沒有絲毫遺漏地聽全。
他說:“如今天下所有事,比不上羅衣一點點的不開心。”
她好像看到面前開出了一朵花,瞬間綻放的美眩暈了她的雙目。麻痹了她整個砰砰跳動的心臟。所以她忽略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複雜。
他們相牽着手,慢慢走出了這間雪屋,身後雪覆蓋下的屋子裡獨留下一個仙風道骨的中年男子頹然而站。一瞬之間,渀佛衰老了十歲。他喃喃地輕笑了一聲,苦澀的笑滑到嘴邊,低聲似耳語般呢喃:“和你多像,和你。多像……”
一衆青年侍衛見到淵離出來,紛紛挺直腰桿向二人行注目禮。淵離恍若未見,帶着羅衣站到了雪屋門口,輕聲喊道:“鹹柯。”
方纔引他們去見潛叔的男子瞬間已至,複雜地朝淵離行了禮。淵離說道:“帶我們離開。”
鹹柯自是忍不住,低聲道:“公子請三思。”
“何止三思,我已想過千萬遍。”淵離伸手拍了拍鹹柯的肩,“帶路。”
主子之命不可違,鹹柯只能將二人帶了出去。
四宛一直未曾離開,此時正跪在地上,低垂着頭,卻倔強地不發一言。
“四宛。”
“公子……”
四宛看着雪地上那雙皁白靴子,深吸了幾口氣才說道:“公子連四宛也不要了嗎?”
淵離望着浩遠飄渺的蘅蕪山,淡淡地笑了,聲音有些冷,“你也要學潛叔,要挾於我嗎?”
“四宛不敢!”
“那麼,你就不要跪在這裡,追根究底,這是我的選擇,與你沒有任何關係。”
四宛強抑住心中的恐慌和無措,跪伏在地,深深地磕了一個頭。
“公子……”
“公子三思!”
“公子請留步……”
……
剩下的幾個青年侍衛紛紛出言相留,看向羅衣的眼神中也隱隱帶有指責。可是羅衣卻覺得,手腕上握着自己的那雙手那麼有力堅定,他不放開,自己已經沒有任何資格首先放開了。
她抱住他的整條手臂,對他揚起一個笑,萬物渀佛剎那復甦。
“天涯海角,我跟定你了。”
他緩緩綻笑,輕道:“好。”
周圍人瞬間同時吸了口氣,女子轉過頭來,挨個挨個地掃視了一遍衆人,忽然深深地朝他們鞠了一躬。
正當大家詫異之時,卻聽女子說道:“多謝諸位帶我們回來,我們纔不至於凍死在冰天雪地之中。然而,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此去一別,不知何年才能得見。但願諸位平安喜樂,快活無憂。羅衣拜謝。”
說完她扯了扯身邊男子的袖子,似是撒嬌地問說:“我們要去哪兒?”
“去一個,沒有人會干涉我們的地方。”
他說得意味深長,女子明豔的笑臉頓時又掛了上來。
所有人都只能眼睜睜看着這兩個身影漸行漸遠。他們相互攙扶着,緊偎着,像是這樣走着就能走到地老天荒。
忽然,下雪了。
簌簌而落的小雪花像是可愛的小精靈一般,調皮地落在他們的手上、肩上、頭上,羅衣側揚起頭看向淵離,只聽得他咳嗽了一聲,輕笑着問她說:“羅衣就不怕,我們這樣會在這蘅蕪山中被大雪埋沒。或者被野獸吃掉嗎?”
“你都不怕,我又有何懼。”
羅衣反身環抱住他的腰,他是瘦弱的,骨骼分明,抱着他也會覺得他虛弱地可怕。她心中陡然升起一種恐慌,尤帶着一些懇求地說道:“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也要同年同月同日死。答應我,沒有我的允許。你不準離開。”
“我既已說過不離開。便絕對不離開。羅衣,相信我。”
他淺淺低頭,晶亮的眸子對上她黝黑的瞳仁。
一個清淺的吻。
他們閉上眼睛,寒風中相處的脣瓣都似有些哆嗦,然而他們的心裡是那麼快樂,脣齒間的溫度傳達給了彼此。像是在給他們之間的感情增加的印記。
我記得,且永生不忘。
羅衣擡起頭,看到淵離頭上已經積攢了薄薄一層的雪。忽然想起一個故事。
“以後要是下雪,我們都不要打傘,要挨在一起慢慢地走。好嗎?”
淵離輕笑了聲,狀似嘆息道:“爲何會有這樣的想法?”
“因爲這樣,可以和你一直走到白頭。”
她的手指一根根插到他手指縫隙中,雙手緊扣,不在意自己十指的傷凍。扣緊了身邊男人的手,終於長呼一聲,“這一切都不是夢。”
“嗯,不是。”
他淺笑着牽着身側女子的手慢慢往前行,輕聲問她:“羅衣,我們就成親吧。”
羅衣一愣,略張開了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忽然紅了臉,支支吾吾地說道:“怎……怎麼忽然說,說這個……”
“怕一切來得太快,老天爺不肯給我們繼續幸福的機會……”他怕有後患,他急需做點兒什麼來保證和身邊的女子能到白頭。
從來不是願意去爭奪什麼的人,有一天也會有了執念。貪、嗔、癡是世間最不該的東西,他卻情不自禁,都有了。
喟嘆一聲,淵離低頭一看,卻見羅衣一臉惶恐地看着他,驀地捉住他的手:“你答應過的,絕對不離開我!”
“是,我絕對不離開你。”
“以後……以後也絕對不允許對我說這樣的話!”
“羅衣……”
“我們會幸福的,老天爺管不了我們的!相信我!”
她眼神中帶着不安,急切想要得到他的保證。淵離微微嘆了口氣,良久才道:“是,老天爺不會那麼殘忍。我相信你,我們會幸福。”
羅衣長舒一口氣,心臟急促的跳動這才微微緩了節奏。她伸手摟緊了大氅,緊緊依偎在淵離身邊,這纔開口問他:“我們去哪裡?”
“前朝帝陵。”
淵離深深看了前方一眼,羅衣驚詫道:“什麼?帝陵!”
“總得先準備點兒什麼,我們現在身邊什麼都沒有。”
淵離無奈地看向羅衣,抱歉地說道:“潛叔應該也會猜到我要去帝陵,所以……他有可能會在那兒等着我。羅衣,我心裡還是希望潛叔能理解我,祝福我的。知道嗎,他……更像是我的父親,他愛了我娘整整二十個春秋。”
羅衣卻是沒想到潛叔和冷凝霜還有這麼一段,遲疑地問道:“那潛叔……”
“潛叔是世外高人天絕子的關門弟子,自小便受天絕子的悉心栽培,天文地理文韜武略無所不知。天絕子九十歲時先帝曾招其入宮在天星宮任職觀星象,被天絕子拒絕。後來,天絕子的門徒受到重創,只有潛叔一人逃脫厄運,機緣巧合之下被我孃親所救,從此便跟隨在我孃親身邊,以報恩德。”
羅衣不解,既然是世外高人的徒弟,豈能讓自己的師父和師兄們含冤莫白而死?
淵離輕嘆一聲,“潛叔一門爲先帝所滅,潛叔查明事情真相欲報仇時,先帝已經殯天了,從此潛叔也死了心,只隨在母親左右,未言其他。”
“倒也是個身世淒涼的人……”羅衣嘆道。(www.11dream.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