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說話。
一片安靜。
她甚至能聽得到楚戰急促喘息的聲音。
是的,她瞎了。在走出帝陵不過半個時辰的時間裡,在一直盯着雪地跟在楚戰後面,隨着他的腳印朝前趕路的情況下,因爲長久直視雪地,她的眼睛瞎了。
當她意識到自己這樣可能變成一個失明之人的時候,她竟然鬆了一口氣。
眼睛一剎那的刺痛只是讓她不自覺地晃了晃身形,其他的,並沒有任何改變
她無聲地對楚戰做出了抗議。
她很想當即就告訴他,她是個瞎子了,看不見所謂的孟氏族老,也不知道怎麼開啓孟氏族寶,甚至連她一直貼身揣着的那塊還魂石她也絲毫感受不到一點兒有靈氣的溫度。
但是她忍住了,她想知道憑一個瞎子,能不能走出蘅蕪山。
事實證明,她做到了。
她不僅只是騙過了楚戰,從蘅蕪山帝陵到現在這一方客棧,她很清楚感覺到一種莫大的成就感。
楚戰和他的屬下竟然沒有發現她任何的不對勁。
雪地裡楚戰發現不了,她只是聽着他說話和踩住積雪的聲音才循着聲跟在他後面。
他拉她上馬,她也只是順從地任由他把自己放在懷裡。
進了客棧,他以爲她不願意進來,摔倒也只是因爲體弱或者不小心。
走到桌前,是楚煞以內力逼迫她朝前的,很巧地到了桌前,而楚戰只是以爲她不想挨着他。
吃飯的時候,她不舀筷子不夾菜,執意要吃饅頭。楚戰以爲她在跟他賭氣,遂也不管她。就讓她吃饅頭。
全部都是他自己在自以爲是,卻萬萬想不到,她早就瞎了吧?
她越是回想,越是覺得可笑。
楚戰佈局精細,觀察入微,一計一策都瞻前顧後,萬無一失,竟然會在她身上栽了跟頭。
居然在她身上栽了跟頭!
她一下子放聲大笑。聲音很冷:“我還以爲。你今天一天都發現不了了。楚戰,失算的滋味好受嗎?”
她後背抵在樓梯扶手上,楚戰在前緊緊箍着她的腰,力道一下子加重,想要把她的腰給擰斷。
她還在笑,很是愉悅:“我忽然覺得做一個什麼都看不見的人挺好的。或許,做個失聰的人更加不錯。你覺得呢?”
楚戰霎時心寒如鐵,驀地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羅衣驚呼一聲。雙手下意識地揪住了前方的衣襟,就跟在方纔馬背上一樣,被楚戰護在胸前。
羅衣不怒反笑。脣瓣微張,低低呢喃:“對一個失明者,楚將軍不覺得這樣子有點兒像是強盜擄人了?”
“孟羅衣,你做好不要挑戰我的極限。”楚戰冷聲道:“我忍你很久了。”
“是嗎?”羅衣笑得開心,“彼此彼此。”
“雪盲而已。不過是暫時的,等到了地方,自有人會蘀你治療,用不了多久就會好。”楚戰冷諷道:“你以爲,你會永遠做個失明者?就是你真的永久失明瞭,換眼珠子我也會給你換回來!”
羅衣輕咳兩聲,笑意更濃:“楚將軍似乎將我看得很重?當真要我回去做你之妻?”
“是否嫁我,由不得你做主。”
楚戰說了一句,已然走到了二樓,踢開一間屋門抱了羅衣進去。
“今晚上,你與我歇一間屋子。”
羅衣霎時一怔,驀地又笑了出來:“楚將軍是要生米煮成熟飯呢,還是要上演一場你乃正人君子的大戲?”
楚戰並不言語,直接將羅衣抱到了牀上,轉身坐到一邊的凳上,看着她在牀上撐着坐了起來,頭左右小幅度搖擺着,微微眯了眯眼,揉了下眉心。
“孟羅衣,我自認不是一個好人,可也並不是壞到骨子裡。對你,不論從哪一方面來說,我都蘀你做了最好的打算。你的身份、地位、財富,還有你女子的性別,都註定你只能依附一個人生存。而我,是最好的選擇。”
“那愛情呢?”羅衣輕聲笑道:“那你把愛情放在哪裡?”
“愛情?”楚戰虛無縹緲地一笑,“這種看不見,摸不着,吃不到的東西,還是不要貪心的好。”
羅衣便是不語,撐着牀沿坐了起來,覺得後背有實物可靠,便心安理得靠了上去。
“身份地位註定了,就不能變嗎?楚將軍也不過是出身草莽,也能憑藉自身努力而做到今天這個地步,已經大大改變了。草莽也爲英雄,如何不能變?”
“再說地位,大楚皇帝出身尊貴無比,傲視九州,卻也面臨被人奪去江山的窘境,江山易主,如何不能變?”
“再有財富,今夕財富轉眼便可成爲糞土,富人不會永遠富下去,總會有敗家之人出現,揮霍一空;窮人不會一直窮下去,總會有頭腦精明的人帶頭致富。財富糞土如何不能變?”
“女子性別……”
羅衣忽然恍惚了一下,終究還是說道:“冷凝霜憑女子之身涉足商場,叱吒風雲,霜滿天旗號大楚境內如雷貫耳。女子弱乎?非也,需依附男子乎?非也。”
楚戰輕輕笑了出來:“孟羅衣,我承認你說的很有道理。可是這四種加起來,又逢天下大變,你可能走得出依附與我的境況?”
羅衣面色一滯,楚戰繼續說道:“前路後路我都鋪好了,勝了,九五之尊,天下霸主;敗了,我也不懼其他,青山鸀水,小舟泛湖,我亦能追求。只是我如今走到這一步,是計劃已久也好,是走投無路也罷,我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此時回頭,只有一個死字。我死不足惜,我旗下那麼多隨着我拋頭顱灑熱血的兄弟卻不能就這樣跟着我粉碎了夢想。”
羅衣沉默,良久才說:“我並沒有說過不幫你,孟氏一族的財富,我能給你,我一定給你。”
“所以你是在恨我,將你從冷不爭懷裡搶了過來?”
楚戰似乎是搖了頭,他輕聲笑道:“他根本就不能跟你在一起,我是在救你們,幫你們。只是你們當局者迷罷了。”
“他爲何丟下我,我已經不想去探究了。”羅衣輕聲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自己冰得沁人的臉,對楚戰說道:“我幫你,可是我不會嫁給你。我不會因爲嫁你或是不嫁你而影響幫你的決心。所以,等這邊的事情一了,你送我回來吧。”
楚戰輕笑了聲:“孟羅衣,你真是天真。你若是不嫁給我,這筆財富我如何能得?我憑什麼可得?”
“我二哥在你手下做事,我身上有孟氏族寶,這便是最大的理由。”
羅衣言之焀焀:“一個嫡女,一個嫡子,外加族寶在手,你如何得不到?”
“你想得太天真了。”
楚戰長嘆一聲:“即使你和你二哥都站在我這邊,可你大哥終究是沒有任何蹤跡,而另一樣族寶也並不在你身上。孟家其他人並不會那麼輕易讓我取走孟家祖宗留下來的基業,他們若是撈不着一點兒好處,得不到一點兒憑證,如何會安心?”
羅衣張了張嘴,緩緩閉上眼睛說道:“這是你的事,你要是沒本事擺平他們,你算什麼未來霸主。”
“孟羅衣,你也太擡舉我了。”楚戰悠然道:“我若是擺得平,直接讓他們將財富獻上便是了,軍隊壓攻,再打一棒子給一甜棗,什麼都能收服。可是你孟家的財富,並不是那麼好得的。”
羅衣不解,問他:“到底要怎麼才能得到?”
“我也不清楚,只有你到了孟氏族人面前,纔會有人告訴你。”楚戰說道:“而你二哥提的事,也是孟氏族老們的意思。”
“一些老不休,你也能受威脅?”羅衣輕諷道。
楚戰微微一笑,“孟羅衣,你知不知道,奪取江山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奪取是一回事,以後建立江山是另外一回事。政權屬我,軍隊在手,我自然不懼,然而真正要臣民臣服,還是需要一些手段。若我在這時候公然掀了孟氏一族的老底,民心會失的。若孟氏是無惡不作的氏族,我率軍滅了他們也無所謂,然而孟氏是書香世家,更有一個孟懷良在前,撅他的祖宗,等於是將一羣清流推了出去。而清流,是將來著書立說的主要力量。我不能讓他們寫下對我不好的評價。”
羅衣便淡淡笑開了。
“原來楚將軍也有許多不得不考慮的事情,更有許多連你自己都擺平不了的事情,隨時隨地也需要人的幫忙。”
“自然,我不過是一個人,精力有限,能力也有限。若我什麼都能做,這江山還需要那麼努力去奪取嗎?”
羅衣點點頭,後腦靠上了牀壁,想了許久才道:“我心裡有一個人,他像一縷溫暖的陽光,可是我遇上他的時候,卻是在蕭瑟開啓序幕的初秋。然後我愛上了他,可是他那份溫暖,始終籠罩不了周身襲來的嚴寒。”
楚戰微微鎖了眉:“你想說什麼?”
“若不得不結爲夫妻,便做一對貌合神離的假夫妻吧。不管你將來成功還是失敗,等你覺得我的任務已經完成,價值已經用盡的時候,放我走吧。”(www.11dream.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