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小姐顧瑤瑤,與大皇子……有染。”
羅衣似是聽到天大的笑話般驚愕在原地,然後驀地大聲笑起來。淵離靜默地看着她,只讓她的笑聲越老越低,越來越低,直到再不可聞。她輕搖了搖頭,近乎呢喃道:“她一向心高氣傲,就算是真的想要攀龍附鳳,也不該是明目張膽地與皇族有染纔對。顧家的人會允許她這樣做?”
淵離似是嘆了一聲說道:“她的行爲似乎並沒有與顧家其他人打過招呼。婉妃——也就是顧家五小姐有孕後,顧老夫人帶了未出閣的七小姐入宮,不知這位七小姐是如何做的,竟然和大皇子有了瓜葛。顧老將軍震怒,將七小姐關在了顧府之中。”
他頓了頓,渀佛有些難以啓齒,“顧家七小姐逃了出來,夜奔大皇子府,正好被大皇子妃撞見,一怒之下,上告天顏。聖上無法裁奪,皇后娘娘一則因婉妃受寵有孕而對顧家耿耿於懷,二則大皇子妃乃皇后娘娘近親侄女,自然偏袒於大皇子妃,以‘後宮之事應由皇后度之’爲由,令顧老夫人入宮,嚴加訓斥,並將七小姐還與顧家,讓顧家多多教導七小姐閨儀。可……七小姐後又失蹤了。”
羅衣簡直以爲自己在聽了一齣戲。顧瑤瑤一直算得上是謹小慎微地生活在顧府之中,竟然如此膽大妄爲?七小姐失蹤是假吧?按照顧家人的心理,這樣的關鍵時候絕對是不允許七小姐出來給他們抹黑的。
她一時之間又覺得有些寒。一個庶女,顧家會看得很重嗎?絕對不會,那麼顧瑤瑤的後果會有多麼慘烈?
她的失蹤……是不是代表着,這個人已經不在世上了?
沉黯的聲音響在耳邊,她回望過去,淵離正關切地看着她。見她視線望過來,輕聲說道:“顧七小姐的確是失蹤了,夜晚守夜小廝和門房被她打暈後,顧七小姐奪門而出。她臨走前,還留了書信在房中,所以,絕對不會是顧家提前把她鎖起來了。”
“她竟然敢這樣做……”
羅衣有些不敢置信。要真的是這樣,那她的行爲真的可以稱得上是淵離所說的“匪夷所思”了。顧瑤瑤一向喜歡榮華富貴。喜歡彰顯地位和身份。在羅衣的眼裡,她是一個有幾分心計和算計,卻算不得多麼聰明的人。在顧府之中,她生活地小心翼翼,裝巧賣乖,討好賣弄。與顧佩佩的關係很好,還能不得顧嬌嬌的討厭,算是能襯得上“八面玲瓏”這四個字。
這樣的女子。竟然也敢夜奔出府,敢與顧家對抗?
她心內疑惑很深,卻也止住話頭。嘆了一句,“我知道她總會爲自己爭取,卻沒有想到,她竟然會走上這樣的路。”
淵離皺了皺眉頭,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轉過頭道:“她信上內容我並不知曉,這個人也不知到底去了哪兒,顧家似是也並不在意。不過……她似乎對你,積怨日久,從她房中,找出了以你的樣貌做成的針扎小人,後面附着你的生辰八字。”
“什麼!”
羅衣猛地擡起頭,呆愣半晌後才苦笑道:“幸好她扎小人並沒多少用處,我一點都不覺得身上痛。”
她說完話便朝前走了兩步,看着面前這處小樹林道:“淵離,我要回去。”
“不行,你既然出來了,就不可回去。”
“我一個人出來有何用?他們終是要找我,找不到我,總會查到我孃的身上,我又能怎麼辦?如果因我而使我娘受到傷害,我萬死難辭其咎。”她斬釘截鐵地說道:“更何況,我並不需要東躲西藏。如你所說,我可以任選一方,將族寶雙手奉上。有任一方的庇護,相信我也不會有太多危險繞身。”
淵離苦笑着說道:“我知道,一旦告訴你這些,你對顧家越厭惡,對皇族越厭惡,自然對我,也就更厭惡。”
羅衣想要說什麼,淵離卻先道:“羅衣一直對自己人很好,對旁的人卻不加一顧。記得第一次見你,你放聲大哭,當時我就想,你一定是性情中人,愛憎分明。後來我慢慢知道了你的身世,更感到你活得堅毅而坦蕩。如今,逼你做選擇的確是我強人所難了,可是怎麼辦呢,我不希望你選戰字營,我不希望跟你站在對立面,我也不希望你受到傷害,而這一切的傷害都源自於我。”
他驀地出手,快得羅衣連眼睛都來不及眨,只能是僵硬地站在他面前,看着他漸漸轉過身來面對着她,無視她眼中的譴責和憤怒,低聲地笑了笑說道:“因爲你,是頭一個對我說,‘我們是朋友’的人。爲了你這句‘朋友’,我又放縱一回又如何?”
說完便見他輕柔地攬住她的腰和膝彎,伸手一摟將她橫抱了起來。
她整個人無法動彈,使盡力氣也只是微微轉了頭望過去,雙眼只看得到他的鬢邊。
她忽然整個人都委頓了,她看到他鬢角處,掩蓋在濃濃黑絲之下,竟然有零星的白色。那種白,不像純白一般白得亮人,卻是暗沉的,帶了點兒不健康的顏色,卻也不是銀絲,是介乎銀與白之間,看上去分外瘮人。
她想開口說什麼,動了動嘴卻發不了聲。可是她的意識清楚,思維仍舊活躍,便好像是被半身麻醉了一樣,想要用力,卻用不上力。
朝前走着的男子忽然騰空而起,在樹間幾個跳躍,她能感到那種凌空的飄忽,還有驟然落下的失重感。起起落落間,她的心跳卻慢慢地得到了緩衝,整個人寧靜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也並沒有多久,她被淵離抱上了一輛馬車,疾馳而去,能聽到馬兒嘶鳴的聲音。
車外有人在說:“公子,去哪?”
“蘅蕪山。”
駕車的是四宛,她記得這個聲音,但她的視線無法轉到他那兒去。
她躺在車內,身邊是直挺着坐着的淵離。
一記輕點,淵離低低說道:“羅衣,委屈你一陣,暫時你不要說話,也不要掙扎,我們去蘅蕪山。”
她憤怒地“啊”了一聲,驚奇地感到自己能出聲了,立馬向他吼道:“你放我回去!”
“羅衣,我不會害你。”
他只輕飄飄的那麼一句,卻讓她的怒火瞬間點燃,直直射向他道:“不會害我?你讓我和我娘分離,讓我把我辛辛苦苦做成的事業拋在一邊,讓我這麼莫名其妙地跟你去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你還不會害我!你要我說多明白?我要回家!”
“回去,顧長清便會抓了你走的。”淵離輕聲嘆息,輕輕地握住她的手,像是祈求又像是宣告般地說:“跟我在一起,至少,我能保證你的安全,保證你,不被任何一方所用。”
羅衣漸漸平靜下來。私心裡,她確實是偏向楚戰那邊的。但是她並不想如顧長清所說暗地裡前往南方去,她所能做到的極致便是將還魂石和陰陽符雙手奉上給顧長清,讓他派人將東西送給楚戰,其餘的,她並不太關心。
人心易變,從前她千方百計地要擺脫楚戰這層關係,後來巧娘死了,她恨顧府恨到了心底,暗自發誓要依附着楚戰找出害人元兇。再後來,她陰差陽錯地到了戰雲城,卻愛上了這經濟繁華而文化交融的多民族聚居地,開門做起了生意,沉浸於那種平靜安詳而略有坎坷的生活。
這些都是她體會的人生,她的心境變了,她只想這樣生活下去,如果可以,能知道害死巧孃的兇手,報個仇,便是上天厚待她。
可人心易變,天數也易變,命運的齒輪在某一刻錯過了一個缺口,便將引向另一種複雜而瑰麗的人生。
她如今是一枚雙方可用的棋,若是用不了,會不會便被毀掉?
她不知道,可此時有人跟她說——
“跟我在一起,至少,我能保證你的安全,保證你,不被任何一方所用。”
緣何不心動?
她默默閉上眼睛,輕輕地,像是呢喃一般地說:“淵離,你到底是什麼人,你到底,爲什麼要在做這些事情以後,又反悔了呢?”
身旁靜坐的男子忽然強烈地咳嗽起來,迅疾地從胸口處掏出一枚小小的丸狀物,將它吞了進去,使勁搓了搓胸口後勉強地笑着說道:“我?你不是斷定,我是朝廷的爪牙嗎?”
“你不是。”她自嘲地一笑,“你若真的是爪牙,又何必撰寫《警世言》。你若是爪牙,又何苦將自己辛勤經營所得的錢財那麼大方豪爽地奉給缺錢缺糧的大楚皇族?冷凝霜的兒子,應該是一個不屑於依附他人生存的人。這樣的你,又怎麼會是爪牙呢?”
淵離怔住,幽幽的目光鎖定她,在她淺笑的梨渦之下卻陡然紅了臉,撇開頭輕咳了咳,說道:“羅衣這是自己推翻自己的論斷嗎?”
“嗯,我發現,我還是不怎麼了解你。”她嘆息一聲,忽然使勁聞了聞空中的味道,輕輕笑起來說道:“淵離,你身上有一股好聞的蘅蕪香的味道,蘅蕪山上是否也盛產這種香草?”
她話題轉得太快,竟然讓他有些轉不過彎來。半晌後他才低低說道:“嗯,蘅蕪山盛產蘅蕪,等到了那兒,你會看見大片大片的蘅蕪長滿山坡,香氣馥郁,沁人心脾。”他輕柔地看向她,“羅衣,你會喜歡那兒,一定會的。”(www.11dream.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