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戰的手在那一片拉開足有主帳那般寬闊的輿圖上蜿蜒而過,頭朝上望着,最上面便是畫就的金河。
羅衣看着他那雙殺伐決斷的手,禁不住屏息凝神。
孟家地宮……
孟家已經被她覆滅了,那一塊會跟還魂石感應的石頭也被她沉入了江河的怒濤之中。整個孟家的宅子被她下令夷爲平地,只留了一間供奉祖宗牌位,燃着長生香的屋子。
孟羅源對羅衣的動作並沒有任何的異議,但是羅衣想,憑她大哥那般迂腐的心思,要是有朝一日回來,連祖宗都不能祭拜,或許會怪責於她。
留下一間這樣的屋子,便已經足夠。
然而族長一死,孟家的秘密也隨之湮沒,雖然知道有一處孟家地宮,但是無人知道地宮的具體下落。
她本以爲這件事情就算告一段落了,沒想到族寶之秘居然繼續這般被搬到了檯面上。
楚戰一隻手在輿圖上流連,半晌後輕笑一聲道:“羅衣,你覺得,我們是否應該去尋這一處寶藏?”
羅衣回過神來,雙眸淺笑:“你覺得呢?”
“如今孟家的財富就好比是雞肋。”
楚戰轉過身來,對羅衣輕笑,伸手招她過來:“食之無味,棄之又實在可惜。”
“食之無味?”羅衣卻以爲不然:“若是真能得食,也是一件錦上添花的妙事。”
羅衣伸手環住他的腰,擡頭望他說:“雖則北地自己內訌,從而對南方按兵不動,反倒讓你有了喘息之機,如此三年,南方經營得當,已然恢復民生,但是若真的能有更充足的軍糧軍餉,或者說,除此以外能讓北地的百姓過得更加安逸通和一些。那也委實不錯。”
說着羅衣便將目光落到了她面前的輿圖上:“你說你找到了孟家地宮,在哪?”
楚戰伸手攬住她肩。帶着她往左走,一直走到邊緣,手輕輕滑過與西楚的交界地帶,道:“若我估計不錯,應該是在這兒。”
羅衣仔細望去。楚戰手所停頓的地方是一處峽谷。
上官雲畫此圖很是仔細,每一個詳細的地方都是他親自去過的地方。那片峽谷在輿圖上顯得很小一塊,輿圖上表現地也並不是特別清晰,只是標註了一個黑墨。
又因爲這一帶是勢力不明的西楚大朝和楚戰所轄領的南方一片的交界地帶。這三年來西蠻子一方並未和楚戰有過任何的實質性接觸,更加不知對方是敵是友,西蠻子唯一一次比較大的聲勢造就便是前一段時間那位“聖人”宣佈建立西楚大朝。並自號西楚聖人大帝。而即使自稱“大帝”,卻也並沒有更多的動作,像是始終觀望着楚戰和顧長澤兩人的角逐。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羅衣曾分析過神秘的西楚聖人大帝的心思。但奈何一不知其名姓,二不知其勢力,西邊一帶之人始終顯得太過神秘,楚戰也輕易不敢招惹,派去的探子也從來沒有帶回過什麼有用的消息。
不知是敵是友。這是楚戰一直以來的心病。
楚戰手點在黑墨上,對羅衣說道:“這一塊地方隱蔽性極高。我問過上官雲,他說他標註了十字型符號的地方就是他覺得有些神秘不可測的地方。”
說着楚戰頓了一下,還是平平地說道:“蘅蕪上是一處,這裡,也是一處。”
羅衣頓時身子一僵,攬在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蘅蕪山是前朝帝脈所在,前朝各皇帝的陵寢安葬之地,被上官雲標註也無可厚非。可這個地方上官雲也標註了,那就說明這地方的神秘程度不亞於蘅蕪山。整張圖上,也就這兩個地方讓上官雲標註了十字。”
楚戰看向羅衣道:“即使這地方不是孟家地宮所在,但是也一定有一些不爲人知的東西。”
羅衣勉強露了個笑道:“可這是一片峽谷,上官雲他總不能把峽谷都看一遍……”
楚戰道:“我問過了,其餘的峽谷他都去實地看過,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而這一片——”楚戰手在輿圖上點了三點:“上官雲說似乎看得到峽谷底在閃金光。”
羅衣微微張口,楚戰言道:“峽谷一端是我管轄領地,另一端是西楚的領地,雖然兩方從來井水不犯河水,但是這一次,怕是要跟西楚打打交道了——”
楚戰按住羅衣的肩膀,眼眸微沉,聲色低沉:“我可以不要這一筆財富,現如今南方已經不需要靠着外來的資本。但是你總要有個保障,若能得了孟家那些族寶,以後便無人再敢說三道四。”
“說三道四?”羅衣輕笑一聲:“誰敢說三道四?我如今是將軍夫人,是鐵衣王,手下有一萬衆娘子軍,論世間女子也是獨一份了,誰敢說三道四?”
羅衣眯了眯眼,“還是說,昨日你去見了那北地女使者,聽她說了什麼?”
“昨日我沒有回府。”楚戰只這般道。
“我自然知道。”羅衣挑眉,“沒回便沒回,也不是第一次了。”
楚戰輕揚嘴角:“你似乎並不擔心,我會去見了那使者,然後對其容貌產生了綺念,從而負了你?”
羅衣一頓,楚戰環住她說:“你擔不擔心?”
羅衣忽而笑道:“你希望我擔心?你會負了我?”
她正視着楚戰道:“你若負了我,我自然也不會留戀於你,天涯海角,地獄九霄,從此我自由之身,哪兒都可以去。可若你既負了我,卻還想左擁右抱享齊人之福,不許我恢復自由,那麼我會做出什麼事來,你也不要覺得訝異憤怒。”
楚戰眸中一閃,輕聲道:“羅衣,你一輩子都只能是我的妻。”
“我亦沒有想過要換一個丈夫。”羅衣眼眸清亮,“我是你的妻,你是我的夫,我沒想過要換一個丈夫,你也不要想着有另外的妻子。”
羅衣伸手蓋住他的眼說:“你知道我這一生,只有兩個願望。一個是爲我娘報仇,另一個便是讓天下女子都能擡頭挺胸做人,不再只是男子的附庸。我自認爲我做得很好,楚戰,你不要讓我淪爲天下笑柄。”
楚戰沒有伸手拉下她的手,只靜靜站着,任由她的手蓋住他的眼睛。
她的手柔軟,略有薄繭,是這三年多來日日手握兵器而生成的。比起以前的滑膩顯得粗糙了許多,手上還有一些細小的舊年傷痕,那一年蘅蕪山地動,大雪壓山,她從雪地裡刨出她當年的愛人,二人山盟海誓,卻終究抵不過現實無情。
每一次他握着她的手,總會想到太多她的過往,然後心裡一陣柔軟,一陣懊惱,一陣憤怒,一陣心傷。
就這般過了三年的時間了……
楚戰柔聲在她耳邊說:“我不會,我當然不會。”
他不會,她永遠是他的妻。
楚戰閉着眼伸手摸上她的臉,輕輕摩挲了兩下,道:“我去見那北地使者,聽她說了,她所謂的‘我不見她便會後悔終身’,而我必須要聽的話。”
“哦?說了什麼?”
羅衣純屬好奇,楚戰卻並不直接說明,只道:“羅衣,她現在還不能死。”
“不是讓送回北地去嗎?”羅衣微微蹙眉。
楚戰嘆息一聲:“若是楚煞一早就按照我說的將人送了回去倒也罷了,可偏偏楚煞沒送,而我起了好奇之心去聽了她說的話,這下……她不能回去,一時之間也殺不得。當真惱人。”
“你還有可惱的時候?”羅衣輕笑,旋即正色道:“她到底說了什麼?”
楚戰略頓了頓,才道:“她說,她知道你大哥的下落。”
羅衣頓時大驚。
“你大哥孟羅瀟曾經跟大楚皇族某些人有過聯繫,且到現在還跟一部分顧長澤的勢力有關聯。那使者說,若要知道你大哥的下落,就必須聽她的行事。”說着沉了雙眼:“首先第一件事,就是要讓我留她在府裡,好吃好喝供着。”
羅衣急切地道:“既然是事關我大哥,她爲什麼在見着我的時候不明說?而一定要告訴你?”
說着又馬上搖頭道:“不對不對,你明明已經下了令讓楚煞遣他們一行回去,你一向是言出必行的人,又怎麼會中途轉了主意跑去見她?你想從她嘴裡知道什麼?或者……她一定還說了別的什麼,她威脅你了是不是?她還說了什麼?”
羅衣睜大着眼望着楚戰,楚戰卻避開她的眼神道:“她就只說了這麼多。”
“不會啊……”羅衣猶自不信:“她要是不說明白,可以讓羅珏去審她!羅珏一定審得出來的,你又何必對她客氣?”
楚戰伸手拉住羅衣,說:“羅衣,那畢竟是北地派來的使者,這麼能讓羅珏像審犯人一樣審她?”
“有什麼不可以的!”羅衣頓時怒道:“你會憐香惜玉?我不信!你一定有什麼事情瞞着我!”
說着忍不住搖晃他,“你到底有什麼瞞着我?她不僅僅是說知道我大哥的下落,她還知道其他一些什麼,對不對?你不敢傷她性命讓她說的事情石沉大海再無從尋到,對不對?你說啊!”
楚戰只望着她,忽然一下子抱緊她。
他說:“羅衣,不要問我,一切都交給我就好。交給我就好……”(www.11dream.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