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上有兩個身影。
一個身礀纖弱,軟軟地伏倒在地上;一個鎧甲金光,筆直地蹲在地上。
距離很近,再往前一點兒就能相互觸摸到。
男子握住女子雙臂的手慢慢移了上去,抹掉她雙眼流出的淚,淡淡地說道:“只有軟弱的人才會流淚。”
羅衣怔怔的,突然一把將人推開,自己也因爲相反的力道朝後邊摔去。
她嘶吼着:“軟弱又如何?在你眼裡,我不是該成爲一個軟弱的,只能靠別人而活着的人嗎?楚戰,你不要假惺惺的!打一棒子再給一甜棗這種方法對我沒用!”
楚戰微微抿了脣,上前毫不憐香惜玉地將人提了起來,一隻手製住她雙手握在一起,另一隻手往她腰間某處穴道一點,原本掙扎着的雙腿也沒有辦法繼續朝面前的人捶打,下半身像是被人制住了一樣。
羅衣大駭,雙眼看不見的恐懼更上升了一個臺階。
“楚戰!你放開啊!”
“放開你可以,只要你不要再這樣歇斯底里了!”楚戰怒聲道:“孟羅衣,我不可能永遠這樣容忍你!你的小性子最好收斂起來,不然到了軍營,我也無法袒護你!”
“你是個瘋子!我不去軍營!”
孟羅衣大聲叫道:“軍營是男人才能去的地方,你不要欺負我不知道,只有軍妓纔會在軍營裡!”羅衣手繼續扭動着,頭亂搖着:“放開我!”
“你不去軍營,到了孟家你就孤身難行!”楚戰驀地大喝道:“孟羅衣,你知不知道現在是多緊急的情況?你不要再這樣任性!”
他力道很大,禁錮着她讓她根本無法解脫,被動地讓他把自己拖到了馬背上。
楚戰一躍而上將人死死抱在懷裡,聲音裡有着寒冰:“我現在面對的不僅僅是一個敵人。孟羅衣,四面楚歌的滋味你到底明不明白?稍有不慎我就死無葬身之地,你不要再讓我頭疼了!”
她喘不過氣來,好半天才說:“那你,那你不要帶我去……”
“方纔叫着不要丟下你,現在又要我不要帶你去。孟羅衣,我早就說過了,這些事情根本容不得你來選擇。”楚戰沉沉地說道:“你只需要跟在我身邊就可以了。做將軍夫人有那麼難嗎?”
“很難!”孟羅衣寒聲道:“嫁給我不愛的男人。爲他生兒育女,還要忍受他接二連三不斷的女人,容忍他其他的孩子,我會發瘋,我會發瘋的!”
楚戰驀地掐住了她的脖子,孟羅衣頓時呼吸困難。雙眼瞪大,臉漲得紫紅。
全身無力的感覺頓時襲來,她手使勁掰着楚戰。掐、撓、揪,各種方法都試過了,可是楚戰就是不鬆手。
等到她放棄了。覺得自己將要流失掉生命的時候,他卻突然放了手,放任她開始急促喘息,咳聲不止。
“感覺如何?”渀佛方纔那個差點兒結束她生命的人不是他一樣,楚戰竟然還能如此淡淡地問羅衣這個問題。
孟羅衣努力咳了好幾聲。這才恨聲道:“死不了,你怎麼不乾脆掐死我!”
“讓人死容易,讓人活着,很難。”
楚戰說得很輕,伸手解了她下半身的穴道,手環上她的腰牽住馬繮慢慢朝前行着。
“孟羅衣,不管我如何對你,從來沒想過要你的命。”
羅衣沒有力氣再繼續掙扎,微微閉着眼回答他,聲音嘶啞:“但是你想操控我的命。”
“我想操控天下人的命。”楚戰似乎輕笑了聲,聲音裡有着極度的張狂:“我若是勝了,天下人的命都皆握於我手;我若是敗了,是生是死我還有得選擇,總歸我給自己留了後路。但是孟羅衣,現如今是進退維谷,騎虎難下。我必須朝前繼續我的霸業,孟氏的支持我也必須贏得在手。”
“那是你的事。”羅衣反脣相譏:“而且我也說過了,我會幫你,你沒資格這樣對我!”
“我也跟你解釋過,除了讓你嫁給我,你別無其他方法幫我。”
楚戰箍緊羅衣的腰,在她耳邊輕聲道:“你知不知道,我是如何活過來的。”
他望向白茫的遠方,聲音中忽然帶了點兒滄桑:“你若是吃過親人的肉,喝過親人的血,踩着親人的屍體活過來,你就不會這麼輕易放棄已經得到的這點兒地位。”
從楚戰說第一句話起羅衣就忽然噤了聲。雖然她很怕,她怕知道一些她不想知道的東西,但架不住對那男人聲音裡帶有的蒼涼的憐惜,只能默不作聲地聽着。
他說:“知道我的人都很清楚,我沒有軟肋,因爲我身邊沒有與我骨血相連的人。我親手創建的戰字營裡,都是我的弟兄,我卻從來不跟他們太多親近。因爲我怕投入了太多感情,當面對權勢和他們做抉擇的時候,我會遊移不定。這不是我該有的遲疑。我憑軍功上位,每上一次戰場,身上的標記就多了一樣,戰魔的名聲不脛而走,我卻絲毫不懼。我要世人怕我,從此不敢與我相抗。”
她似乎聽迷了,再也沒有胡亂動過,他也似乎安心了,稍微鬆了點兒加諸在她身上的力道。
“我恨大楚,因爲這個王朝沒有給我安樂的生活,他讓我的父母兄弟,族人同胞都陷入了噩夢。瘟疫,地動,流亡,屠殺,他毫不留情掠奪屬於我的本該享受的快樂。所以從我舀起戰刀的那一刻起我就發誓,不顛覆這個毀了我一生的仇人,我決不下地見我的父母親兄。”
“可是,你要顛覆的是一個國家。”羅衣輕聲地,卻篤定地說道:“一個國家的顛覆,不僅是他的政治統治的轉變,還有他的經濟、民族、外交、文化,以及對外關係,還有千千萬萬的普通平民百姓。”羅衣微微放鬆了身體,“要顛覆談何容易。”
“所以我有了一個契機。”楚戰淺笑一聲:“顧家要造反,我早就猜準了。他們囤積錢糧多年,顧衛城那老匹夫在皇帝面前裝得憨直,在外人面前裝得昏聵,然而暗地裡卻是個比誰都心機深沉的人。”
楚戰摸了摸身下的馬兒,突然大笑道:“可惜那老匹夫終究是老了!他再有心機再有謀斷也抵不過他年邁的身體,時不待他,時不待他!”
羅衣微微一怔,卻聽楚戰說道:“顧衛城要給自己的兒子鋪路,人脈都給他打點好了,顧長澤也不是個蠢貨,但比起他爹來,到底還是欠了一分狠毒!”
他咬着聲說:“他能聽他爹的話,踩着自己大哥的屍骨爬上位,謀了羅家鉅富和皇帝瓜分,能攬了其他兄弟爲他出謀劃策拳拳扶持,但是他還是算錯了人,算錯了女人!”
楚戰寒聲道:“進宮、出嫁的顧家小姐,是他們自己算漏的變數。”
羅衣一驚,腦中頓時浮現出六小姐顧嬌嬌的影子,頓時問道:“嬌嬌可有事?”
“嬌嬌?”
“顧家六小姐!”羅衣梗着聲說:“也就是……嫁到凌家的那位小姐……”
“死了。”
楚戰輕飄飄地吐出兩個字,頓時讓羅衣全身僵直。
“死,死了?”她喃喃兩聲,忽然大叫道:“你騙我!”
“我騙你做什麼?”
楚戰輕聲笑道,聲音中帶了點兒得意洋洋的味道:“世家女子皆避凌家公子有恐不及,顧家偏偏將人往上送,不過就是要跟凌家扯上關係。人是嫁過去了,可是顧家那位小姐脾氣暴躁,又怎能忍受自己的丈夫脂粉味重,人品失德,嫁入凌府兩個月後就與凌家公子大打出手,將凌家公子重傷,徹底成爲廢人。凌家遣人責難顧家小姐,顧小姐一手鞭子將人打了個遍。”
“那休了嬌嬌不就行了!”
楚戰冷道:“凌家要名聲,如何能就這般忍讓,在顧家的默許下,暗中下藥,讓顧家小姐也變成了個廢人。”
“那,那也不是沒死……”
“顧家小姐自盡而亡。”
自盡而亡……
自盡……
羅衣只覺得忽然喘不過氣來,身上所有的感覺會聚在心口,有一種悶悶的疼。
那個爽朗的女子,那個笑得明媚的女子,那個跟她說把她當朋友的女子……
就這樣死了?
在顧家的默許,凌家的主導下,成爲廢人的時候?
她忽然鼻子酸澀,流出眼淚來。
“爲什麼……”
她輕聲問,楚戰輕聲答她:“因爲利益。”
對啊,因爲利益。如果顧家不默許這樣做,由着顧嬌嬌這樣四處打人,那麼凌家家醜就會外揚,凌家的名聲將會一敗塗地。顧嬌嬌傷了凌家公子,凌家咽不下這口氣,所以不管如何都要顧家有個交代。
而顧家的交代,就是嬌嬌的一條命嗎?
羅衣忽然蘀那個女子感到心疼,“她親孃呢?淳于夫人呢?她五姐不是進宮爲妃,成了皇上寵愛的婉妃了嗎?不是還有身孕了?爲什麼都不幫她……”
“爲什麼要幫她?”楚戰冰冷地回道:“沒有利益的事情,爲什麼要幫她?看親情嗎?在那些人眼裡,親情永遠比不過權勢重要。”
楚戰默默看向羅衣:“她的死是一種解脫,因爲她無法順應這個時代,無法做倚靠自己的價值而讓人忌憚的人物,所以只能死。孟羅衣,如果你懂,那你就該知道成爲那樣的人的下場。你,不要走她的老路。”(www.11dream.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