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澤卻沒有按兵不動的打算。
三年的時間只足夠顧家完全將大楚皇族的勢力蠶食,協調各勢力卻需要頗費一番功夫。顧衛城活着的時候大抵還能靠着顧家掌家人的身份威懾一二,而他死後,顧長澤上位,登基、稱皇、發戰,一項接一項的敕令出去,招兵買馬,大動干戈,其內部勢力並不見得有多穩當。
帝王之術,莫過於制衡之道。
顧長澤太急功近利了。
烽煙四起,戰馬狂嘶,南北兩地即將迎來了它們第一次正面的大型交鋒。
北皇軍節節逼近,南方大地上的人們既惶恐又興奮,終日等待着楚戰下最終命令,全軍迎戰北皇軍。
然而楚戰自始至終便保持了沉默,除了最開始的一道軍令,要大家“不動”,此外再無任何令發出。
南方已有些謠言四起了。
又是一月搖搖而過。
羅衣披了輕紗披肩站在府邸中的小花園裡,手裡握了小鏟子,翻鏟着花壇裡的泥土。珍玉侍立在一邊,似是對這一幕已經習以爲常,只是偶爾望望迴廊那邊,嘴裡嘀咕着:“將軍今日怕是有不會來了吧……”
羅衣輕應了一聲,珍玉嘆息道:“將軍不回來,夫人總可以去軍營那邊看看將軍的。將軍必也是盼着夫人去的。”
羅衣嘴角掀起笑意,側望了珍玉一眼說道:“戰事膠着,他心中必定也有些想法,我何必去擾了他心神。在軍營中他總是自在些,公是公,私是私,我去了也於事無補。”
珍玉輕嘆了一聲:“夫人總是這般藉口,但是巧玉想,將軍肯定也十分想能時常看到夫人……”珍玉踟躕地望着羅衣:“將軍和夫人成親三載,從來也沒見將軍和別的女子太過親密。軍營之中某些老將軍的女兒侄女的,都仰慕將軍得很。將軍卻從來沒跟她們太過接近,這足以說明將軍對夫人的心思……可夫人對將軍一直以來倒是冷冷淡淡的。我們旁的人都蘀將軍抱屈呢……”
羅衣望向珍玉,珍玉這才趕緊低了頭,“婢子無心之言,夫人不要放在心上。”
羅衣抿了抿脣,輕嘆了一聲說:“算了。你便都這樣說了,我便去軍營一趟吧。”
珍玉立馬高興地應了一聲,“婢子去叫廚房準備!”
“叫廚房?”
“夫人去看將軍,還是煮點兒潤喉清肺的東西比較好。最近春日燥熱,戰事又是那般,也讓將軍祛祛火氣。”
珍玉笑着便下去吩咐。羅衣無言地望着她高高興興下去的背影,輕聲嘆了口氣。
大家是不是都覺得她對楚戰沒有楚戰對她好?
來到軍營的時候,主帳外正好站着上官雲。見到羅衣他像是驚訝了一下,然後立馬跑了過來拉了她,像看西洋鏡似的對着她上下打量。
兩個月沒見到了。上官雲下巴上長了胡茬,臉好像也瘦了一圈。
上官云爲着羅衣轉了三圈,摸着下巴刺刺的胡茬“嘖嘖”說道:“我方纔看到你還不敢認了,要不是你旁邊跟着珍玉姑娘,我還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說着又討打似的來了一句:“這是真的嗎?”
羅衣不理他。撥開他的肩膀蹙眉道:“你回來便回來,也早就聽說我剪了發的事兒。不知道你在這兒唸叨個什麼勁兒。”
“嘿,我念叨唸叨還不行了?我這可是日思夜想地盼着回來跟你重逢來着……”
“我可沒想着要你回來‘重逢’。”羅衣指了指他:“你瞧瞧你落拓的這樣,可別跟別人說你認識我。”
“怎麼不認識你了,你命還是我救的呢,噯我說……”
李欣繞過上官雲,詢問了主帳口的守衛兵,守衛兵恭敬地掀起簾子放她進去了。
上官雲悻悻地要跟,被珍玉給拉住。
珍玉討好地道:“上官公子,自從北皇軍開打起,將軍就沒怎麼回過府裡了,好不容易婢子勸說了夫人來軍營一次,上官公子就不要去打岔吧……”
說着眼睛討好地眨啊眨的。
上官雲嘿嘿一笑:“珍玉丫頭,對我使美人計可不是什麼明智的選擇喲……”
說着竟然趁珍玉沒注意,奪過她手裡端着的碗盅,笑嘻嘻地說:“珍玉丫頭不知道我最大的樂趣就是看楚戰吃癟嗎?真是多謝珍玉丫頭給我提供的這個條件呀!”
說着麻溜地後退着,舀身體抵開帳子溜了進去。
珍玉目瞪口呆地留在原地,半晌才綴綴地跺了跺腳,想進帳子裡去又不想讓裡邊兒再多個攪事兒的人,一時爲難,卻聽見裡邊兒已經響起了哈哈大笑。
“哎喲哎喲,真的假的?全兵剪髮?楚戰你腦子沒燒壞吧!你女人腦子一時糊塗把一頭秀髮給咔嚓了,你竟然要讓你軍營裡的所有人都剪髮?”
上官雲笑夠了,這才正色說道:“大楚最重頭髮,夫妻斷絕才斷髮,脫離家族才斷髮,了卻紅塵才斷髮,其餘的,發都不能動。這是老規矩了,你要真下了這道令,不知道要有多少人來討伐你。”
羅衣靜靜地坐在書案一角,眼睛看着前面描繪的南方大地上的江山輿圖,一筆一劃都極爲傳神巧妙,山川、河流、湖泊、平原、高地,乃至是村、鎮、都有標註,她方纔知道,這是上官雲脫離皇族以來,走遍南方這片土地用盡心力畫成的。
如今,這圖放在了楚戰的主帳中。
這表明着,上官雲即使不承認自己是楚戰手下一員大將,但也已經承認,他是在爲出戰做事。
上官雲去而復返,正見到楚戰舀出一張紙令給羅衣,當即就不客氣地搶了過來,看到紙令上的字句後上官雲便禁不住哈哈大笑。
楚戰沒怎麼理會他的笑聲,只是看着羅衣,神情溫柔。
“我想過了,你剪髮的法子很好,要是戰字營也全軍都剪掉頭髮,頭上減輕了負擔,戰鬥力也能提升很多。”
上官雲忍不住道;“你這是在公然與傳統爲敵!”
“你方纔也說了,那是大楚的傳統。”楚戰淡淡地道:“破舊立新,這是戰字營和南方軍不斷壯大成長的根本原因。”
楚戰看向上官雲:“三年前用了羅衣的訓兵術,你可以看一看,戰字營和南方軍現如今是多麼強大,任何一支軍隊都不敢小覷了他們。反其道而行,兵農合一,不練兵的時候可以務農,生產、訓練兩不廢,否則三年後,南邊如何能夠自給自足,不再需要後援糧草盔甲?一個接一個命令下去的時候總會有一部分人會強烈反對甚至殊死抵抗,但我們爲的不是那一兩個人,而是爲了整個南方大地上生存奮鬥的人。”
楚戰叉了雙手,問羅衣說:“羅衣,你覺得呢?”
羅衣目光復雜,收回凝注在輿圖上的視線,輕聲道:“你決定的事情,必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我沒有意見。”
“你們倆是瘋子!”
上官雲不禁罵道:“我再怎麼數典忘祖是個不肖子孫,可我好歹還留着我這一頭烏黑亮麗的頭髮,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女的說剪就剪不帶一點兒遲疑的,男的說讓大家一起剪大家就得一起剪,還說得挺不像回事兒的……我怎麼就遇到你們兩個瘋子!”
楚戰和羅衣相視一笑,上官雲還在罵着:“瘋子!都他奶奶的瘋子!”
楚戰任由他罵,收回了羅衣遞給他的紙令,這才伸手端了碗盅,笑望着羅衣道:“今日到軍營中有什麼事兒?我沒記錯的話,你的娘子軍從三日前就去前線那邊‘觀摩作戰’了。”
羅衣笑道:“嗯,讓巧玉帶着,我也放心。她們沒有經過實戰,去感受一下氛圍也好,總是要適應的。再者,一萬個女子輪流經過,也是一道亮麗的風景線,這是給你的兵加油打氣呢,”
“是分心吧。”
楚戰喝了碗盅裡的湯,嘆了一聲,“那你今日是來做什麼的?”
上官雲的罵聲突然停了,接過楚戰的話說:“哼,羅衣這是知道我回來了,特意來迎接我的,對不對啊小衣衣?”
羅衣對他時不時的抽風已經習以爲常了,聽他這樣說便也淡淡地道:“嗯,看看你有沒有缺胳膊斷腿兒,身體上有沒有少零件。”
說着打量了他一番:“沒想到竟然沒有,真讓人失望。”
上官雲瞪了她一眼,哼了聲說:“我纔不理你,忘情師父說,世間一切如夢幻泡影,如霧如電,不要把得失看得太重,心態就能平和。我纔不跟你斤斤計較顯得我小氣。”
楚戰渾身陡然一震。
羅衣沒有察覺,笑望着上官雲:“你出去一趟,回來倒是變成哲學家了?忘情師父這名字好,哪兒的世外高人啊?竟然也把你這麼個外行人說到了佛門中去了,倒真是厲害,改天我也去拜訪拜訪……”
“羅衣,時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羅衣話還沒說完,楚戰卻開始出聲送客了。
羅衣心中微訝,卻也沒說什麼,只是心中稍有失落——畢竟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雖然是在珍玉慫恿激將的情況下來的,可楚戰也絲毫沒有品出來她是在探望他。
上官雲也莫名其妙地瞅了楚戰一眼,又看了看他喝過的碗盅,肚子頓時咕咕叫了起來,大聲叫着:“我要去吃飯!”便咚咚咚地跑掉了。
羅衣對楚戰道:“我先走了。”
楚戰似乎又忙上了,聞言點了頭,羅衣便也一個人退了出去。(www.11dream.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