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馨兒與羅榮卿合葬。
慕容馨兒下葬後,羅玉姮就像變了一個人,她變得沉默不語,有時候一個人能一動不動的坐一天,羅榮華看的很是心疼,蘇芮韻和羅逸琛儘量抽出時間陪她,儘管如此,他們說話時,她的臉上雖掛着笑,可她的眼神卻是渙散的,不知道在看着什麼地方。看着呆呆怔怔的羅玉姮,蘇芮韻常常偷偷的暗自流淚。
慕容馨兒的頭七之後,羅玉姮獨自一人來到了梅山,梅山的梅花開的已不比冬日的繁盛,來欣賞的人也寥寥無幾,已是初春,天空竟然漸漸飄起了雪花,羅玉姮沒讓謹言和阿飛跟着,她一個人行走在梅林中,這些梅花是她的父親爲她的母親栽種的,可他們最終沒能一起來欣賞過。
偶然的,她發現一朵並蒂梅,想起她母親講的他們年輕時候的事,悲從中來,羅玉姮有些理解她母親的做法了,她愛他勝過了愛自己。
他們就像這並蒂梅,同氣而生,早已融爲一體,不分彼此,她又怎麼捨得讓他一個人孤單的等待!
羅玉姮癡癡的站着,雪花無聲無息的從天空飄落,在她的頭上、衣服上落了薄薄的一層。
一把油紙傘撐在頭頂,羅玉姮回頭,身後站着的是慕容韓宇。
“春雪甚寒,羅小姐這樣站着,寒氣侵體就不好了。”慕容韓宇道。
羅玉姮微微頷首,道:“多謝慕容公子。”
慕容韓宇微微一笑,竟比這皚皚白雪中的寒梅都賞心悅目。
他的目光落在羅玉姮面前的並蒂梅上,說:“並蒂花偶有相見,這並蒂梅,生平我還真是第一次見到。同氣而生,在這寒風冰雪中,倒多了那麼一絲的溫暖。”
羅玉姮問道:“現在的梅花開的並不比冬日的好,慕容公子怎有興致欣賞這殘梅,你也喜歡梅花嗎。”
慕容韓宇答道:“我並不喜歡梅花,即孤單又清冷。是我表妹,她突發奇想要釀酒,要取這春梅上的雪,她又怕冷不肯出門,只能我來幫她取了。”
“你對你妹妹可真好。”
慕容韓宇道:“她是我姑母唯一的血脈,又是我的至親,她所要的,我這個做哥哥的,自然想着要滿足她。”
羅玉姮想到了她的哥哥,她也是在哥哥們的寵溺中長大的,可如今,一同長大的至親,陪伴她的卻只有一個了。
羅玉姮眼中泛起了淚花,她提步走在前,慕容韓宇爲她撐着傘略慢她一步,雪花簌簌的落在傘上,不小心又落到了地上,落在地上的雪花慢慢的變成了水,打溼了她的裙角。
慕容韓宇陪她走了很久,她不說話,他亦安靜的跟着。
“我聽我娘說,你是慕容老夫人養大的。”羅玉姮問。
慕容韓宇答道:“我七歲時,父親病重離世,半個月後我母親便隨他而去,我仍記得,我母親出殯當天,紅色的木棉花飄了一整天,他們合葬的墳墓上蓋了厚厚的一層,像極了人的鮮血,紅的觸目驚心。”
羅玉姮停下腳步,並未回頭,“那時你才七歲,她竟捨下你獨自離去?”
慕容韓宇道:“小時候的我也這麼想過,我不明白她爲什麼要這麼做,相對離去的人,活着的我不是更需要她嗎。長大後,我倒理解他們了,長久的相伴,他們早已融爲一體了。活着的人還會有自己的生活,而失去另一半的他們,就像斬斷了自己手足,終日活在痛苦之中。相隨而去,或許是最好的解決痛苦的方式,而且,我相信,另一個世界的他們會生活的更幸福。”
羅玉姮轉過身,看着慕容韓宇,問:“會嗎?另一個世界的他們,真的會更幸福嗎?”
慕容韓宇微微一笑,道:“只要我們相信,他們就一定會更幸福。”
“可活着的人,要怎樣從痛苦之中走出去?”羅玉姮掩藏不住自己的情緒,“你比我要幸福,七歲的你可以很快開始新的生活,可以很快將他們遺忘,可現在的我,心裡滿滿的都是他們,他們,是我的至親,他們一個個從我的身邊離開,從我的生命中消失。我只要一閉上眼睛,看到的都是他們,我的父親,我的哥哥,還有滿身鮮血的母親。”羅玉姮控制不住地流眼淚,“你知道嗎,我爹外出時,我還在和他慪氣,他生平第一次主動和我說話,我卻沒理他。爲什麼不理他?如果我理他了,他是不是就不會出事,他不出事,我哥和我娘也就不會離開我。”
這是羅玉姮心裡的一個結,她認爲她母親的死是因爲他的父親,而她父親的死,她把錯都歸結到了自己的身上。
慕容韓宇看着她,不知道是激動還是天氣太冷,她的小臉通紅,淚水從眼眶中不斷的流出,在下巴匯成一顆顆晶瑩的淚珠,她的臉似乎比之前更小了,長長的睫毛上沾滿了淚水,那噙滿淚水的雙眼中滿是悲傷和懊悔。
“我從沒想過他會離開,可他真真正正的從我的世界消失了,他走的那麼倉促,我連一句對不起都來不及說,我的對不起,他永遠都聽不到了。”
慕容韓宇伸出手,爲她擦去臉上的淚水,“你的歉意,姑母會轉達給他的。活着的你有了依靠,離去的他們也不再孤獨,這可能並不是壞的結果,你要相信姑母,在她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她肯定爲你想好了一切。”
羅玉姮擡起頭,淚眼朦朧的看着他,想到她最親的人不在孤單,她也算有了一絲安慰,只是那顆受傷的心,還需要時間慢慢的撫慰。
“姮兒。”熟悉的聲音響起,羅玉姮轉頭,看到了她朝思暮想的人,許墨。
滿心的悲傷再次洶涌而出,她等了那麼久,終於等到他回來了,像看到了家的迷途小孩,羅玉姮不顧一切的向許墨飛奔而去,濺起的雪水弄髒了她的衣裙。
許墨飛奔而去,一把將她抱在懷裡,兩年未見,她比之前更瘦了,想着她一個人面對着親人的相繼離世,許墨自責不已。
羅玉姮抱着許墨,嚎啕大哭,隨水逐流的浮萍終於有了歸屬感,滿心的悲傷,滿肚子的話都化作眼淚,流進許墨的頸窩,也燙到了他。
許墨心疼不已,只能把她抱的更緊,“對不起,對不起,姮兒,是我回來晚了,你受苦了。”
“我爹死了,我哥哥也死了,我娘也隨他們去了。許墨,他們都走了,他們都不要我了,他們都不要我了。”
“不會的,他們沒有不要你,他們最愛的人就是你,他們怎麼可能會不要你。他們在另一個地方看着你,他們會一直陪着你的。”
“他們都死了,死了,我以後再也見不到他們了,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許墨不敢想象,這段時間她是怎麼熬過來的,當他聽聞她父親去世時,他正和玉河部落在於水谷對峙,當她哥哥去世的消息傳來時,明知是圈套,他還是冒險進入於水谷,即使受了重傷,他還是生擒了玉河部落的族長,他不顧衆人勸阻,連夜拔營。大雪封路,他心急如焚,而命運好像是在考驗他,沒過多久,又傳來她母親殉情的消息,想到她一個人承受着親人的相繼離世,許墨等不下去了,他將所有事宜一一交代給副將,喬裝成普通士兵連夜趕回,這一路上他的傷反反覆覆的,若不是軍醫跟着,只怕他早已經站不起來了,可他還是回來晚了,在她最難過最無助的時候,他沒有陪在她身邊,許墨滿心的愧疚。
“許墨,我沒有了親人,我成了孤兒。”
“不會的,你還有我,我就是你的親人,我會陪着你,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讓你一個人了。”
羅玉姮越哭越傷心,“你爲什麼纔回來,你知道我等你等的有多辛苦,你知道我有多希望你能陪在我身邊,你知道我有多想你!”
“對不起,對不起,姮兒,是我回來晚了,對不起。”
沐風走到慕容韓宇身邊,說:“公子,雪水已經收集好了。”
慕容韓宇靜靜的看着相擁的他們。
“大軍要到下個月才能回來,這許公子,”沐風隨即改口道:“應該叫許將軍了,他一身的傷,竟然還提前了半個月回來。只是,這軍中無帥,可不是什麼好事。”
“南夏國和玉河部落那麼強悍,都已經收復,其它各國自然也受到了威懾,他既然能回來,自然是已經提前安排好了一切。”慕容韓宇道。
沐風搖了搖頭,質疑道:“他對羅小姐的這份心,確實無人能及,只是依羅家目前的狀況,他棄軍而歸,這對羅小姐,真的好嗎?”
慕容韓宇看着她們二人的身影,紛飛的大雪讓她們的身影看起來有些模糊,“她現在最需要的是一個可以依靠的人,許將軍,是她可以依靠的人。”
雪越下越大,慕容韓宇想把傘給他們留下,但是,看着相擁的兩人,他又覺得多此一舉。轉身離去時,瞥到一抹微紅,梅枝上已經積了雪,紅色的梅花藏在雪中露出一抹嬌羞,慕容韓宇笑笑,他一直不喜歡梅花的孤傲,可現在他卻覺得,這份孤傲,是梅花與冰雪的約定,冰雪寒冬,因爲有了彼此的陪伴,才讓這個世界多了一些顏色和溫暖。
羅玉姮抱着許墨,手心傳來一股黏熱的感覺,她定眼一看,一手的鮮血,她母親去世時,她也是一手的鮮血,羅玉姮鬆開許墨,她這才發現,他神色疲憊,臉色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