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開家宴,有品級的嬪妃都到了,劉友、劉恆讓在一旁,連劉太公也請到了。這位老人家自來了洛陽,算是掉進了福窩裡。劉邦送了他佔地足有十來畝地的大宅一座,又說怕劉交他娘手粗不會伺候,給老爺子納了幾房年青貌美的姬妾,至於丫環僕役更是數也數不過來。
可是劉太公勞作了一輩子,突然享起福來倒有些不堪受用,自進了洛陽便這裡那裡一直有些小毛病,這回劉邦回宮,老頭子碰巧身體爽利了些,便讓人擡着進了宮。這會兒坐在劉邦邊上的軟椅之上,攬着如意,滿面笑容很是開心。
因爲劉邦的兄弟們都已經封王歸國,自然也都把家眷子女都帶了過去,所以留在身邊的大孫子只有如意一個,老人家現在日子雖然舒坦,但家人反倒四散了,有時也難免寂寞,所以看到如意和劉友、劉恆幾個孩子,分外的高興。
臨到開宴,劉邦又吩咐在殿外再擺些個案幾,把帝師宏學院的諸王世子們都叫了來。帝師宏學院是上次張敖報喪走後,劉邦起意建的,裡面沿請的師傅都是久有名的大家,而學生則是那些王、侯的兒子們。大漢如今勢強,各諸侯王也不敢不奉承,就算不情願也只能乖乖的把自己的孩子送來洛陽就學。獨有燕王藏荼沒有送人過來,想必那時便已有了反意,自然不肯將大好的把柄送到劉邦地手裡。
而另一個沒有送孩子過來的便是楚王韓信,因爲他還沒有兒子。
十來個年齡大小不一的孩子被領到椒房殿外。因爲殿內坐的都是女眷,所以只在殿外叩頭謝恩,然後便按着年歲的大小各尋位置坐下。其中領頭的一個正是張敖,在這羣孩子裡以他的身份最爲尊貴,現任的趙王,自不是那些王子們所以相比的。他在趙地替父親張耳守了一年孝之後便被劉邦接到了洛陽,一直在宏學院裡讀書,大約幾年之內是不可能迴歸封地去了。
我看了張敖兩眼,覺得這孩子大了兩歲。越發顯得清俊異常。
劉邦坐在案几之後,微眯着眼遠遠瞧着這羣孩子,若有所思,過了好一會兒。才轉頭吩咐道:“開席吧。”
這話一出,早已侯在一邊地婢女內宦們立刻迅速而無聲的行動起來,一道道菜餚流水般的端到了各人的案几前,一陣陣誘人地酒菜之香立刻瀰漫開來。
劉邦眼睛掃了一眼殿內。突然道:“還有人呢?”
“戚夫人說身子不適,先自回宮了,”我淡淡地道:“我瞧她今天穿得清涼,怕她凍着。也就允了。”
趙姬輕笑了一聲,知道我說得是戚夫人穿一身素紗禪衣,赤足木屐的事情。和她們相比。果然是清涼得很。只不過她這一聲笑極輕。並不惹人注目。
劉邦眉頭微皺。隨即便笑道:“又在耍小性兒,莫去理她。咱們吃咱們的。”說罷舉起酒盞先敬了劉太公一杯,然後揮了揮手,道:“吃吧。”
衆人這纔拿起了筷箸夾了些菜小心地放進口中。我原想着按照一般的後宮鬥爭地慣例,宴無好宴,基本上都是能齣戲的地方,正等着誰先跳出來找岔,也好欣賞一下現場版的後宮戲,可是直到終場這些女人們竟都是悄沒聲息的,竟沒一隻出頭鳥。自己細想也是,雖是家宴,但皇家與百姓之家大有不同,誰敢太過放肆,滿堂之上也只有一個剛剛兩歲地劉友,不管不顧爬到案几之上用手亂抓着往嘴裡送,其餘人不免都有些食不知味。
女人們自是矯情,一味在意自己的姿容是否優美,生怕某些大吃大嚼的動作影響了自己在皇上眼中地形象,更怕酒菜地油漬玷污了衣裳,壓根兒便沒往嘴裡放多少東西。至於那羣在殿外地孩子們,可憐見的,更是戰戰兢兢,哪裡還有吃喝地心思。好在皇家自有它的好處,絲竹舞樂恰時響起,極好的和諧了餐間氣氛,轉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我的脣角忍不住勾了一下,終於瞭解爲什麼以前在電視上看到皇上賜宴時都會有絲樂作伴了,當大家都不敢說,沒話說的時候,這東西可以填補一下感覺的缺失,顯得氣氛不致過於蒼白。
帝皇之家大概都是這樣,就算是最熱鬧溫馨的時刻也會透着深刻的冷清
…………
宴後。
劉邦坐在我的屋裡慢慢的啜着呂默送上來的醒酒湯,醒酒湯是醫官配的方子,就算不解酒也能養身。其實他剛剛喝得並不多,不過畢竟是有年紀的人了,清養一下也是好的。
我站在銅鏡前慢慢御下發飾,用梳慢慢梳着長長的黑髮,隨意攏了起來。呂言端來銀盆淨水,用絲布洗去臉上先前擦上去的脂粉,另調了些花膏輕輕拍了上去。這花膏倒是我自己閒着無事時做出來的,比不上後世的護膚品,總算聊勝於無。
突然有人撩起了我的頭髮,我微微怔了一下,轉頭看去,卻是劉邦,他斜倚在軟倚之上,手指撩弄着我的頭髮,微笑道:“走之前看你多少有幾莖白髮,遠不及現在烏黑溫潤。吃了什麼方子?下回我也吃上幾副,你看我這頭上也要白得很了。”
我微微擺頭,將那幾莖頭髮從他手上甩下來,淡淡地道:“倒也沒吃什麼。”
劉邦坐直了身子,道:“先前在燕國的時候聽說你重病,心裡着實擔心了一陣子,不過這一回來看你的氣色倒還不錯。”
“我可沒有皇上那麼辛苦,外事有蕭侯操持,內事又不多,靜養了多日,自然氣色不錯。”我道。
“內事……不多嗎?”他沉吟着,然後道:“那韓美人……”
我轉過身,看向他:“皇上想說什麼?”
“韓美人的死應該和戚夫人沒有關係。”他道:“小懿我是知道的,刁蠻任性些,但若說到下毒害命,應該還不至於如此。”
“是嗎?”我嘴角微彎,道:“既然皇上說不是,那就不是。”
“殺害韓美人的應該另有其人,不過人已經死了,想來兇手也未必敢再做什麼,如今再把後宮鬧得這麼雞犬不寧也沒意思,我剛剛已經囑咐了蕭何,讓他把廷尉府的人撤回來,這麼多外人成天待在宮裡實在不成體統。”劉邦淡淡的道。
“是臣妾處事不周。”我垂下眼簾,“不過事情總還要查個清楚,不然韓美人便在九泉之下也必不得安寧。皇上,她可是懷着您的骨肉去了的。”
“查清楚麼……”劉邦皺眉道:“何苦如此不依不饒?”
我看着他,沒有作聲。
“有些事,我也不想說得太明白,”劉邦沉吟着,然後道:“窮追下去,傷的只怕不止是一個人的臉面,誰又能保證自己身上就是那麼幹淨。”
這話講得暖昧,我反覆咀嚼了兩遍,越來越覺得不是味道,終於變了臉色,冷笑道:“皇上究竟是在疑誰?”
劉邦看了我一眼,手指又輕輕撩動了一下我的頭髮:“事情過了就算了,以後誰也別提,就當沒有過韓月兒這個人。”
我沉默着,然後擡頭微笑道:“臣妾今日才覺出皇上待臣妾當真是極好。”
“嗯?”劉邦有些詫異地看着我,眼光突然跳了一下。
“皇上心裡在想,明明就是你乾的,還硬要說是別人。可是皇上心裡又對我好,捨不得罰我,便乾脆裝起了糊塗,只當從來沒這事算了。”我道,“夫君,妾身沒想錯吧。”
劉邦瞅着我,輕嘆了一聲,“夫人,何必說得太清楚……”
“爲什麼認定是我?”我冷冷地道。
劉邦靜了片刻,才道:“半年之中,只有你這椒房殿在醫官那裡領過信石。”
“單憑我用過信石,所以下毒之人便是我?”我怒急反笑:“這砒霜雖然不是容易買到的東西,但想弄到還不是那麼難吧。”說到這裡,突然心裡一動,戚懿用砒霜把韓月兒毒死,想必早就存着陷害我的念頭,或許毒死韓月兒只不過是一個過程,她真正的目標是我。
“戚懿殺韓美人究竟能有什麼好處呢?我已經許諾過把韓美人的孩子過繼給她,她殺韓美人就等於殺自己的孩子。”劉邦看着我道,“我知道韓美人懷孕的事情你心裡一直不高興,你的……殺伐決斷自然比她們強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