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牢房裡,除了一日三餐以外,就是漫長的等待。按照刑事訴訟法規定,公檢法三機關,每個程序受理案件的期限是一個月,必要時可延長一個月,所以,一般的普通刑事案最快也得三個月結案,或者五、六個月的時間。號裡流傳着一句話:“三個月墊底,六個月出頭。”無限寂寞的時候,號裡的人就聚在一起閒聊。這樣一是感覺時間過得快,二是以免閒着無聊只盼着開飯,人都有一種條件反射,越想吃飯,肚子就越感覺餓。其實,按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期人們的生活標準來看,已經相當不錯了。只是時間長了,肚子裡腸油刮沒了,食物在肚子裡停留的時間也就短了,所以不扛餓。俗話說:“饞監餓牢。”如果看守所是牢房的話,體現出“餓”字也是不足爲奇了。這是當時的年代,不像現代監獄,人性化管理非常明顯,看守所設有小賣店,還專設食堂賣盒飯、炒菜,只要有錢,就能吃好、吃飽。有人說,現代的看守所關押人犯這樣優越,是不是性質變了。其實,應當說進步了,規範了。97年刑事訴訟法已經明確規定:“在關押和判決沒有生效之前,稱犯罪嫌疑人,判決生效後稱罪犯。也就是說沒判決前,你確定不了究竟是有罪還是無罪。那麼,在接受審判過程中,要保證公民的一般人權。另外,受經濟體制的轉軌影響,開展一些經營性質的,也是形勢所允許的。同時,在看守所的建設中,僅憑國家財經的支撐,畢竟也是有限的。當然,這是幾年以後,看守所發生的變化。
“後來怎麼樣了?”張衡飯後急不可待地問道。顯然臨鋪的張衡已經成爲了我的聽衆。
經過半個月的交往,我們確定了戀愛關係。我問她:“哪兒位姐姐和你關係最好?”她說:“是二姐。”
我又問:“二姐知道咱倆交往嗎?”她回答說::“剛知道。二姐說有時間見見你。”
我說:“求之不得。時間你和二姐定,我的想法是先爭取二姐和二姐夫,我需要姐姐和姐夫在你父母面前有說一番,讓老人有個初步的瞭解和印象,待時機成熟之後,我再單槍匹馬過老人這一關,之前先和姐姐溝通,都是年輕人畢竟容易一些。”
星期天下午,麗傑來接我說,二姐和姐夫都休班,邀我去一趟。麗傑給我找出一套衣服,讓我換上。被我拒絕了,我認爲這樣自然一點,穿戴再華麗,只是外表的裝飾,我要用真誠感動每一個人。
到了她姐家,麗傑相互做了介紹,和二姐夫禮節性的相互寒暄了幾句,便聊起了家常,二姐夫詢問了一下我以往的生活閱歷,我一一地做了回答。
其實,我來前心裡已有了準備,作爲姐姐和姐夫不可能太苛刻、太挑剔。我先接觸他們一是人熟爲寶,多爭取一個幫助說話的人;二是也初步瞭解一下麗傑家庭成員的基本情況,知己知彼嗎!
聊了一會兒,二姐夫開口了,對姐姐和麗傑說:“你們倆還閒着幹嘛,趕緊整菜,小宋初登家門,我們倆必須得喝點。”
麗傑和二姐炒菜,做飯去了。我和姐夫繼續閒聊,閒聊中,我瞭解了一下姐夫的工作和社交情況。
酒桌上,二姐夫頻頻地勸酒,而且我感覺到他不但是個好酒之人,而且越喝越能聊。
我就選擇以酒會友,用酒架起溝通感情的橋樑,成了酒友,自然對我就有了好感,我留給他的只有坦誠和年輕人的朝氣,穩而不癡,狂而不亂。
二姐夫也是性情中人,酒越喝越高興,話越說越興奮。酒還沒盡興,扔下筷子,拽起我就要走。我說:“幹嘛去?二姐夫。”二姐夫說:“走,見爸、媽去。他們不同意,我先給老人家跪下,讓我妹妹還找什麼樣的?”
二姐說:“你放開小宋,吃完飯再說還不行嗎?”
“吃什麼飯,我非得讓咱爸準備飯菜,讓他給新姑爺燉雞吃!”二姐夫迫不及待地說。
我笑了,我很感動在短時間內又多了一位朋友,但二姐夫這一舉動,我沒有思想準備,打亂了我的計劃。
我說:“二姐夫,彆着急去見老人,我還沒有準備,我覺得時機不成熟,過一段時間再說。”
二姐夫問:“你說實話,喜不喜歡麗傑?”
“二姐夫,如果我不喜歡麗傑,能跟着她到你家來嗎?”
二姐夫一聽,樂着說:“行了,有這句話,什麼都不用了,你是小子,有骨氣,就跟我走,沒工作怎麼地,人行,就餓不死。”說着,拽起我就走。
二姐要收拾完桌子一起去,二姐夫不讓收拾,還說:“如果我們倆做不通爸的工作,我們轉身就回來,喝一宿。”
就這樣,匆忙之下,也是在這份熱情的趨使下,我不得不先行步入麗傑家的大門。
也就步行了二十多分鐘左右,我們到了鐵路住宅區,進了麗傑的家。麗傑母親在牀上坐着,滿頭白髮,是一位很慈祥的老人。麗傑二弟比我小一歲,在看電視,小弟在做功課。
二姐夫給一一作了介紹。告訴老人這是麗傑的對象。老人下地後,讓麗傑到老幹部活動中心叫她父親。我悄悄地問二姐夫:“老人知道麗傑處對象嗎?”二姐夫說:“前兩天,你二姐已經告訴老人了。”但老太太沒表態。二姐夫小聲說:“別人都不用管,關鍵是老爺子。”
約十幾分左右,麗傑的父親拿着坐墊回來了。二姐夫急忙給做了介紹,我給老人身鞠一躬,老人不冷不熱地從上至下斜視了我一遍,只說了一句:“坐下吧。”就到堂屋去了。二姐夫急忙跟着進來了堂屋。
我坐了片刻,有些不自然,起身出屋。麗傑問:“你幹什麼去?”我隨口說:“上廁所。”我出來院門,感覺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想起剛纔老人的目光,我真想溜之大吉。心想,老人雖然很慈祥,但對客人也太嚴肅了吧,接納與不接納沒關係,好像我來吃你姑娘似的。
我在路邊坐了一會兒,理了理頭緒,給自己找回自信。晚一會兒回去也好,給家裡人留有發表意見的空間。
我一邊吸着煙一邊想:“宋振嶺,平時你總是自以爲是,總覺得自己比其他同齡人強,你哪強啊?不去爭取,人家不瞭解你,肯把姑娘給你嗎?怕什麼?也吃不了你,大不了永遠不蹬這個家的門罷了!”我想到這,站起來,用腳狠狠地碾滅菸蒂,起身奔大門走去。
這時,我想起了一段毛主席語錄:“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爭取更大的勝利!”
屋裡的氣氛很緊張,我進屋後,堂屋,二姐夫和麗傑父親的談話聲低了下來,在廚房,麗傑、二姐和她母親都站着,表情不是很輕鬆。我心明鏡似的,就是差在沒有工作上。管他呢 ,進大屋,我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索性看起電視來,大不了走人。我心裡想。
二姐夫進來屋叫我:“小宋,老爺子要和你嘮嘮嗑兒,快去吧!”我起身奔堂屋走去,二姐夫拍拍我肩膀,穿過廚房時,我看了麗傑一眼,麗傑點了點頭,我心想,怎麼感覺上刑場或是進考場的那種情景呢?於是我使勁兒晃了晃腦袋。
麗傑的父親讓我坐在炕邊上,老爺子語氣有些緩和了,瞭解了一下我家庭的情況,有關我的學歷、所從事的工種、有何特長。最後,話鋒一轉問我:“你和麗傑處對象,家裡知道嗎?”我趕緊回答說:“暫時,由於我父母沒在家,還不知道。”
“如果你的父母反對你倆交往,怎麼辦?”老人問。
“我相信不會的,第一,他的兒子已長大成人,有自己選擇一生幸福的權力;第二,父母對兒女的婚姻有建議權,但不能有決定權,因爲父母不能跟着兒女一輩子;第三,我選擇麗傑,不僅僅是我喜歡她,同時,我也是按照父母的心願和標準找的麗傑。”(我的臉有些發紅,其實,我父母的想法還需要我去工作。)但我這番即興發揮的話,在某種程度上有種挑釁的成分,軟中有硬。完全是壓抑大了,有了傾訴的機會,就從中噴發出來了。
麗傑的父親接着問:“你考慮過沒有,你沒有工作,將來一但成家,怎麼來維持你的生活?”
“叔叔,說句心裡話,我很羨慕有工作的人,工資有保障,生活條件優越。但是十一屆三種全會以來,(沒想到用到這裡),國家政策發生了變化,改革開放,實行包產到戶(聯想到老姑姑說過的話),說明我們國家已經到了經濟建設階段,也就是說八仙過海,各顯其能。說白了,到了適者生存的年代了,只要有能力,有本事,就能掙到錢,就能把生活水平搞上去。”我還想陳述。
麗傑的父親給我一支菸,我先給老人點着,老人問我:“你說實話,今年你到底多大了?”
“二十歲。”我坦誠地回答。
麗傑的父親笑着搖搖頭說:“不像。”
我說:“窮人家的孩子立世早。”
老人下地穿上鞋,說:“你安排時間,我要見一下你的父母。”
我心裡說不出的高興,笑着回答說:“可以呀!等回去後,我一定轉告我父母。”
麗傑的父親出去了,我坐在炕沿上沒敢妄動。
麗傑進屋站在門口處看着我笑,可我覺得還沒有談透,但老人好像沒有繼續進行的意思了。我還在等着最後亮分。隨後,麗傑被她父親喊到大屋去了
我不停地吸着煙。感覺麗傑出去了,二姐喊她讓她騎她的自行車去買菜。
二姐夫板着臉進了堂屋,站在我面前看着我,我有些發毛。吞吞吐吐地說:“二姐夫,我,我回去了。我弟弟放學後,可能還沒吃飯呢,回去給弟弟做飯去。”
二姐夫“咣”的一下,照我的右肩就打了一拳,接着用左右手在我的臉上開始扒過來扒過去的說:“你小子,你二姐說了,就是她妹妹跟着你要飯吃,也沒有怨言。”說着,拽着我往大屋就走。
進來大屋,麗傑的父親正在調配人員,讓兩個內弟騎車子將大姐、大姐夫、三姐(三姐夫不在家)、大哥都找過來吃飯。
菜上齊了,人也陸續地全了,圍坐在桌子上,二姐夫坐在我身邊,特意把燉的小雞,放的我的眼前,說:“這是老爺子給新姑爺準備的菜。”我有些不知所措。 三杯酒下肚,我拒絕再飲了。我看出桌上的男士酒量都非同一般。我心裡想,初次見面應當留點酒量。從一見面,我一直感覺大姐夫的眼光有一種清高的感覺,肯定地說,瞧不起我。我沒有深理他。他見我推辭飲酒,帶着挑釁的口吻說:“行了,別裝假了,以後得經常一起喝酒。你裝一天,還能裝兩天呢?年輕人有幾個不能喝酒的。”
說實在的,這幾句話非常刺耳,如果換一種場合,我肯定會給他一酒瓶子,他太不友好了。
我穩定一下情緒剛想開口。大姐說:“誰像你們幾個大酒鬼,見面就往死裡喝,有幾次沒喝多過。”
“大姐夫,說句心裡話,這酒,我能不能喝?我能喝;也不少喝,但年輕就喝大酒,什麼時候能喝到老,再說喝酒能誤事,喝酒能亂性,不是說酒大傷身嗎?如果出門在外,自己不節制,酒癮會越喝越大,害的是自己,所以只能自己控制,你說是嗎?”我心裡想,你不是想讓我難堪嗎?我就看看你的素質究竟有多高?
我斜視了一下麗傑的父母。她母親看了一眼老爺子,兩人的臉上留露出細微的一絲笑意。被我及時地覺察到了。
麗傑的哥哥說話了:“不喝、不喝吧,都是家裡人,有什麼好擯的。”
我要了半碗飯,吃完後就退出了酒桌,進了堂屋,恰當的退出,給家裡人留個議論的空間,我想是應當的。
爲了趕回去給弟弟做飯,我在堂屋裡喝了一杯茶水,就告辭往回走。
騎上自行車,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感。又好像在做夢一樣,太順利,太完美了!我對自己的表現產生了懷疑,我的計劃被打亂了不說,我事先考慮到麗傑一個人送我出大門,我沒有吱聲離開的場面,變成了家裡人都出來送我。看來,“世上無難事,只怕肯登攀。”這句話還真有道理。
張衡問:“你對象漂亮嗎?”坦誠地講,不漂亮,但也不難看,1米64的個頭,體重57公斤。自從我們的關係公開後,她每次到我家,進門後,換掉衣服,裡裡外外先打掃房間。然後,從老到小的衣服都洗個遍。之後,就開始做飯。以往,在家裡招待客人都是父親主竈,現在無論是什麼菜幾張桌,都是麗傑主竈,父親退休了。
母親眼睛看不見,說是需要這樣的兒媳。就是我受到了約束,喝酒、吸菸限量了。衣服三天裡外必須清洗一遍,有點太勤,心裡雖煩點,但也比自己洗要強得多,畢竟這個世上多了一個關心我的人。
麗傑的父親和哥哥,同意結婚後,可以住老人家的前房,我上班也方便。由於我是體校畢業的,姨丈給我安排到鐵路學校任體育老師,說我年輕,如果有進取心,以後還有進修的機會,親人不會看我的笑話,我也相信我能行。
我表示不想離開我的父母,父親年歲大了,母親眼睛不好,弟弟、妹妹上學,家裡需要照顧。麗傑的哥哥是火車司機,工資很高。他說不過去住也行,他給我買輛摩托車,上下班騎着。
真正確定的婚期是在今年正月,是二姐先主張的,她和麗傑關係最好。理由是:一是我的家庭狀況,需要麗傑早日走進家庭擔起這份擔子。實際由於家務的現狀,麗傑早已擔了起來。二是可能考慮長此以往也不方便,更恐年輕人衝動,發生不正常的事情,也是姐姐爲妹妹考慮得周到。結果差七天結婚,出現了這樣的一個不可收拾的局面。號裡的人都爲我的不幸而惋惜,也埋怨我沒事你捅咕槍幹什麼呢?
我只有嘆息和悲痛的份了。
第十幾天頭上,管教喊我的名字。我下了地,趕到打飯口。管教一件一件地往裡遞東西,每遞一件,我的心就更沉重一分。毛衣是大姐給新織的;毛褲是二姐給新買的;皮鞋是麗傑給買的;還有新內衣內褲,都是準備結婚用品,一套新做的中山裝,進來時還在縫衣店沒取回來,這次也拿來了。我真的想哭,如果前幾天,我一直懷疑麗傑沒有死的話,現在什麼也不用說了。我再度進入一種絕望狀態。
管教遞完物品後還特意問了一句:“宋振嶺,是不是結婚穿的衣服?”
我苦澀地點點頭。淚水再一次毫無控制地流出來。
每次發藥的時候,我都藉口頭疼向管教要幾片去痛片,偷偷地攢起來。我感覺沒有臉面去面對麗傑家的父母和她所有的親人。我選擇自殺來解脫心中這份沉重的愧疚和痛苦。只想麗傑受傷後,痛苦的樣子和曾經在一起相處的那段美好的日子,讓自己下狠心結束自己的生命。
數了數手裡的藥,已經達到了六十餘片。趁一天夜深人靜,號房裡的人都已酣睡之際,輕輕地下地,用飯盒接了半盒自來水,回到鋪上,面朝北,背對着號里人,一把一把地吞下了藥片。
我真想最後再吸一支菸,但不敢到張衡鋪上取“星子”打火,一但驚醒號里人就前功盡棄了。
我穿上送來的衣服,我想像出麗傑走的時候,也一定穿着結婚的那套衣服走的。就讓我和她在陰曹地府舉行這場推遲了的婚禮吧!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號裡也沒有鐘錶,只是迷迷糊糊中感覺胃裡開始難受,刺激胃不是正常抽搐、翻動,幾次苦水返到口裡,被我強行嚥下。胃燒的開始難受,嘴中開始吐出白沫子,身體控制不住的翻滾起來。我彷彿進入了夢幻一般,又感覺有人在說話,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是麗傑吧?聲音有一點兒粗,好像很多人,腳步顯得雜亂。
我極力尋找麗傑的身影,她的眼睛,應該說左眼應當包着紗布。我逐漸地終於看清了,沒有一個人左眼包着紗布,但好幾個都戴着白口罩,穿着白大褂。我有感覺胃有些難受。
“他是槍走火,把未婚妻給打死了。”好像是判官在查生死薄,又好像是有人對着穿白大褂、戴白口罩的人說話。我是不是遊蕩於陰陽交錯之間呢?我心裡在想。
迷迷糊糊不知過了多久,是看守員喊我的聲音,在叫我的名字。我睜開眼睛。看守員問我:“想吃點什麼?”我想了半天,說:“想吃點雪糕。”看守員出去不一會兒,給我買回許多雪糕。
下午,把我扶回了看守所。由於我牽扯人命,還沒結果,可能看守所請示過局領導,我吃藥搶救的事沒有通知家裡。
晚上,看守所不知在哪裡弄來的奶粉,給我衝了一飯盒奶粉,讓我喝。胃裡感覺不好受,涼了一會兒,我一點兒沒剩全喝了下去。
經過這件事兒後,看守員再發藥的時候,要親眼看着我把藥吞下去。
後來,我被調到八號監房。還好,號裡有歲數大的,沒有發生戰爭。時間長了,號里人說:“你串到哪個號裡也沒人敢動你,一米八十多的大體格,誰惹你不遭罪呀。
在號裡呆了三、四個月,號裡的人基本都結案了,判緩刑釋放的釋放,投送勞改隊的,送勞改隊服刑去了。監牢裡陸續地進了一批新人,我的案子值今檢察院也沒提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