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滴珠這般耐不住性子,休說尚真真,就是翠墨也微微搖頭。
真真不想姚氏誤了正事,微笑道:“你家人極是和氣的,親親熱熱的叫人羨慕呢。”
姚滴珠沒見到真真的肚子時,原是以爲在養孩子上頭會勝過尚真真一頭,卻不想尚真真的肚子比她還要一圈,心中有些泄氣,如今尚真真這般說,臉上稍稍好看些,笑道:“你不曉得,人一多,事就多。”
真真微微咳嗽了一聲,軟軟的靠在牀上,道:“親戚們在一處,不是你幫我,就是我幫你,和氣纔會如此呢,不比我們尚家,幾代單傳到我爹爹頭上,他老人家又不愛在家,但有事,我們姐妹兩個連個孃家人都沒有?”
姚滴珠聽出尚真真話裡的意思,想必是有求助她處,所以纔來尋她,可見尚真真家勢是不如她家了。她得意起來,就覺得窗外呼呼刮過的風聲都好聽,姚氏挺了挺肚子,笑道:“姐姐有爲難處?合我說說,若能幫必是要幫的。”
尚真真道:“卻是我尚家有藉助小雷兄弟處,然還要避着人些,所以我有兩封書信,想借你的手捎把令尊並馬家。”
送信卻是小事,只是偏要借她的手送,難不成是姦情?姚滴珠看看站在一邊的大丫頭,再看看捧着熱點心上來的小梅,若是姦情怎麼會讓這許多人曉得,想來就不是了,必是別的緣故。姚滴珠笑應道:“我正好使人捎信回孃家的。正好順手。”
尚真真見她應了,笑道:“那我回家就叫人送些到府上。”
婦人家但有了孩兒,多半就要改性子。變得愛說話,若是提着孩子自是滔滔如黃河之水。就是無人提,她自家也是要提起來如長江三萬裡地。姚滴珠整日悶在家裡,偏生老羅在家越來越不愛說話,她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這個尚真真卻可以說得幾句,姚滴珠就道:“真真姐。你幾個月了?”
尚真真笑道:“七個月了。你呢?”
姚滴珠摸摸肚子,滿意的嘆息道:“上回郎中來,說是三四個月,我問是男胎是女胎,他偏不說。姐姐這個是男是女?”
真真笑道:“卻是沒有問過,再得三個月就曉得了。”想到相京生三個月以後不見得能回來,眉頭微皺,現出不開心地神情來。
姚滴珠正待問她是不是她家出大事了。就見銀姝滿臉不高興在樓梯口伸頭喊:“小梅,那個王中書家的小姨子又來了。我問她買什麼,她丟下二兩銀子買塊麻餅!”
小雜貨鋪子裡,多使地是銅錢。銀子都是小梅收在樓上的。小梅只得從抽斗裡取了一包碎銀子並等子下樓去。
翠墨看提到王中書,自家小姐臉色紋絲不動。那姚氏卻是先發白後漲紅。還看了她一眼,想是有話合小姐說。她忙笑道:“我合你同去。”
小梅站在拐角處丟了一個不放心的眼色,翠墨微搖頭,比出一個無事的手勢,銀姝看她兩個打啞謎,都看呆了。
房裡此時只剩她兩個,姚滴珠就道:“從前,原是我瞎了眼,只說他王慕菲小意兒溫柔,又是舉人,又常到我家去合我說說笑笑,下棋耍子,就叫他迷住了,拼着叫人恥笑,叫家人抱怨,也要嫁她。倒累姐姐受苦。”
尚真真驚訝,這個姚滴珠怎麼會講出來樣的話?
其實姚滴珠最悔地就是嫁王慕菲,縱然那老羅待她極是溫柔體貼,賺的銀子又雙手捧到她跟前,她說要星星,決不肯摘月亮的,然她心中想到從前合王慕菲做過夫妻,還是極不快活,那一口怨氣又不能合人說,恨不得把王慕菲擰成渣,燒成灰,再叫滿天大風吹散開。這些心思合別人說都使不得,只有尚真真跟前可以說得。
是以迎着真真瞪大的眼,她接着道:“那個姓王的又娶了老婆,你曉得麼?”
尚真真明白她的心思,笑眯眯道:“六千兩,買了個賢惠娘子,還捎上一個小姨子。”
姚滴珠忍不住冷笑道:“他怎麼會捨得花錢娶老婆?”
尚真真笑道:“那位王夫人的來歷不好說,手段卻是極好,哄他幾兩銀子算什麼?”掩着嘴笑道:“且看呀,她們沒有油水撈又是何手段。1 6 K小說網.手機站”
姚滴珠想了一會,方想明白那姐妹兩個必是人家設的局,哄王慕菲銀子的,想通了,就想起王慕菲一回是醉娘送地假銀子,一回是那八仙祠偷奸被捉,卻是累她丟銀子。便道:“我心裡還有兩事要問你。那個醉娘爲何要與王慕菲假銀子?”
姚滴珠還是放不下舊事,尚真真心裡嘆息一聲,其實眼前這個她曾經恨過的女人,合她一樣,都是錯嫁了王慕菲的可憐人。
真真想了想,道:“那個醉娘,原是清倌人。彼時王慕菲在濟南將了我地金珠去貨賣,不曉得爲何就合她勾搭上了。王慕菲哄我說她是老家的表妹,淪落風塵自然要搭救,將出八百兩來替她贖了身。
誰知有一日半夜我聽見醉娘哭喊,又要上吊,跟我說王慕菲對她用強。王慕菲卻合我說是那醉娘想嫁他,故意誘他去,做出醜態來要把我氣走。那時我只說煙花巷中無好人,並不信醉娘。
此時想來醉娘說地纔是真地,她說她本是有個情投意合的表哥在借錢要贖她地,必是叫王慕菲破了身不得正經嫁人又重淪爲娼。所以醉娘後來遇見他,就拿假銀子陷害。”
原來如此,姚滴珠回想她住在莫家巷的時候,那王慕菲也常見,從來都是笑眯眯的好脾氣。自己偏叫他好皮相迷住了,不由自主就想合他說話。他本是有恩愛的娘子的,爲何喊他。他就來?請他吃茶就吃茶,請他下棋就下棋。從前以爲是他叫自己迷住了。此時纔想明白,分明是他把自己迷住了。姚滴珠地臉不由自主紅起來,又有些不甘心的看了尚真真一眼。
尚真真卻是從醉娘那件事推想,自己心裡對王慕菲並不是太相信。所以後來對姚滴珠纔會那樣防備。就是姚滴珠正經嫁了王慕菲,她也對姚滴珠也並無多少恨意。只是後悔自家糊塗,明明曉得王慕菲拖着不與她婚書是有異心,偏還要抱着“從一而終”四個字苦守。爲着婚書,還要費了許多心計,真真是糊塗透頂!此時回想起來,王慕菲這樣的男人實是少見,又要花老婆地錢,又嫌老婆不替他留體面,你與他事事操辦妥當。他還要嫌你辦的不合心意,你不操他地心,他又要抱怨你不愛他。
然這種人也只得姓王的一個。真真把自家認得的男人數一數,姐夫合相公那樣的好男人極是少見不必說。就是這個姚氏嫁的男人。雖然生地醜些又窮些。也是不肯用娘子錢的,每日賣酒。打理家務,也不肯叫娘子爲生活操半點心!再者如小梅的後父,也是極好的人。偏偏她前世不修,遇到王慕菲這種人。
真真不由嘆了一口氣道:“遇到王慕菲,卻是把你我都害苦了,還好這世上似王慕菲那樣的人極少有。我自再嫁,才曉得什麼叫做男人對你好呢。”
姚滴珠想到羅中書,忍不住合尚真真一樣嘴角朝上,笑道:“你嫁的相家,兄弟極多,婆婆跟妯娌相處難不難?”她想想自家如今過的日子跟從前在王家比,不曉得美滿多少倍,在心裡不知不覺就和尚真真親近起來。
尚真真微搖頭道:“相家我不曾去呢。他家人多口雜,又因爲我是二嫁的身份,若是在相家住着,男人不能日日在家,我在他家少不得是要受暗氣的,所以我們成親都不曾回去,大母派三娘過來主婚,叫我生了孩子再回家去。”
姚沒珠嘆道:“大戶人家做事果然是替你留體面地,你這個婆婆極好呢。不像我婆婆,聽得兒子發達了,將來二三十口人來投奔!眼裡哪有我這個媳婦!她也不想想,沒有我姚家的銀子,她哪裡住那樣高樓大廈,她兒子哪裡能得官做!偏她還要日日說嘴,說金姝纔是正房!”
這卻是倒貼婆家,所以婆婆瞧不起她。真真想想從前自家也是一樣傻,怕王慕菲吃不好穿不好,孃家送來的金銀先盡王慕菲用,孃家捎來地綢緞先與王慕菲全家做衣穿。供奉的王家都當她是腳底地泥。尚真真忍不住勸姚氏,道:“雖然你花地銀子多些,然他羅家到底比不得那王家,唯恐你不把孃家搬給他們。我聽得小梅說,你婆婆覺得她兒子是吃軟飯呢,想必老人家不喜歡這個,偏生她兒子她捨不得說,只好與你生事。”
姚滴珠覺得這話說的有些兒像,難怪她家相公越來越不快活,難道與他銀子花不是對他好?難道他是不樂意花我地銀子的,忙問道:“世人沒有不愛銀子的,他花着我的錢,爲何還不樂意?”
尚真真嘆息道:“我原來合你想的一般,只說我百般的對他好,他自然愛我敬我,卻不曾想過,從古至今都是男人養家,也是有緣故的。”
姚滴珠奇道:“男人養家,也要他有本事才使得,若是男人養不了家,難道要叫妻子兒女都隨他一同餓死麼?”
真真微笑道:“我從前也這般想呢,只說王慕菲要考取功名,庶務是不通的,將來他功成名就做了官自然會養活我,如今我將出些銀子養他合他全家也沒什麼的。
就沒有想過,人心都是那樣,頭一回吃軟飯或者有些養不活老婆反叫老婆養他的羞愧,多吃幾次,一來軟飯吃的可口。二來,那羞愧積多了,他不說是他沒本事,只說是你比他強,世上哪個男人肯叫女人踩在他頭上?自然要生事把你踩下去。我想王慕菲不肯寫我婚書。就是這個緣故罷。他從一開頭就花我的錢習慣了,後來雖然窮了兩年,也是我紡紗織布養家。他覺得無用纔要去讀書掙功名。”
姚滴珠冷笑道:“可是他掙了功名嫌你窮了。就要換妻!”
尚真真笑道:“嗯,他在我跟前擺不得大男人的架子。可是在你跟前,那是頂天立地的王舉人,是不是?你仰慕他,你站的低低地擡頭看他。”
姚滴珠回想當時,可不是。驚出一身的汗來,道:“原來如此。我這一回又做錯了呢。”想到她這一回嫁羅大福,還有了孩兒,若是金姝總在大福跟前打轉,說不定大福也會變氣,急的眼淚都掉下來了。
尚真真先是發愣,轉念就想明白,笑道:“王慕菲這樣地人極少的,你怕什麼?我聽說你家相公爲人極好地。你只待婆婆客氣些。好吃好喝把她供着,大家體面。再替他把兩個表妹好生嫁出去。好好的花他的錢,叫他曉得做男人必要掙錢把你花。養活老婆孩子不容易,他哪裡有閒心去勾三搭四。就是有那個心。也不見得養得起!”
姚滴珠半信半疑道:“你如今嫁到相家,就是這樣子?”
尚真真掩着嘴笑道:“我家二門之內歸我。二門之外是他。他掙的錢都交到我手上,他管掙,我管花。我孃家的銀子,要留把孩兒呢。”
姚滴珠得尚真真提點,方纔明白自家錯處,惱道:“我說他爲何越來越不快活,原來是嫌我地銀子咬手!我回家就叫他尋房子搬來接婆婆,我也到新房去住!”
尚真真微微笑道:“我從前只覺得你嬌縱,今天日合你說了這許多話,方纔明白你想必是從小失母,好多人情來往令尊都沒有教你。”
姚滴珠漲紅了臉,咬着脣,雖然心中不快,她也不是那十分傻的,曉得尚真真合她說的都是有用的好話,謝道:“多謝姐姐教我,妹子還有不明白地方,姐姐要提醒我呢。”
尚真真苦笑道:“我比你能好多少?原也是一樣從小失母無人教我,所以從前吃那樣虧,多是我相公開導我呢。”提到相京生,甜蜜就蓋住了那一絲絲苦澀,轉而微笑道:“我要回去了,就使人送信把你。姚滴珠忙道:“我也回家去打點,我後孃又生了個小兄弟,此時也當滿月了,正好送滿月禮。”
尚真真記在心裡,喊翠墨扶她下去,出門時小梅娘追上來,把兩件百衲衣交到翠墨的手上,道:“這是我家小寶小時候求的百福衣,不是小寶爹做木匠四鄉走動,也求不來,鄉下人都說這個難得,與小少爺穿呀。”
小梅在一邊笑眯眯看着,道:“小姐,收下吧,有老人家的福氣壓着,必定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翠墨忙接過來,行禮謝小梅娘:“我家小姐身子沉重,我代她謝你。”小梅娘送她們上車,回頭跟姚滴珠打個照面。姚滴珠紅着臉叫了聲舅媽,扶着小丫頭飛快的走了。
姚滴珠在家,打點好禮物,尚真真已是叫人送了兩箱禮物並沒有封口的書信過來。她好奇拆開來看,卻不是尚真真地筆跡,與馬三孃的不過是些問好的客氣話,與小雷地,卻是請他到到李家去耍。姚滴珠因尚真真好心好意教了她許多,心裡有些感謝她,就把這些並在一處,叫個管家送回松江。
到了晚上羅中書從店裡回來,姚滴珠不等他開口說話,就道:“你去尋個宅院,把你娘跟你表妹們都接過去住,我也隨你搬去,省得你娘再說你是吃我的住我地。羅中書不敢相信,結結巴巴道:“滴珠,你不惱了?”
姚滴珠道:“我還惱,所以你要把你兩個表妹都快些兒嫁了。不然……”
羅中書覺得娘子大人此時嘟着嘴薄嗔地樣子極是可愛,嘴巴咧到耳朵根,摟着娘子不住口的叫親親,道:“我一直不敢合你說呢,其實金姝跟我家老六早眉來眼去,她哪裡肯嫁我。只是我娘因爲從前把她許了我,我另娶她臉上下不來罷了。”
姚滴珠看都叫尚真真說中了,羅中書這樣地喜歡,她又有些傷心,嘆氣道:“從前原是我沒有想明白。趁你娘不在,我先合你說好。搬到新家去,我的陪嫁自是我的,不會拿出來花用,省得人家說你花老婆的,可是我是你娘子。家裡是誰當家?”
“當然是娘子當家!”羅中書樂呵呵道:“我管生意,你管家!”
姚滴珠道:“我當家,你娘要管怎麼辦?”
羅中書略有些爲難,然想到老孃擠在小梅那樓上他日夜懸念,能在一處住着比什麼都強,想了想道:“我自合她說。你本就是會過日子的。她老人家來是來享福的,叫她操心做什麼!”給自己找到一個說服老孃的理由,生怕姚滴珠翻悔,握着娘子的手道:“我就去尋房子!”飛一般跑出去。
他跑到半夜回來,摟着娘子曲意溫存,姚滴珠看他眼裡眉梢都是快活,比前些日子大不一樣,又喜歡又心酸:原來他從前都是妝的,婆婆在他心裡極重呢,幸自己不曾一條道走到黑!
羅中書本就是個能人,第二日就在離梨花巷半里遠的仁義裡尋下一間院子,東院前後四進邊上套着一個二進的西院,六百多兩銀子買下,姚滴珠不捨得花冤枉錢,就叫把家裡的傢俱移過去,羅中書收拾了幾日先請娘子去看。東院第一進做廳,後邊她住,正好還有後院隔出來與管家們住。西院二進也有十來間房,就是連那羅家都住得下。他兩口兒先搬到新宅住着,姚滴珠管了兩日家,覺得諸事她都拿在手裡了,方叫羅中書去小梅鋪子接他娘回來。
羅中書換了新衣裳,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連臉上的白麻子都閃光,樂呵呵僱了個車到梨花巷小梅的鋪子裡,喊道:“娘,我自花錢買了新宅,你跟我回家呀!”
做針線的女人們都擡頭看他。羅老太又驚又喜,流淚道:“真的?你哪來的銀子?”
羅中書笑道:“真的,你老不是不喜歡我花娘子的錢麼,我不花她的,那房子是我賣酒買的,如今天冷,生意極好呢,似這樣的房子我再買幾間也夠!”
羅老太極怕的就是兒媳婦壓在兒子頭上作威作福,聽見兒子這樣說,自己就是回去閤兒媳婦一處住,也能直起腰說話了,然想到舊事,還是板着臉道:“我不去,再叫你趕我走呢!”
柳青青站在門邊,把羅家母子的話都聽在耳內,她花了這些功夫,好容易能接近姓羅的財主,豈肯放過,忙笑道:“乾孃,我要去瞧瞧你新家呀。這是乾哥哥替你老人家買的,自然是你老的房子,誰能趕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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