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個夏天對其他勢力算糟糕的話,那麼陳鏗的處境可算是極其不利。
雖然各地官員依舊一片混亂,可是今年的天災終究沒有再來。
不少破衫軍都放棄了造反,偷偷回家找到地主,爲他們耕田謀生。
而地方官府和地主鄉紳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去追究這些人究竟犯了何事,只等國家穩定下來後,再聽皇令辦事。
地方官府的動作導致破衫軍人數急劇減少,等到秋收時節,恐怕就要淪落到進山做流寇的地步了。
剛剛傳來了消息,宇文樓徹底擊敗了顧進。
現在龍椅上的兒皇帝、顧太后以及那些朝廷大臣們,拱手交出江山只是時間問題了。
本來對陳鏗來說是個好消息,至少他造反的對象是顧太后,敵人的敵人是朋友。也許宇文樓還可以將破衫軍招安,自己或許還能被封一個地方太守。
結果手下幾個好死不死的傢伙,殘害官員上了癮,居然把流落至通州的懷王宇文旲給殺了。
陳鏗當然不傻,他也猜得到宇文旲之所以會來到通州,就是奕川有意而爲,目標就是借破衫軍這把刀殺掉宇文旲。
只是他還沒來得及見到活人,送過來的就只是一家子屍體。
殺害皇族,不論哪個皇帝登基,都是滅族大罪。
目前來說,最好的辦法就是與奕川和好如初。
畢竟只有李陳家得到天下,纔不會追究自己屠殺宇文家的罪行。
不但不會追究,也許還能得到封賞。
只是奕川心胸狹隘,可不是那麼容易就忘記奪寶之事。
而且給女皇的橄欖枝已經拋了出去,對方已經在過來的路上了。
雖然女皇表示了諒解,不過陳鏗認爲這不過是權宜之計。
女皇需要他手中的破衫軍,他也需要以擁護女皇爲名目吸納更多士兵。
等困境都過去,女皇說不定會對他秋後算賬。
陳鏗知道文泰在文家軍心中有多麼重要,他相信這個“少將軍”一定會重振文家軍。
只要能離間文泰與宇文曼的關係,當今哪個將軍又不想自立爲王!
好在溷人越過了長城,奕川和溷人之間的血海深仇陳鏗心知肚明,目前安州的奕川應該不會對自己做出大動作。
陳鏗已經顧不得這女皇是真是假,至少擁護了女皇,破衫軍名義上就能從造反轉變成勤王。
宇文曼沒有料到破衫軍會如此熱情的對待他們,進入通州沒過不久,就有一支規模浩大的破衫軍前來爲他們保駕護航。
宇文曼問道“先生,陳鏗會來迎接我們嗎?”
“老夫也不知道。”風景珩如實說來。
一路上通過破衫軍的口述,她對陳鏗充滿了好奇。這麼一個白手起家的人,是如何創造了不可思議的神話。
宇文曼覺得自己應該多觀察陳鏗和破衫軍,看看他們究竟有什麼優秀之處,讓那麼多人不遠萬里生死追隨。
沿途一幕幕映入眼簾——通州雖然沒有記憶中伏龍郡那樣富麗堂皇,卻比朢州那些萬里無人的荒地、空無人煙的村落和塞滿了饑民的城鎮好上太多。
要是沒有別人的提醒,根本想象不到。去年的通州,曾經洪水氾濫。
“看,那就是白塔山!”
當宇文曼走出山坳後,聽見文泰的提醒,順着手指的方向看去。
一座大山高聳入雲,就像一個孤零零的巨人蹲在那裡。
山頂終年不化的白雪,如同巨人穿着一件雪白的蓑衣。
宇文曼在書上見過關於白塔山的介紹,那是一座早已死亡的火山。
從有記載以來,它就再也沒有噴發過。
而山上的融雪彙集起來,滋養了一方水土。
火山的背後,就是建立在火山灰上的城市——白塔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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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塔城中的百姓,看起來還算衣食無憂,可是宇文曼總感覺每個人臉上隱約有種憂慮。
陳鏗匆匆前來參見女皇,然後又帶着左右親信匆匆去了無人知曉的地方。
而宇文曼等人,則被安置在了一處寬敞華麗的地方。
相對於破衫軍,由於紀武對服裝的執着——這支以文家軍舊部爲主的士兵們,雖然穿着同破衫軍一樣廉價的衣衫,卻保持着統一的格式和必須時刻乾淨整潔的外表。
並不回家務農的他們,每天都在紀武要求下嚴格訓練。
於是被這裡的百姓稱作白衫軍,與那些“邋遢”的破衫軍士兵作出區分。
朢州牧歐陽恭因爲擅自攻擊女皇,現在遭到北方各地勢力圍攻。
他們都爭相掠奪歐陽恭手中那些富裕的城池,走投入路的歐陽恭只能暗中逃到了紀勻途那裡。
文泰正輾轉北方各大勢力,爭取有人派兵支持自己。
只是除了地方官員們口頭承諾外,實際上只有屈指可數的人自願隨他離去。
風景珩父女在魯戚欣帶領的部分士兵陪同下,前往邑城查看情況去了。
據說奕川並沒有徹底毀滅這座城市,還有不少人在廢墟中偷偷生活。
風景珩建議女皇同意他的離去,前去看看這座城市是否還能重建。
所有人都知道重建邑城等於癡人說夢,但是如果能修復城牆和一些基礎設施,將會給他們帶來不少人氣,至少會贏得北方人的嚮往。
而且,他們也需要一座大城市,作爲政權的根基。
每天,宇文曼在白塔城只是拼命處理那些批閱不完的文件。
她放下筆,回想與陳鏗會面的場景。
那個男人雖然舉止得當,可是對文泰顯得也過於熱情。
以至於宇文曼產生了一種錯覺,陳鏗想要橫刀奪愛,從她手中搶走文泰。
宇文曼嘲笑着自己,一定是那些堆積如山的文件搞得她頭昏眼花,以至生出了不切實際的幻覺。
爲了緩解“幻覺”,她請來了紀武,請求他陪自己練習騎術。
回到中原後,他們時常輾轉多地。
而宇文曼尷尬的發現,除了自己,幾乎所有人都能輕易騎馬遠行。
就連樂天派的小姑娘風軒敏,都對馬背輕車熟路。
宇文曼知道文泰一定會反對她這麼做,還好現在他們都不在這裡。
紀武一開始本來也是反對,白塔城雖然街道寬闊人口也不算密集。
只是這裡不比郊外,馬匹很容易被雜亂之聲干擾。
不過在宇文曼一再請求下,紀武最終還是沒能堅持住自己的堅持。
他找了一匹相對溫順的馬兒,讓它成爲了宇文曼騎術的啓蒙老師。
在紀武耐心的指導下,來回騎了幾圈的宇文曼,慢慢有了自信。
她開始嘗試着一次次加快速度。
紀武多次勸說她不要急於求成,然而固執的宇文曼卻沉迷在了這種風馳電掣的感覺。
胯下的馬兒越跑越快,既然將身後的紀武甩的遠遠地。
紀武開始後悔,自己該帶兩匹馬來。
一個平淡無奇的青年,身後拉着一大車奇奇怪怪的東西,正走在寬闊的大街上。
他嘴裡正在自言自語唸叨着奇奇怪怪的字詞,全然沒有察覺一匹駿馬正對着他飛馳而來。
馬背上的宇文曼慌亂中大喊大叫,卻無法引起青年的注意。
就在碰撞不可避免時,馬兒卻自己停下了腳步。
倒黴的她被甩出馬背,剛好落在青年身後的車廂中。
感到身後的車廂突然晃動,青年才如夢初醒。
好在車內裝着並不尖銳的物品,宇文曼倒是沒有受什麼傷。
青年看着栽倒在車中呆若木雞的女子,瞪大眼睛直呼“哇,好漂亮的女孩!”
“混蛋!不得無禮!”
因爲飛奔而來累的氣喘呼呼的紀武一把推開少年,全然忘記了到底是誰撞了誰。
“小武!”宇文曼連忙阻止紀武無理取鬧,她已經下了車,來到青年面前行了箇中原女子特有的屈膝禮“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青年早已不是剛來那副謹小慎微的樣子了,他大方的說“沒關係,還好今天車裡裝的不是礦石鐵屑。”
雖然青年說的平平淡淡,宇文曼到是起了興趣“敢問小哥是做什麼的?”
“我?我可是這裡首屈一指的武器大師張喜!”青年自豪地對着自己豎起了大拇指。
“首席武器大師是什麼職位?”宇文曼完全沒聽過這個名字。
紀武不屑地嘲笑着“什麼品級都不是,只是一個喜歡對自己胡亂稱呼的工匠而已!”
張喜顯然不服氣“你別看不起人,這裡的裝備大部分都是由我設計和改裝!”
“幾根長矛和破刀片子,還得意起來了!”紀武依然嘲笑着他。
“你才用破刀片!”
儘管張喜十分生氣,他還是堅持讓兩人去自己住處看看那些武器,好爲自己掙回面子。
雖然紀武好言相勸,卻攔不住宇文曼溢出的好奇心。
紀武並不認爲這是個好主意,畢竟面前叫張喜的青年具體什麼底細也不知道。
這樣貿然過去,搞不好中了什麼圈套。
他希望再多喊上幾個士兵,至少能夠以防不測。
可是宇文曼否定了這個想法。
“你來自極北之地吧?”宇文曼給出一個禮貌的微笑。
“這個...你怎麼看出來的?”
張喜感到有些不可思議地驚奇,連身後拉着的拖車也停下了腳步。
他來到中原這麼久,第一次有人一眼就看出他的出生。
“你去過那邊?”
張喜以爲碰上了老鄉!
如果真的碰上去過那邊的人,至少能有人和自己聊聊天,而不是每天只有手中沒完沒了地研究。
“沒有,不過我的確走過一趟遠路。”
宇文曼當然見過極北之地的人,所以對這個特殊的頭髮一目瞭然。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直到他們來到了一個荒草叢生的院子。
院子寬的可以塞下一支軍隊,這是陳鏗特意挑選給張喜的地方。
只是幾間矮屋雜草叢生,顯得破敗不堪,讓人無法想象這裡會有人居住。
三人剛剛在屋內落腳,張喜就迫不及待拿出一根鐵棍給兩人看。
這是破衫軍最早得到的火銃,大部分來自奕川那裡。
那個高傲的將軍根本看不起他自認爲懦夫的武器,於是大部分都被手下以低廉的價格偷偷處理掉,換了酒錢。
這些武器幾經週轉後,最終流入了破衫軍手中。
不惹人愛的武器,卻被陳鏗發現了它的巨大價值。
巨大的殺傷性、比強弩更便宜、比長弓更簡單,很快就被破衫軍的工匠們大量仿製。
張喜被破衫軍俘虜後,由於在書本上學習過這些原理,很快就成爲了陳鏗重點關注的人物,並繼續研究和強化新式武器。
“這是單眼火銃...”張喜放下鐵棍,指着旁邊一個加長版鐵棍。
“這是三眼火銃...”張喜又指着一個看起來更粗,但是有着三個開孔的鐵棍。
“還有這個...”張喜向兩人展示着自己最自豪的發明“這是虎銃!”
一個巨大的鐵柱,開出了同樣巨大的圓孔。
而孔口下方,支撐着兩個獸爪一樣的支架,可以將虎銃牢牢嵌在地面上。
紀武回想起宇文曼似乎也用過類似的武器,不甘心的他嘴上依舊不肯認輸“就這點東西嗎?”
“另一間房子還有很多呢,他們有的可以輕易擊穿鎧甲,有的發射以後還會爆炸,能輕易摧毀一間房屋呢!”
張喜一說到自己的發明,就有些得意的停不下來。
紀武卻被下了一跳,要是真的會爆,傷到了女皇,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正當他堅持要宇文曼離開這件院落的時候,宇文曼突然摸出了來自卞業手中的那支短管火槍。
“我也有個差不多的武器,只是彈藥用光了,你能幫我製作一些嗎?”
宇文曼一直希望能自己保護自己,將來有什麼危機,就不會讓文泰因她而分心。
現在去學習刀劍,對她來說已經是不現實的事了。
但是如果有了彈藥,她就能像廢墟那次一樣,至少能擊倒一兩個敵人。
“這是...這是...”
張喜有些瘋狂,他在亞美利加爾被徵召入伍前,聽說過這種叫火繩槍的武器。
根據別人口中和書本上標註的尺寸,應該比手中這支長出許多。
如果能在這裡得到這樣的武器,憑他自己的能力,一定可以複製出來。
宇文曼在張喜眼中看出來了,他認識這種武器“那麼就放在你這裡,幫我這個忙好嗎?”
“好...好...!”張喜心中樂開了花。
“不可以!”紀武在兩人接觸之前,一把搶過了火槍。
紀武雖然不瞭解這些武器,但是肉眼也能看出女皇手中的東西,比這個青年做的武器精緻了數倍。
最終在紀武的干預下,兩人的“合作”被迫取消。
宇文曼未能如願以償得到需要的東西,張喜也在心癢難搔中送走了宇文曼和她懷中的“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