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山巔處,最高最大的那株古鬆,最先露出了一點綠色的尖角,尖尖的松針被大雪覆蓋了整整一個冬天,此時終於探出身來,欣喜地在風中搖晃着,一滴滴晶瑩的露珠隨着它的搖晃,落在下頭枝條之間積雪之上,骨碌碌地向下翻滾,最終滑出邊緣,叮咚一聲砸在地面之上。
似乎是驚醒了山巔的生靈,積雪深處,數只不知名的小蟲從疏鬆的雪洞之中爬了出來,迎着初升的朝陽,一路向着樹巔爬去。
更多的露出出現,他們匯聚成了一道道細細的水滾,在樹披的積雪之上,緩緩地融出一道道溝槽,嘩啦啦如雨水一般的融雪順着這些小溝滴露下來。
天空之中,陽光和熙,但整個山裡都在下着雨。
涓涓細流彙集,從高處向山谷之中流去,最終匯聚成滾滾洪水,發出轟隆隆的聲響,向着低處流去。
山,一天天綠了起來。
積雪融化,露出地面上蜇伏了一冬的地面,似乎一夜之間,地面便鋪上了一層毛絨絨的綠色地毯,定晴看去,細小的嫩芽從地下頑強地探出身子,在風中搖曳着弱柔卻又無比強大的身姿。
太平城也熱鬧了起來。所有人被分成了三個部分。
一部分是軍人。他們從去年冬天便完全脫離了拓荒的事務,每天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練兵。第二部分是體格較弱一些的青壯,老人,婦女,在這個春天,他們被分了出來,去準備春播,而第三部分,仍然在從事着去年冬天的工作,不斷地伐倒樹木,開山,建城牆,建房子。
順着太平城往下走數里路,便是東來村。這是兩山之間一片平地,以孫德亮爲首的東來縣人,在去年冬天便在這裡開始修建屬於自己的房屋,當冰雪融化,萬物復甦的時候,他們這個村子也已經初具規模了。
數百人聚集在一片荒地之上,這裡,原本的樹木已經被砍伐一空,只剩下了一些低矮的灌木叢與野草,孫德亮舉着手裡的火把,看着眼前這一大片荒地,眼中閃着激動的光芒,從逃難到現在,他們,終於又要有屬於自己的土地了。
“開荒羅!”他高高地舉起火把,向着衆人揮舞着,在衆人的歡呼聲中,他垂下火把,點燃了身邊的枯黃的野草。
大火熊熊燃起,濃煙騰騰,遮天蔽日,黑色的灰燼漫天飛舞,數百人卻不顧炙人的火焰,一路追隨着燃燒着的大火,歡呼着,雀躍着。
大火在事先設定的隔離帶之間終於停了下來,大火過後,露出地面的是肥沃的黑色土壤,鋒利的犁探進了燒後帶着溫度的土壤之中,漢子們將套索套在了自己的肩上,老人們扶着犁頭,隨着一聲吆喝,犁頭緩緩前進,黑色的泥土波浪般的兩邊翻滾開來,無數年不曾見過天日的地下土壤,終於第一次見到了天上的陽光。
孫德亮站在高處,看着無數根犁頭劃出的土浪,看着不遠處溪溝之中轟隆隆流過的溪水,心中充滿了滿足感。去年的一次賭博,他終於賭贏了。
他策劃了那一次騷亂,數百人因他而受到懲罰,雖然他隱身幕後,但他覺得,那個年青的將軍鋒利的眼神似乎將他看得一清二楚,在他面前,自己就像沒有穿衣服一般。那種眼神,能讓人失去最後的防線。
但對方並對沒有把他怎麼樣,反而給了他們這些有家有室的人安家費,他帶着這些錢回到了沙陽郡,左思右想之下,他還是決定帶着這些老弱們一路來到了太平城,當時,沙陽郡外的難民,流民愈發得多了起來,在那裡討生活,成了一件更加困難的事情,到太平城,只要肯下力氣,怎麼也還有一口飯吃。
現在看來,當時的孤獨一擲,卻是走了一步天大的好棋。
這裡,有山,有水,有地,有他們自己的房子。
不遠處一幢幢木石結構的房屋,與太平城裡的房屋一樣的模式,都是由那支軍隊中一個叫巧手的人設計的,結實,耐用,雖然現在看起來還粗糙了一點,但不管什麼樣的屋子,只要人住進去,就會賦予他生命,他們會變得一天比一天好起來的。
山間的溪流,即便在枯水季節也不會斷流,這便保證了最基本的需要,有地,有水,他們便能讓這片土地結出累累碩果。
女人們正在耕過的土地之上播灑下種子,這是他們的希望,因爲從今年秋天開始,他們不但要開始自給自足,還得向太平城繳納一定的賦稅。
這樣的村子,圍繞着太平城,至少有十多個,人數有多有少,大的像東來村一般,聚集着數百人,小的也有幾十人,都是一個地方的老鄉,在這裡之後,聚集在一起。至於那些孤家寡人,零散的逃難者,則都留在了太平城內,那裡,需要大量的勞力,他們並不愁沒有飯吃,.
太平城從去年冬天開始招兵,不過東來人在孫德亮的授意之下,並沒有人去報名,好男不當兵,這是孫德亮一直以來都秉承的信條,只要有地,便能活下去,而當兵,隨時都有可能死在外頭。而讓孫德亮對秦風更加感激的一點則是,雖然他東來村裡青壯很多,身體強壯者更是大有人在,但並沒有人來強行讓他們加入軍隊。
太平城裡實行的是一種自願入伍制度,有意加入軍隊者自行去報名,但他們錄取的條件卻極爲苛刻,十個人裡,最多隻有一兩個人被錄取,如此高的淘汰率讓孫德亮甚爲駭異,以前他可見過朝廷招兵,那不是招,那是抽壯丁,三丁抽二,兩丁抽一,不管你願不願意,一根繩子套了就走了,從此毫無音訊,至少在孫德亮的記憶當中,那些被拉走的壯丁,是沒有一個能光宗耀祖地回來的。
只要抽走,家裡基本上就當他們死了。所以當時朝廷第三年一次的招兵,便是每戶每家的惡夢,每到這個時候,不少家庭爲了躲避抽丁,會被一些官員勒索得幾近破產。
孫德亮不認爲太平城會有仗打,這條路他來回已經走了三次了,想要抵達太平城,沿途的那些崇山峻嶺便是天然的屏障,他也看見,在哪些險要的關口之上,太平城都設置了哨卡,任何風吹草動,都會讓太平城得到消息,有些地方,孫德亮甚至認爲那就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關。
這大概就是秦將軍不大規模招兵的理由吧,太平城不需要太多的士兵便能確保他們的安全。養兵,那可是一件費錢的事情。
“秦將軍,養這樣的一支軍隊,那花銷可也太大了?”葛慶生皺着眉頭,心裡不住的盤算着這大大小小的開銷和現在太平城裡所擁有的財富,算來算去,總是有着缺口。
作爲前豐縣的縣令,在被劉老太爺拋棄,在豐縣孤苦零丁地呆了半年之後,在大年夜,王厚親自上門一席深談之後,葛慶生咬了咬牙,捲了鋪蓋卷,將家人託附給了王厚之後,一咬牙便上了太平城。
他受到了秦風熱忱歡迎,立即就任了太平城的城主。秦風的麾下不缺衝鋒陷陣的將領,卻缺這樣能統籌全局的親民官。
葛慶生也是萬萬沒有想到,在這片深山之中,居然已經聚集了如此多的人丁,在他進山的時候,陸續逃難進山的人口已經使太平城的人丁數量膨脹到了近三萬人,這幾乎是一個下等縣的規模了,即便是豐縣,算上縣城和周邊的一些村鎮,也只有這麼多人。養活這麼多人,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現在的太平城,還是一個只有支出,沒有收入的無底洞,三萬人每天要消耗的糧食,葛慶生即便只是想一想,都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秦將軍,現在我們太平城的庫存就只有這麼多,如果沒有其它的收入,我們的存糧根本就無法支撐到秋後收穫,可即便秋後有了收穫,所得也是無法養活這麼多人的。這個時候,您要爲軍隊花費這麼多錢,實在是有些本末倒置了,您交給我的銀錢的確是不少,可這些銀錢,我覺得還是應該用來買糧,以支持我們至少能度過今年。軍隊的事情,還是緩一緩吧!”
“不行。”秦風堅定地搖頭,“別的可以緩一緩,軍隊的事情,絕對緩不得。沒有軍隊,我們啥都沒有,而且葛城主,或者用不了多久,我們便要出山作戰了,沒有好的裝備,我們怎麼能打贏這場戰爭,不打贏這場戰事,我們將失去一切。”
“莫洛不一定會來。”葛慶生道:“就算他來,也不一定會到豐縣來,沙陽郡城會是一個更吸引他的目標。”
“就算他不來豐縣,我也會去找上他,我不會允許他佔領沙陽郡城,我需要一個穩定的沙陽郡,需要劉老太爺這樣一個穩定的盟友。”秦風道。“葛縣令,你經驗豐富,我也不想多幹擾你對太平城的民事治理,但在這件事上,沒得商量。”
“好吧,我再想想,再謀劃謀劃,看能從哪裡省下一些來。”葛慶生愁眉苦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