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曼與父親一行人在俄羅斯舉辦畫展後,又與遠東學院的俄羅斯畫家約定、在宋莊藝術節也辦一次展覽,那一年是宋莊藝術節的第二年。
那年,宋莊藝術節得到了各方面支持,辦得及其熱鬧,也非常接地氣,觀衆人山人海……
那次,中俄畫展是宋莊藝術節的畫展之一,哈爾濱的阿斌和幾個畫家也在那次中俄畫展中展出。
展覽期間,俄方畫家由李老師帶隊去了南方寫生,小曼,老爸和阿斌留守畫廊。
畫展與藝術節同日開幕,參觀者絡繹不絕,那次藝術節涵蓋了大小上百個展覽,小曼和阿斌興奮的跑到各個畫廊參觀。
那次藝術節,很多獨立藝術家也在路邊搞起行爲藝術,引得人山人海的觀衆聚集。
在宋莊中心環島,小曼和阿斌正發愁怎麼擠進一處人羣,去看一場行爲藝術表演,一個站在他們身邊的小夥子突然脫掉上衣,噴自己一身紅色的液體……
小曼被這一幕驚呆了,還沒反應過來,那個像血人一樣的小夥子迅速被一夥人裝入麻袋,擡走了。
這是行爲藝術嗎?怎麼回事?衆人都蒙圈了......
第二天,小曼在畫廊正招待看展的觀衆,阿斌領着一個小夥子進來,正是昨日被裝麻袋的那人,阿斌說他是個詩人,叫藍生。
等衆人散去,小曼和父親問他:“昨天怎麼回事?”
“沒事,我搞了一個行爲藝術,傍邊的是便衣,他們把我抓進去詢問,沒什麼事就放了。”藍生滿眼放光。
“你不知道昨天有便衣巡邏嗎?”小曼問。
“知道啊!這是我行爲藝術的一部分,我怕他們不動手,動手我這作品才完整。”藍生得意洋洋的。
“你是不是有病?”小曼也不客氣。
“是有病,我們都是病人,來宋莊搞藝術的都是病人,你不知道嗎?要不宋莊怎麼會有個精神病院,到這裡來都是治病的,藝術病……”藍生慷慨激昂的。
小曼轉過頭對阿斌說:“你快把他帶走,我看他生氣。”
阿斌把他拉出去,半天才回來,小曼看着他,等着他說話。
“他沒病,就是作詩作的。”他自言自語。
“狗屁,詩人怎麼成他那樣兒了。”小曼冷笑一下。
阿斌不接小曼的話,又自言自語到:“他住的地方太破了,就是一間小平房,四面漏風的,真不容易!”一邊說一邊從後背摘下一個畫桶。
“我買了幾張他畫的畫,給你們看看。”
小曼有些哭笑不得:“不是詩人嗎?怎麼又畫畫?”
“他說畫畫賺點活命錢,寫詩吃不上飯。”
小曼一口水差點沒嗆到,畫畫換錢?什麼人畫畫都能換錢嗎?畫畫已經淪落至此了?
小曼拍拍阿斌,“行,等他出名了,你就發財了。”
阿斌不理小曼,轉身走了,小曼在後面喊:“你別扶貧扶的回哈爾濱的車票都買不起,我可不借錢給你。”
在場的幾個畫家笑的不行,都說阿斌是腦子進水了。
晚上,阿斌和藍生一起回來了,喝的醉醺醺的,藍生進屋直着朝小曼走過來,小曼向後躲了躲,老爸和其他人都吃飯去了,屋裡沒有其他人,小曼心裡盤算着能不能打過他。
藍生沒動手,只是直着眼看着小曼,嘴裡嘟囔着:“不是,你不是她,她比你美。”說完就趴在桌子上不動了。
小曼鬆口氣,看阿斌也趴那裡不動了,她走出畫廊把門關上,想出去透透氣,屋裡的酒味太大了。
關門的時候,透過門玻璃,她看到藍生側睡的臉上都是淚,莫名有些心痛。
後來,小曼和阿斌,老爸去了一次藍生的小破屋,又髒又亂,堆滿了書,屋中間有顆大樹,顯然屋主不忍砍掉,留了下來,倒也很有趣,樹上掛了一幅素描,是個女孩,很甜的面容,能想象給她畫像的人一定是她的愛人。
藍生有些不知所措的從壺裡到了些水給父親,小曼指了指素描,問他:“她是你愛人?”藍生點點頭。
小曼猜,那女人一定是受不了這種落魄的日子,走掉了。
這種看不到希望的生活,誰也過不下去的。
“你就不能正常點嗎?好好找個工作,人家也不至於跑吧!”
“她沒跑。”藍生小聲嘟囔。
藍生看着那副素描,聲音哽咽:“她還在宋莊。”
小曼疑惑的看着他,藍生眼裡的哀傷像是一把刻刀,一下下刻着那樹皮的褶皺,越來越深……
“我每星期都去看她,給她寫一首詩。”藍生眼裡的哀傷開始柔軟,一直到如水一般落下。
小曼看見地上有一張紙,蒼白如雪,上面有幾行字:
無論清晨還是黃昏
你的身影
你的眼眸
都在那處暗影裡
發出金色的光芒……
小曼撿起那片紙,紙的下端都是水漬乾枯的痕跡。
“她在哪裡?”小曼哽咽着問,其實她已知答案。
“你猜到了吧?”藍生反問。
在宋莊中心,不知什麼時候建了一座精神病院,是一座簡歐式的小樓,與畫家們灰磚工業感的工作室形成鮮明對比,那座小樓平時鐵門緊閉,似一座與世隔絕的孤島,讓人唏噓,引人遐想。
小曼想起嬌嬌,那個美好的女子也在那樣一座孤島上,受着思念的折磨,這樣的故事實在讓人難受,小曼不想再聽了,她哆嗦着從包裡翻出錢放在桌上,指着牆上的畫說,這幾張畫我買了,轉身走出小屋。
小曼走了幾步回頭看着那顆屋中樹,傲然的挺立在半空,枝幹舒展,葉子碧綠,世間萬物都在活着,我們也一樣,活着就應如同那樹一般不卑不亢,居於大地,立於天空。
小曼不希望藍生再這樣活着,藝術如果將人千瘡百孔,又有何意義,人生這場最大的行爲藝術都沒做好,談何藝術……
幾個月以後,阿斌在哈爾濱打來電話,說藍生將那女孩從精神病院接出,回家鄉治病去了,據說找到一箇中醫,已有好轉,女孩的病不是遺傳,是與一次在衚衕中被劫持,驚嚇有關。
那女孩是個學生,愛慕藍生的才氣,不管不顧的跟了她,窮日子沒嚇到她,她自己出去工作,忙於生計,養活兩人。
藍生一天到晚寫詩畫畫,搞自己的藝術,沒出事前,能想象到,在那段日子裡,那個小樹屋裡都是歡樂。
小曼有時對藍生這樣的人是氣憤的,不好好工作,養活妻子,養活家人,一天到晚的搞藝術,那女孩要不是夜班歸來的那次驚嚇,怎會如此。
藍生後來的不正常也許與自己內心愧疚有關,那一首首的詩歌像是在懺悔,終是將愛人從孤島中贖回,希望在那個遙遠的南方小城,他們能過着男耕女織,夫唱婦隨的安寧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