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明珠八歲,穿着虎皮小夾襖梳着兩小辮,也是胖乎乎一小丫頭,也是嫩得好像一捏就會出水的那種,魔鬼峽谷里長大的丫頭,一開始明珠還想欺壓小黎軒來着呢,不過高她兩個頭的小黎軒最終用武力把她製得服服帖帖的,兩人玩得不錯,大人們乾脆給他們定了個娃娃親。
“然後那天晚上就出事了?”君意心驚膽戰地問道。
“沒有……”
白老大搖搖頭:“之後明珠經常偷偷溜出來找我玩,有時候在家裡住一兩個月;我也經常進魔鬼峽谷玩,一玩就是好幾個月,那時候讀書真的沒用心,就是玩,帶着明珠上集市、探峽谷……那時候真的很開心……那幾年明珠長得很快,很快就長高了,打架總是能把我壓下身下,得意得很,其實是我讓着她,我想着她長大了要做我媳婦的,那從現在起就得寵着;我想着我不再是十二三歲的男孩了,要保護自己的女人;又過了四年,我十六了,不想考功名想做個廚子,家裡人都不同意,只有明珠支持我,她說吃我做的菜很開心,她說只要永遠這樣開心……”
白老大說到這裡哽咽了,眼角隱隱閃着淚光,大口喝下手中的酒,接着說出故事的後半段。
人們總是願意回憶幸福的生活,說也說不完的好事情;
悲傷的事,只想忘記,三言兩語說完。
白黎軒十七那年元宵,和明珠約好一起去看燈,白黎軒親手做了兩個河燈打算晚上一起到湖邊放河燈,河燈裡他還偷偷寫了這年的心願“做個好廚子,每天燒好吃的菜讓明珠開心”和“明年娶明珠爲妻,白首偕老永遠開心。”
到晚上的時候明珠還沒在峽谷口出現,白黎軒以爲是未來的老丈人無悔老大發現了把明珠關家裡了,白黎軒明白,未來老丈人就明珠一個女兒,視爲掌上明珠不想女兒早嫁,所以不樂意兩人經常見面。
從早上一直等到夜裡明珠也沒出來,白黎軒以爲老丈人不同意明珠出來,只好失望地回去了。
第三天無悔老大忽然找上門來要人,他說明珠元宵前一天就偷偷出門了,到現在也沒回家肯定在白家,要白家把人交出來。
白黎軒這才知道明珠失蹤了,但是無悔老大根本不聽白家解釋,非說明珠被白黎軒藏起來了,如果三天內不把人還回來,他就血洗白家。
白家一樣不想明珠出事的,別說明珠是兒子未來的媳婦,最重要的是明珠在來白家的路上失蹤影響和無悔老大的穩定交情,繼而影響白家開發的商道的穩定性。
白家當即把家丁女婢都派出去找人,報官求官府幫忙,本來明珠身份特殊不好跟官府說透的,現在也顧不了那麼多了;節日裡傭兵難找,白家常年用傭兵跟不少傭兵交情不錯,白黎軒的父母重金去他們家裡請他們出來幫忙;重金懸賞,凡提供有效線索就賞……能用的不能用的方法都用了。
什麼商道什麼生意什麼家族興衰,這些白黎軒都不關心,他只知道他喜歡明珠,他喜歡明珠不比她爹無悔老大少,他發瘋一樣地找,放燈湖邊、峽谷、周圍城鎮鄉村、無悔老大的仇家、白家的生意對頭、販賣人口的地下市場……
三天三夜,他不敢閤眼,不時回頭看家裡的方向,不時眺望四周,因爲跟家裡約好了,找到了就放紅色的信號彈。
第三天的時候他在湖水下游找到了疑似明珠貼身保鏢的斷肢,兩條腿、一隻手、另一隻手的手臂上臂,手臂上的傷疤疑似明珠一個保鏢的,但斷肢被水生動物啃得殘破不全不好辨認,白黎軒也不願意辨認!他的心都被撕扯地要發瘋了!
到第四天晚上,他家方向升起紅色信號彈,白黎軒看着拖着長長尾巴高高升空的紅色亮點哭了,哭了很久,然後一路流着淚笑着趕回家。
關於他回家後看到的,白老大就說了一句話:“父親、母親、妹妹、下人……都死了,被無悔老爹殺死了。”
實際上是無法回憶的悽慘,無悔老大說三天內不把明珠還給他他就血洗白家,都以爲他着急說氣話,誰也沒想到他真的會血洗白家。
當時白府大多都出去找人了,留在府上的有照顧夫人和小姐的丫鬟香寒和新蓉;惦記小姐特意趕回府裡的奶媽、奶媽的小兒子、正好生病的小丫鬟碧兒、管家夏伯、廚房裡打下手的學徒小輝、還有跟白黎軒處得最好的廚子大偉,男的、女的、老的、小的、生病的……八條命。
白黎軒的父親本來在外面找明珠,給殺了,他是第一個被殺的,身首異處,頭和身體都給帶回來了額,擺在大廳裡,眼睛睜得很大,根本不相信眼前的人會殺自己。
白黎軒的母親白夫人留在府上等消息,白黎軒到家的時候她就坐在夫君屍體旁邊,緊握着夫君的手,在跟白黎軒說了一句遺言後便當場自刎。
無悔老大把白黎軒的妹妹抱出來,這個白黎軒最疼愛的小妹妹今年過完年剛五歲,養得跟小時候一樣胖乎乎白乎乎軟乎乎的,白黎軒和明珠都喜歡得抱着不撒手。
小女孩眼睛被捉迷藏用的絹帕蒙上了,猶自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喊了聲“哥哥”,稚嫩地道,“哥哥也來玩捉迷藏!”
無悔老大說:“讓你見最後一面。”
說完,小女孩身首異處。
捉迷藏用的絹帕依舊蒙着她的眼睛,只是染上了再也洗不去的血色。
白黎軒終於睚眥俱裂衝上去拼命,最終被無悔老大和幾個手下一起打倒,無悔老大說:“看在明珠喜歡你的份上,給你個全屍。”
說完,他被灌了毒。
白老大說到這裡,旭光吃着他做的烤乳豬插嘴道:“你也太沒警覺性了,他既然要殺你全家,事先肯定有很多佈置,比如他先殺你父親就是佈置之一,先殺最強的,我沒猜錯的話你父親有一定的修爲,正面衝突一定很難殺掉,如果是我就偷襲,偷襲的話……偷襲的話卻是很難防範,這個算了。不過有佈置就會露馬腳,放信號彈將你騙回來,將你家的傭兵調開這都要大動作啊,你都沒發現?他早有預謀,眼神、動作都會有不同的,這都沒發現?真是太笨,看不下去啊!就算這些都沒發現不對,你回家那會肯定都有血腥味了,嘖嘖,這都感覺不出殺意你也太笨了!”
君意白旭光一眼道:“白大哥別聽他胡說,他覺得其他人都是笨蛋就他聰明,事情太突然誰能想到?不過……我也是覺得不對勁,無悔老大再緊張女兒,也不至於殺你全家;再捨不得女兒嫁給你也不至於殺女兒喜歡的人,他是不是因爲女兒失蹤精神方面有問題了,還是有別的苦衷?”
白老大苦笑,又喝下一碗酒道:“是啊,我能有妹子這般的細心就好了,當時我都傻了,什麼都不知道做,都不能思考了……一切像夢一樣,要不十幾年開心的生活是一場夢,要不眼前的景象是夢……不真實……”
“對了,白大哥,你娘說的遺言是什麼?我覺得不對勁……能告訴我麼?”君意問道。
白老大苦笑道:“我娘說‘軒兒,不要給我們報仇,要開心地活。’可惜,我沒有聽她的話,這次,我也無法聽她的話……”
白黎軒的母親自刎前只說了一句,她說對自己兒子說:“軒兒,不要替我們報仇,要開心地活。”
白黎軒一直不聽話,父母想要他考功名他想做廚子,讀書從來不好好讀,父母忙生意很少在家,在家的時候也忙得很,小時候他故意到處搗蛋闖禍引起他們的關注,長大了唱反調成爲了一種習慣,只要是父母說的都反着幹。
這次,最後一次,他想聽母親的話,卻無法做到了。
他被灌毒後被扔在野地喂狼,修爲高深的遊方僧人有悔大師救了他,有悔大師運功給他排毒,帶他遠走他鄉,並收他爲徒傳授很多東西。
因爲給他排毒用盡自己的修爲,有悔大師一年後就過世了,死之前將他託付給自己的朋友遊方僧人了禪大師,白黎軒跟着禪大師一路走一路修煉,修爲突飛猛進。
但清苦遠行與修煉沒有辦法消磨他的仇恨,只讓他的仇恨更深,十年後,他回到魔鬼峽谷找無悔老大報仇,無悔老大說:“知道你會來的,沒想到只讓我等了十年,算是你小子沒有辜負我的希望。”
當復仇的劍刺進無悔老大的胸膛後,無悔老大說出了事情的真相。
…………
白黎軒道:“母親說‘軒兒,不要替我們報仇,要開心地活。’,有悔大師經常對我說‘仇恨矇蔽人的雙眼’,了禪大師經常對我說‘放下仇恨,還自己平和與快樂’,可我的眼睛被仇恨矇蔽,我的心被仇恨佔據,我只想報仇!報仇!最終被仇恨操縱……”
君意道:“你沒有做錯什麼,你做了自己該做的事,做了無悔老大安排的事,整件事,只能怪一個人,那就是那個邪惡可怕的人,你們都沒有錯,你們都是受害者。”
“十幾年了,過往像一塊大石頭壓在我心裡,說出來舒服多了。來,喝酒!”
…………
當復仇的劍刺進無悔老大的胸膛後,無悔老大哈哈大笑,他道:“小子終於能獨擋一面了,將弟兄們交給你我放心!不過以後還是要放聰明點,你小子當寫小說麼,被扔進野地就有正好路過的得道高僧捨命相救,正好又有高僧願意教你修煉?!”
有悔大師和了禪大師都是無悔老大安排的,有悔大師和無悔老大也有一段孽緣,是有悔大師欠無悔老大的,了禪大師是兩人的朋友,這是另一個故事了,更遙遠的事,遙遠到記得的人都已經故去,活着的人沒人記得了。
而在白黎軒這個還沒有遙遠到被遺忘的悲慘的故事裡,真相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