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老大住在月宮裡,他天天只有一件事,砍樹。
砍什麼樹,就是月亮上能看見的那團長長的濃郁的陰影,遠看是這樣,走近了就能看明白,它確實是棵樹,是棵很老的娑羅樹,老得已經它自己都忘記了年齡。
因爲有月亮的時候,就有了這棵樹。
很多人認爲,武老大住在月亮裡,很浪漫的,皓月當空之時,俯視天下,受萬民仰視,還不洋洋得意乎?
但武老大卻感覺很悲催,因爲他要砍樹,要砍那棵老得快成精的娑羅樹。
月亮裡不就一棵樹嗎?砍倒不就得了?
可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因爲這棵樹真的快成精啦——它能自己長回去。
千百年來,武老大就是過的這樣的生活,他白天辛辛苦苦地揮汗如雨,揮斧如風,終於把這棵大樹砍倒了,可一到了晚上,一晃眼間,這棵樹又長回去了。
要不大家爲什麼每晚看見天上的月亮裡,還有那麼一刻鬱鬱蔥蔥的大樹呢?
於是武老大第二天起來,就又得去辛勤工作,去再砍一次這棵樹。
就這樣,砍呀砍呀,武老大每天就砍這棵樹,這棵樹砍了又長,武老大又砍,這棵樹砍了又長……
武老大一直都快要崩潰了,但一直也沒有崩潰。
所有,他只有喝酒。
有一段時間,武老大很熱衷於要做點什麼,以改變自己的命運。
他白天砍倒樹後,乾脆就睡在樹旁,看這樹還能耍什麼花子不?
它總不能當着他的面又長回去吧?
可事實說明,這法子有用也沒用,這棵樹似乎真的和他鬥上了。
到了晚上,武老大睜着眼的時候,樹沒有什麼動靜,可只要他一閉眼,哪怕只是打了個盹,一秒鐘的事,那樹又長回去了。
你說邪乎不,武老大就想不明白,這樹咋會這樣,上一秒還好好的,下一秒,它就又長回去了?!
試了多少晚,情況都是如此。
有一晚,武老大直接拼命了,他就對着那棵樹,喝了一晚上的酒,那樹也老老實實地躺在地上呢,一直到了凌晨,天都快矇矇亮了,武老大才終於鬆了一口氣,覺得這一夜,他算熬過來了,天都快亮了,樹肯定長不回去了。
他心裡一放鬆,沉重的眼皮剛打了下架,不得了,他就覺得眼前有物一晃,那棵樹居然又長上了!簡直比原來還要生命旺盛的樣子!
這不是和自己槓上了?
武老大差點都要跪在地上,給這顆樹磕頭,叫他一百聲“樹爺爺”、“樹祖宗”,讓它饒了自己吧。
武老大愁呀悶呀焦慮呀,但那又有什麼用?
直到有一天,武老大居然想出來了一個好辦法。
他是這樣想的,那樹不是總在他睡覺的時候長上去的嗎?可他又不可能不睡覺呀?自己盯着它,總有鬆懈的時候嘛。
既然這樣,他乾脆就不離開樹樁,只要這樹一有動靜,他不就醒來了嘛,看這樹還能有什麼花樣?
主意打定,武老大想到就做到,他當天晚上,就乾脆睡在樹樁上了。反正那樹夠大,所以那樹樁也大,夠他上半身都躺在上面的。
那一晚他睡得很香甜,因爲他沒有感覺到那大樹有任何行動,他明白自己肯定是把大樹難住了,武老大心裡免不了暗暗得意。
這得意甚至都跑到他夢裡去了。
可是,等他一覺醒來的時候,他發覺事情有些不對勁。
不是大樹沒行動,而是人家行動了自己沒有發現呀
——那大樹早就長回去了
——注意,這回是連他的人,一起長回去了!
原來武老大的上半身,長進樹裡去了。
所以每當每月十五,皓月當空的晚上,你只要細看,就能看見,在月亮中,有一棵鬱郁蒼蒼的大樹,長得枝繁葉茂,有一個人雙腿岔開地躺在樹下,他的上半身,卻是長在樹裡了!
他的旁邊,還撇有一把長長的斧子呢。
這個人是誰呢?這個人就是我們的武老大呀。
這個故事講完了,南北注意到,武老大一言不發,一個勁地喝酒,他這麼粗壯的一條大漢,臉上卻顯出忸怩害羞來。
南北不忍再刺激武老大,他只是很好奇:“月亮上的是武老大,那我旁邊坐的呢,又是誰?難道你會分身術?”
“今天不是十五呀,好不好?”留影笑道。“這個故事,只在十五晚上重演。”
“說到樹,我突然想起另一棵樹。”南北擡首四顧,他發現小紫坐得遠遠的,在院子的一個角落裡,好像故意要離自己遠些似的。
小紫一路上和自己同甘共苦,風雨相伴,在南北的意識中,她就是自己生活的一部分了,怎麼現在大家團聚了,她卻疏遠了呢。
“小紫呢……小紫,你說的那樹……”南北向小紫招手,他想向她問問題,他也想讓她坐近些。
小紫卻搖搖手,竊笑着低聲說,“你和姐姐難得一見,我就不來打擾了。”
南北突然明白小紫的用意,心裡是熱熱的,卻又覺得不是滋味,正要說些什麼,卻聽得留影已經很溫和地開口道:“小紫這妹子,心眼多了。小紫,你快坐過來吧。大哥有事問你呢。”
武老大聽到南北提到另一棵樹,覺得是轉移話題的好時機,等了半天,去沒聽出南北說的是啥樹,他的性格急,哪裡忍耐得住,狂喝了兩口酒,瞪着眼問:“快說說,你哪啥樹?”
南北一愣,頓了頓說;“今天我們一覺醒來,發現我們下到了井裡……”。
留影笑,“哥呀,你現在還在夢裡麼,這哪裡是什麼井,這是你嚷着要來的地方呀。”
南北一臉迷茫,“我嚷着要來?”
留影說,“在老爺爺老奶奶家,他們給你們說起天坑,你說你好想去看看。”
南北身子一震:“天坑?你說這裡就是天坑?紫柏山上的天坑?”
小紫已經坐了過來,她聽得南北的疑問,搶過話頭道:“就是天坑,我早就知道了。大哥哥一到家裡就忙得滴溜溜地轉,我還沒有找到機會告訴你呢。”
南北禁不住站了起來,傻傻地向四周瞧着瞅着:“原來我們是在天坑裡,是在地底下?難怪我覺得,這裡的天空看上去,是有點怪怪的。難怪……,我們從一口井裡穿過好長的一條道,來到這裡,其實是從一個小天坑裡,來到另一個大的天坑裡?我們現在就在一個大天坑裡?”
南北看看留影,又看看小紫,兩人都不停地點頭。
“你們說的那樹……?”武老大還記着那個話題,他自己與樹鬥了一輩子,對樹的話題哪能輕易放過。